极目新闻记者邓波

重庆市大足区智凤街道茅里堡社区，在秋阳的照耀中，是一个宁静而温暖的村庄。

今年61岁、涉嫌拐卖17个孩子的“人贩子”余华英，正是40年前从云南大理嫁到这个村子的媳妇。在案件没有曝光之前，村民们记忆中的余华英不务正业，沉迷于打牌，经常不回家，但没有人能把这个体型瘦削的女人和拐卖十几个孩子的恶魔人贩子形象联系起来。

法律文书显示，1993年至2003年期间，余华英伙同其丈夫王某文和情夫龚某良在贵州、云南、重庆等多地流窜作案，物色儿童进行拐卖。得手后将被拐儿童带至河北省邯郸市，通过他人介绍，寻找收买人进行买卖，以此获利，10年间共拐卖儿童17名。

10月25日，余华英拐卖儿童案重审一审公开宣判：被告人余华英犯拐卖儿童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极目新闻记者走进茅里堡社区，听亲属和村民们回忆人贩子余华英的过往，大家对她的印象并不深。得知判决结果后，其一名亲戚沉默良久后说：“判了死刑是好事，免得再出来害人。”

余华英户籍所在地的村子（极目新闻记者邓波摄）

卖亲生骨肉走上犯罪道路

余华英是云南省大理州鹤庆县人，1963年12月29日出生，家中排行老四。她家庭条件不宽裕，读了两年书后，母亲去世，只好辍学回家务农。17岁那年，余华英的父亲也去世了。

1984年，21岁的余华英在云南大理游玩时与重庆大足籍男子王某文相识。后来两人结婚，她便跟着丈夫回到重庆的老家落户。三年后，余华英生下一女。

茅里堡的多位村民称，那时两人的风评不好，王某文小偷小摸，还偷过那年代很贵重的彩电，后被人告发，抓去坐了牢。

10月25日，押送余华英的囚车（图源：央视新闻）

王某文此前的大嫂（王某文兄长去世后，大嫂已改嫁）回忆，早年间王某文挑担子外出补鞋谋生。余华英则脸型瘦削，个子挺高，穿着朴素，但更多的印象是，他们两口子常年不在家，亲戚间多年来都没有来往，“两口子只种了一年庄稼，后来听说王某文因小偷小摸劳改了，女的就出去打工了。”

1992年，王某文涉嫌盗窃被抓，余华英母女俩断了生活来源。为了生计，29岁的余华英将女儿放在亲戚家，只身前往大足县城一家面馆打工。打工期间，余华英结识了人称“龚木匠”的龚某良，相差20岁的两人开始同居。有村民认为，丈夫王某文对余华英的影响很不好。也有人觉得，余华英在外出打工后被“裹”坏了。

和龚某良同居后，余华英于1992年生下了一个男孩。谁都想不到，这个亲生骨肉，成了余华英和龚某良犯罪的开端。余华英在法庭上供述，当时两人的经济能力，不足以抚养这个孩子，加上各有家庭，于是商量着把孩子卖掉。随后，这亲生骨肉被他们带到河北邯郸，通过中间人，以5000元的价格卖出。

此事让余华英两人甩掉了生活中的一个重大负担，还因此得到了5000元的不菲报酬，这让他们发现了一条罪恶的“生财之道”。自此，余华英走上了长达十年的拐卖儿童的道路。

不过，余华英卖亲生儿子的事，并未出现在检方起诉书所列的犯罪事实当中。

10月25日，余华英在贵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受审（图源：央视新闻）

被曾经拐卖的受害儿童送上法庭

此后，龚某良负责物色要拐卖的目标孩子，余华英负责带孩子哄孩子。再后来，余华英还与其出狱后的丈夫王某文联系上了，三人竟一起走上了拐卖儿童的犯罪道路。1993年到2003年的十年间，余华英和龚某良、王某文多次前往贵州、云南、重庆等地拐带儿童，他们往往会选择在一个城市租房住一段时间，然后与当地老百姓混熟，物色好潜在目标后，就伺机进行拐卖。

