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贤亮先生的“女人缘”(6) 吴 声/文 张贤亮在他的小说《灵与肉》、《绿化树》、《初吻》、《早恋》、《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等作品中刻画了一个个美丽而善良的女性,她们是小说的灵魂,有些在张贤亮的少年时代或劳改生涯中能找到原型,是作者创作的灵感源泉,也成为他一生难以忘怀的生命记忆。 张贤亮的中篇小说《青春期》又是一部诠释人性的文学力作。“青春期”在懵懂少年的我心中萌发,在屈辱岁月的抗争中爆发,受伤的人性在生活中承袭和变异,人变得似乎什么都不怕,甚至有些冷漠和戾气,其中的故事情节令人悲悯、感动和反思。在那个苦难的无边无际的特殊岁月里,主人公又遇到了他的贵人——一位善良的无私帮助他的女性,谁说他是“被上帝遗弃的孩子”呢? 主人公“我”在十三岁时对一个女生白晢的脖子、乌黑的头发暗自迷恋,为了引起她对我的关注,我竟从三层楼上往下跳,这是她开掘了我“青春期”的冒险精神啊。之后,随着时代的新旧更迭,我被迫卷入了一场场无休止的奇离运动中,从因自己的资产阶级出身而遭岐视,乃至遭诬谄说偷盗学校东西而被中学开除,后不得已迁徙到西部农村劳动,因写赞美诗却被打成右派劳改,后又打成反革命遭群专受批,这样的厄运和折磨总是看不到尽头。 六十年代末我三十三岁那年夏天,劳改队长命令我去看水闸,因与前来抢水的农民争斗,我胸中陡然涌起了一股带血的气,抡起铁锹一闪就剁掉了一个农民的手指。水是当然护住了,农民疼得跑掉了,我想这是我的“青春期”发作了,没有女人没有爱情没有性欲,却有一种性发泄似的满足,心里竟毫不内疚。“出水再看两腿泥!”如今社会谁怕谁!后来进入社会改革期后,对非法的事情必须有壮士断腕的果敢,在无序的市场竞争中我的“青春期”就时常发作,震慑摆平了影视城经营过程中类似地头蛇敲诈讹人的诸多棘手问题。 话题转回。因为劳改表现好,农场领导允许我回京一趟,我与久别的老母亲终于团聚了,然而因为我是反革命,很快就被京城“小脚侦缉队”的大妈们发现(如今的北京“朝阳大妈”就是其延续),并强制扭送到了派出所关押,母亲凑够二十一元八角钱交到派出所给我买返回的火车票,派出所次日凌晨派了四个红卫兵小将押送我到北京火车站,将我遣返上了开往西部的列车。红卫兵还在火车上高声宣布我是打死过人的反革命,让大家提高警惕监视我。我连母亲都没能来得及告别就走了,这也是与她老人家的最后一面。 我因是被扭送关押遣返,身上一个钢镚儿也没有,在火车上看着别人吃饭喝水,我只能饥肠辘辘地干忍着。天黑了我无法入睡,不眨眼地凝视着窗外。这时我忽然发现坐在我对面的少妇用一双大眼睛看着我,她在小桌面的底下给我递过来一个塑料纸包的圆面包。那一对大眼睛象温柔的湖,它不属于这个世界,这种天外来的目光使我为之一振,暗示我鼓励我伸手就接住了她的面包。她的眼神鼓励我吃下去。 在柔和明亮的目光安抚下,我从来没有吃得这么满意和开心。这样幸福的吃,一个人一生中只能有一次。这时她对我莞尔一笑因此这世界刹那间变得异常美丽。她的笑靥使我的“青春期”突然爆发,我又一次觉得那股气在我体内涌动并使某个部分膨胀壮大,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血往上顶。她将男人的活力赋予了我,但却没有爱人没有爱情。车很快到了一个叫“五原”的地方,她下车了,那她应该是五原人,她回头与我的目光对接了一下,从此涌入茫茫人海,我再也找不到她的眼晴及同她的眼睛一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