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下着小雨,雨水在泥泞的小路上聚成一个一个的水洼,三婶的鞋子已经湿了,裤腿上也粘满了泥。 尽管她已经加了小心,可还是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应该是扭了脚吧,她起了两次也没能站起来,干脆放弃了挣扎,在雨中放声大哭。 我经过的时候,她就那么匍匐在地上,肩膀一抖一抖的。 我问她怎么了,她不说,雨水混着泪水,只用哽咽声诉说着她的委屈。 我把她拽上了车。 她哭够了,跟我道谢,她说,恁姐,你知道人到了我这个年纪,最怕的是什么么? 我说,人最怕的不过是生老病死。 三婶摇头:那些对于我来说并不可怕,我最怕的是还有一个九十多岁的妈…… 三婶今年71岁,她是家里的老三,大哥比她大4岁,已经去世了。 大姐比她大一岁,去年脑梗瘫在了床上。 她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最小的那个妹妹也61岁了。 而她老母亲,今年已经九十七岁高龄。 三婶的父亲去的早,她的小弟弟结婚以后,本来是和母亲住在一个院里的,那个时候母亲虽然是一个人,可也算是有个照应。 后来弟弟家两个孩子先后出生,家里的空间越来越小,母亲主动提出分院而居。 她们村老人能申请老年房,三间屋子带个小院,在子女的帮助下,只七天母亲就搬出来了。 盖房子的时候老人还说不用盖的太好了,她都将近70岁了,还不知道能活个几年。 盖好了,也是浪费。 谁知道住进去将近30年了,她依然好好的活着。 头十几年的时候,老人身体还行,生活不但能够自理,闲暇的时候还会给儿女帮忙。 今天去老大家做个饭菜,明天帮老二缝个衣裳。 忙不着她也闲不住她。 事情的改变是在她八十三岁,那年的冬天天特别的冷,年根底下更是下了一场大雪。 老人在晨起出门的时候摔了一下,人老骨头松,一下骨头就折了。 医生建议卧床静养。 静养就得人跟前照顾,大哥发了话,晚上算他们兄弟俩的,白天四个闺女轮流着。 那几个人都没意见,除了三婶。 三婶的大姐是娘家本村,照顾老人也算方便,三妹四妹虽说远点,可她们都会骑车,十几分钟的功夫眨眼就到。 三婶嫁得远,离娘家近二十里路,她又笨,自行车不会骑电动车不会开,去哪都得用步量。 她说,轮到她照顾的时候,能不能让她住在娘家,多住几天也行,省得来回跑,费劲。 三个姊妹看着她一脸嫌弃:算了,你就别轮了,你住在娘家,时间长了姐(妹)夫不得有意见啊? 还是我们仨多跑几趟吧,你啥时候闲了啥时候来替一下…… 对于姊妹们的善意,三婶是感激的,她也尽量的不搞特殊,力争和姊妹们一样照顾。 可谁也没想到,老人这一躺下就再也没有起来,后来跟前直接离不了人了。 两年后,兄妹6个又坐在了一起,都是农民,日子也都不好过,谁也体谅不了谁。 还是大哥提议,一家十天,两月一轮。 这样又过了一年,大哥心梗去世,三年后,大姐脑梗瘫痪,照顾老人从一开始的6家轮,到后来4家轮。 风雨无阻。 一次呆十天,三婶从没抱怨过。 哪怕儿子娶了媳妇,哪怕媳妇生了孩子,也没耽误三婶照顾母亲。 三婶说,人若不一孝,就不配做人。 所以儿媳妇和她关系一直不好,三婶心里也有亏欠,一边是儿子孙子,一边是母亲,两边都割舍不下,却只能顾一头。 任谁都难以取舍。 选儿子,对不起母亲,选母亲,又觉得亏欠了儿子。 三叔劝她:虽说是人心向下,可老人的时间更宝贵,她都那么大年纪了,过一天就少一天。 而儿子还年轻,总有时间去弥补…… 仿佛转眼之间,母亲越来越老了,孙子也长大了,三婶也步入了老年,腿脚也变慢了不少。 今年夏天,三妹骑车摔伤了腰椎。 祸不单行,没过半月,四妹在照顾母亲的时候烫伤了脚,当时她没在意,几天的皮肤溃烂,一直往外渗水,吃药打针也不管用。 照顾老人的责任就落到了三婶和她小弟的身上。 今年秋天,三叔上山打板栗从树上跌断了腿,三婶一个人恨不得劈成三瓣用。 腆着脸把在外打工的儿子儿媳到了回来,庄稼果子一收完就让他们走了。 三婶自家娘家两头跑,不到两月瘦了十斤…… 本来今天老人不在三婶的轮上,可昨天小弟打电话来说弟媳娘家侄子结婚,他们得去吃席,让三婶受累替他们一天。 谁知这天竟然下起了雨,三婶摔倒在地上,如果不是我们路过,怕是她还得待一会儿。 三婶说,以前去给母亲过生日,每次他都会说祝母亲长命百岁。 可等自己年纪大了,她才发现,没有质量的长寿对于儿女而言,真的是一种拖累: 恁姐啊,不怕你笑话,有时候夜里我娘睡着了,我就盼着早晨起来眼睛别再睁开了。 可一到天明她睁开了眼,我就想着我睡过去也好。 我是真累呀! 可我又怕真睡过去,我要是再起不来了,我娘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