检方起诉书指控，余华英拐卖儿童的犯罪事实共计12桩17名儿童，其以出卖为目的，自1993年至2003期间连续多次，从贵州、云南、重庆等地拐带儿童16名至河北邯郸进行贩卖，行为属情节特别严重，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应当以拐卖儿童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2000年，余华英因涉嫌拐卖儿童被河北邯郸警方抓获，但同行的龚某良跑了，余华英则被刑事拘留两个月。

2004年，余华英与丈夫王某文再次作案时被云南警方抓获。这次被判刑8年，减刑后于2010年获释。但这次被抓后，余华英并未坦白其所有的犯罪行为。

余华英所犯的罪恶能大白于天下，是因其于1995年拐卖的贵州小女孩杨妞花的坚持。

余华英与王某文的老房子，已经成为危房（极目新闻记者邓波摄）

杨妞花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自己清楚记得被拐卖的情景，还记得哭闹着要回家时被余华英恐吓扔下车，还曾被余华英踹倒用脚踢。

2021年，杨妞花通过寻亲与姐姐相认，姐姐告诉她，父亲在她丢了之后把准备盖房子的砖都给砸了，房子也不盖了，开始借酒消愁，于1997年就抑郁去世，母亲精神出了问题，一年后也走了，姐姐成了孤儿，跟随外婆和舅舅生活几年之后出去打工了。杨妞花说，余华英不仅害得她家破人亡，被抓后也未如实供述自己的全部罪行，致使她26年后才寻到亲人。和亲人团聚后，杨妞花希望拐卖她的人贩子能得到应有的法律惩罚，于是在河北邯郸报案，半年后再次去事发地贵阳报警。

2021年到2022年期间，杨妞花多次游说当年参与拐卖她的中间人王某付，最终成功让王某付站出来作证。2022年6月，贵阳警方立案。不到一个月，余华英就归了案。贵阳警方赶到重庆市大足区对余华英进行了抓捕，大足警方进行了配合。

一位村干部告诉极目新闻记者，余华英被抓的那天，村子里首先接到情况，村里接到当地警方让帮忙找余华英的电话。根据经验，一旦有警察来找哪个村民，那这个村民多半是犯了事。接到警方要求协助后，村里联系了余华英的亲戚要她的电话，但亲戚给的电话号码并不对。不过就在当晚，余华英在重庆市大足区高坪镇落网。

余华英后来在法庭上供述，1995年2月份，她与龚某良带着女儿从重庆大足去了贵阳。这次来贵阳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找小孩卖到邯郸。他们在贵阳租了一套房子，住了半个月的时间，没有找到合适的男孩，来自织金县的一楼租户的小女孩杨妞花就成了他们的目标。

10月25日，极目新闻记者来到余华英户籍所在地，其在户籍老家有两处房屋。一处是三十多年前用煤渣灰盖的预制板房，这处房屋位于一个小山坡上，有三个房间，墙体多处开裂废弃，地面则铺满了塑料袋等杂物。村干部称这处房屋已经是危房，附近的邻居也担心存在安全问题。

余华英后来修建的红砖房（极目新闻记者邓波摄）

余华英的另一处房屋位于数百米外的公路旁边，近几年才盖成。房屋平面呈L形状，由红砖砌成，四个房间，盖有简易的厕所，红砖墙上没有抹灰，但屋内的墙面贴了塑料制成的墙纸，左厢房的顶部还专门做了吊顶，这间房放了一张床和一张沙发。这处房屋今年由当地一名老人以500元一年的价格租下，老人表示这个房子有电线，但是吃水不方便。

前述村干部说，直到后来余华英拐卖十多名儿童上了新闻，他才得知其犯下这么大的事。

亲戚称余华英爱打牌不务正业

不务正业，常年不在家，是亲戚赵女士（化姓）对王某文和余华英的印象。赵女士告诉极目新闻记者，数十年来，她没怎么看到过余华英好好种过地。王某文偷东西后就被抓了，余华英就外出打工了。

