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出来》 沈书枝
本地最常见的一种土黄或土褐色烧釉陶壶,质粗而价廉,壶腹上草草几笔花草,上面一根粗圆提梁。早上出门前往壶里抓一把茶叶,倒满开水,就这样拎到田里,藏到田埂下的阴凉里,或是打完一小块稻扔下的稻草堆里,待做事做渴了,茶水差不多也温下来,过来倒一碗喝。这样久泡出来的茶水味道浓酽,颜色深重,加上塘水水质不好,不一会上面就会结出一层薄薄的茶釉,倒茶的时候清晰地碰碎开来。这样的茶,实在不是什么可堪夸耀的味道,只是实实在在的苦茶,比起白开水来,更能使辛苦劳作的人感到一点振奋罢了。
栀子静静地香着,窗子外面田里青蛙和鸣虫的声音起来了,灯灭下去,月亮一点一点把光洒过窗子,又一点一点撤出去。栀子过了一夜,挺立的花瓣染上一层淡黄,再过一夜,就慢慢地软黄下去,变得蔫黄蔫黄的。
(特别喜欢花和月亮的描写)
有的小孩子爸爸给她买了新的灯笼,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小截白蜡烛,插在灯笼里点着。如果是红蜡烛,就更难得。她点着这枝小红灯笼,不敢跑得很快,她的妹妹在一边伴着她。没有灯笼的小孩子看到了,都很羡慕,把头并到灯笼上,看里面那支微弱地跳着光的蜡烛。蜡烛很容易就熄灭了,要重新拿火柴点。
(这段完全就是我的童年速写)
这时候从水田边走过,总会闻到一股香气——是什么气味呢?我只能告诉你,那是新秧的气味。浓郁的、柔和的清香,只要在初夏的水田边走过,就会为这熟悉的气味唤醒:没错,就是它!不同的季节,稻禾发出的气味是不同的。比如在秋天,稻子成熟以后,稻田逐渐干燥,空气变得冷清,那时候是一种微微栗缩的、刺人鼻腔的青气。而在尚未彻底炎热的首夏,稻秧还散发着青春的清新。
(这种气息在城市几乎不可捕捉,深秋时冷风刮过,偶尔会携有很稀薄的“青气”,仿佛是遥远的山上寄来,平白无故地涌起一些“乡愁”。)
有时清早出门,无意中抬头,在楼群的夹缝中,或渐渐凋落树叶的杨树上,或随便一片云的旁边,还有一轮粉白的月亮。又有时黄昏月亮在天边,天色变得黯蓝,金星有时也在旁边,那样明亮地闪烁着。山中栗子成熟,街边有了卖煮栗子的人。
(温柔的白描,寥寥几笔间的烟火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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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平心静气地记录日常点滴和劳动过程,掐黄豆芽这件微末家务映照出的生活哲学,正是在繁琐的劳动流程中发现“生活周而复始的隐喻”之体现,写得绵密冲和,温柔却不失犀利,读来只觉身心沉静;非常喜欢如“在人们未曾注意的时间和空间的缝隙里,野果们以某种神秘的力量变迁着”这样的细微感。
自然风物的细致观察堪比微型博物志,这份随着远离故乡反而愈发珍贵的“青气”让人不至于迷失在格子间,在花朵盛衰的过程和月亮出来的瞬间体察到时间的涵义和生命路过的速度,因而也在回归故里时会感受到一种悬停的尴尬,与亲人故旧相处的歧路感,社会大环境变化的因素自不待说,压轴作《乡下的晨昏》是更深的审视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