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 林 赶场,成为我童年遥远而永恒的记忆。 在乡村,方圆几十里最热闹的场所便是乡场。这里不仅是乡镇公家人办公的地方,更是商品交易和乡下人情感交流的场所。 在不上学的赶场天,我便随母亲去乡镇赶场。到了集镇,远远地就能闻到包子的香味,看着冒着热气诱人的包子,我扯着母亲的衣服又不好开口,只不停地咽口水。经过小商店便缠着母亲买一把削铅笔的小刀子,有时还可遇见七大姑八大姨,运气特别好的时候,还能看到公社组织的唱歌、跳舞的文艺演出。 小时候,听母亲讲,赶场的地方从前叫涂家庙,新中国成立后这里设了合兴乡,后改为合兴人民公社。涂家庙修建于明朝末年,破旧立新的时候被拆掉了,但涂家庙这个地名常常挂在百姓嘴上。老百姓去乡里办事,不是说去赶合兴公社,都说去赶涂家庙。 涂家庙场并不大,一条近百米宽的河流从乡场穿过,一座50多米的木桥横跨在河面上,桥顶盖有青瓦,赶集的地方差不多都在桥上。偶尔赶场的人多了,场自然便顺着桥的两端被拉长了几十米。 木桥的一边是国有单位,十来间十多平方米左右的小屋,设有国营小食店、供销社、公社医院和粮站。小食店卖小面、包子、馒头,供销社卖针头、麻线、白布,医院卖头痛粉、红药水、皲口药,粮站卖米得凭粮票。木桥的另一边,加有圆木栏杆,流摊靠着木栏杆一排排摆开,交易樱桃、李子、白花桃、土烟、草鞋、提兜、竹背篼等土货。量器多是个、碗、升,讲多少钱一个一碗一升。南桥头有个理发店,剃头匠姓李,守店几十年,头发由黑变白,由白变少。北桥头则是个铁匠铺,赶场天,庄稼人会集铁匠铺取预订的农具。此时,铁匠便甩开膀子,从煤炉中夹出一块烧得通红的毛铁,哐哐当当富有节奏地敲打,通红的毛铁火星四溅。 不少来赶场的人,其实并不买卖东西,他们只是到这里来热闹热闹,以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过得滋润一些。经济稍宽裕的人,会到食店勾二两白酒,用杂烩汤下酒。小食店卖的杂烩汤,是用猪的大肠、肺、舌子等内脏熬成的混合汤,汤浓味香,几十米远都能闻到香气。我家隔壁的赵叔,有个大哥在外地工作,家庭条件自然比一般人好一些,每逢赶场,赵叔都要去食店用杂烩汤下酒。赵叔喝杂烩汤颇为讲究,先闻后呷,然后闭上眼睛,慢慢咽下,继而长长地叹口气,似乎汤入肚后便入了心。 一家一户闭环的生活方式,多是自给自足,在乡场上交易的东西并不多,多数人要买的是盐和煤油,偶尔有人买点布和酒。白糖等多数东西都是凭票供应,不是想买就买得到的。有生病的老人想吃个糖包子,得用大米去食店兑换。乡场上用糖精兑的凉白水,颜色红红的,一分钱一杯,六月天,一杯凉水下肚,顿时凉到了背心,但却又甜到了心底。樱桃、李子五分钱一碗,想买的人尽管往碗中垒,垒得再高一碗也只是五分钱。 一年一次的物资交易会,是乡场最热闹的日子。乡下平时宁静,消息来得慢,难以感受到时尚和潮流,但在物资交易会上,能见到许多从来没有见到过的稀奇玩意。 有年冬天,物资交易会上出现了宽大松软的椅子,后来人们才知道那玩意叫沙发。一大堆人围着沙发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排着队去坐了坐,人人夸赞安逸。后来家住岗堡的赵二用准备买猪仔的30块钱买了一对,请一个院子的邻居小心翼翼搬回家,场上的人羡慕得瞪大了眼睛。 涂家庙离县城只有三十多公里,每天有一班往来客车。那时乡下人到过县城的少,有的甚至几十年没离开过老家。当时流传这样的话:谁去过石牛河,到过罗洞坪,就算见过大世面。其实,石牛河、罗洞坪不过是比涂家庙更热闹的两个相邻场镇。 时光流转,岁月悠悠。伴随改革开放的步伐,涂家庙的场越赶越兴旺,越赶越热闹。上世纪七十年代光着脚板赶场的小孩现在却牵着孙子来赶场了,以前赶场时走过的弯来绕去的田坎早已寻不到踪迹,现在赶场的人都是走宽敞的笔直的大马路,不湿脚,不沾尘,路程稍远点都是坐着车去赶场。 不久前,我再回到涂家庙,想去寻觅儿时的印迹和记忆,曾经的木桥尚在,但经风雨浸蚀,柱子和栏杆显得陈旧沧桑。在木桥上方,已建起了宽阔美观的石栏杆公路桥。我凝视木桥,夕阳从彩云中透过流光,照在有些发黄的桥板上。桥下流水依旧平静,水声显得那样轻柔悦耳。曾经的小餐馆、理发店、铁匠铺和粮店早已被岁月的烟尘淹没,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崭新的楼房,每家每户都开了门面,做着小生意,有的门面前还停着小车。新建的广场和农贸市场,远远眺望,宽敞而明亮。眼前的一切,仿佛令我迷糊而陶醉,我闭上眼睛,头脑中不断闪现过往与现实重叠变幻的两个时空。过去许许多多的人和事,好像隐隐约约地被时光带走,又似乎被永远地留了下来。此时,美丽的乡场就在眼前,曾经的乡场却又是那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