红砖墙没有刷漆，却贴了一层墙布（极目新闻记者邓波摄）

前些年，余华英回到老家，在老房子住了两三年。后来老房子出现裂缝，实在是不能住了，就在不远处新修了那处红砖房。“余华英在这里住的几年，我不常在家，所以交流和来往不多。”赵女士说。对于余华英修建的新房，另一亲戚则表示，余华英大多时候并不在村里居住，大概率是因其听到当地要拆迁，所以修了新房，实际上是为了拆迁分钱。

赵女士认为，是余华英拖累了王某文。据她回忆，王某文没结婚前，是个正常人，还想做生意挣钱，但在与余华英结婚后，就开始不务正业地偷东西了。

一名村干部告诉极目新闻记者，大约三十六七年前，王某文曾经偷过他的一个搭斗（一种用于收集和存储稻谷的工具），卖了十多元。后来，王某文偷了另一户村民的彩电，被发现后报了警，“两口子都没有正儿八经的工作”。

据媒体报道，余华英2004年在云南因拐卖儿童被判刑时自述，结婚后，丈夫家里更穷、更苦，什么都没有，唯一的好处是丈夫对他很好，女儿三岁时，丈夫生病去世。但其实丈夫并没有去世，这次与余华英同时被抓的，就是她的丈夫王某文，两人同时用了假名，余华英化名“张芸”，王某文则化名“王伟”。

余华英红砖房的门锁（极目新闻记者邓波摄）

赵女士最后一次见到余华英，是在2022年，两人在路边偶遇并相互打了招呼，“前两年我还在街上碰到过王某文，他给我的孙子拿了糖，不久后就听有人说他老婆余华英拐卖小孩，我们就有点害怕了。”

极目新闻记者获取到的法律文书显示，1990年10月，王某文因犯盗窃罪被判刑6年，但在2年后从监狱脱逃，期间使用王伟、张伟等化名藏匿于重庆、云南、福建等地，脱逃期间多次因犯罪被判刑，还隐瞒了其逃犯身份。

2002年之前，王某文脱逃期间，与其妻子余华英取得联系，两人商议以拐卖儿童的方式赚取非法利益，随后多次实施拐卖儿童的行为。2004年，王某文在云南楚雄被判刑，于2009年释放。2021年，王某文又因犯盗窃罪，以张伟之名被判刑六个月。次年，王某文再次因盗窃罪被判刑七个月。一年后，因涉嫌拐卖儿童罪，王某文被丽江警方控制。

王某文此前的大嫂钱女士（化姓）告诉极目新闻记者，前些年，有民警带着王某文回到村里，希望她能收留王某文，但王某文的哥哥已经去世多年，她也早已改嫁，便拒绝了。

2023年8月份，钱女士家里办酒，王某文还来吃了一顿饭，一个月后就接到另一名亲戚的电话，说王某文又被抓了。“来吃饭的时候感觉他在害怕什么，吃完饭不到半个小时就走了。”钱女士说，此前知道王某文因偷东西被判刑，也听过余华英坐过牢，但当时不清楚其犯了什么罪。

钱女士回忆，最后一次见到余华英，是三四年前在一个亲戚的酒席上，后来就出门打工了。直到2022年底，回家时发现窗子上有一张写着余华英被逮捕的通知书，这才得知余华英被抓了。

10月25日，贵阳中级人民法院判决书（图源：知情人士）

在亲戚们的记忆中，余华英喜欢玩牌，长牌、扑克、麻将都玩，还会喝酒划拳。钱女士说，余华英打牌，大小都玩，挣到钱立马就打牌输掉了。她认为，余华英和王某文是因为好吃懒做才走上犯罪的道路。

10月25日，贵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对余华英拐卖儿童案重审一审公开宣判，判处余华英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余华英当庭表示上诉。

贵阳市中级人民法院认为，被告人余华英为谋取非法利益，多次拐卖儿童共计17名，造成12个家庭骨肉分离，亲情断裂，有的父母为寻找子女多年颠沛流离，抑郁而终。余华英主观恶性极深、犯罪情节特别恶劣、犯罪后果极其严重，应予以严惩。虽有坦白，但不足以从轻处罚。遂依法作出上述判决。

得知余华英被判死刑的结果，一名亲戚沉默良久后对极目新闻记者说：“判了死刑是好事，免得她出来再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