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的饭桌八卦比较多。昨天,她一边吃饭,一边叹息:作孽呀,作孽呀,阿福作孽呀。 “啥事呀”?我肯定好奇。 “作孽呀,养个孽子。这里硬纸板5毛一斤,富源7毛一斤,阿福为了多卖2角洋钿,一黄鱼车硬纸板,摇摇顶顶骑到富源,路上一个急转弯,车翻脱哉,大腿摔断哉。” 哦呦,确实作孽啊。到底是七十多岁的人了,为了2毛钱犯不着哇。 “作孽煞哉,大腿断哉,困在床上。麻将馆生意三缺一,福英还要拉他起来顶班,”福英是他老婆。他们在车库里一直开个小麻将室。 就为那三瓜两枣,犯得着吗?我不理解。 我妈就压低声音告诉我,阿福家的两套房都卖了。从此赤脚皮皮光,只有一个车库哉。 女人嘛,不管多大年龄,八卦起来就喜欢压低声音,好像边上都是偷听的耳目。我提醒她: “姆妈呀,声音响点呀,自家屋里又没人听壁角“。 我妈有点不好意思,笑笑。 说来话长,阿福的小儿子,做上门女婿女婿也二十多年,儿女齐全。却不料染上了赌瘾。还染上了du隐。外面又欠200万,被女方赶回来了。 这早已不是第一遭,女方枯骨头熬不出油,还有一双儿女要养活。再不一拍两散,房子都保不住。 婚离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各人各回自家屋。 做儿子的瘟头瘟脑扛着一个脑袋回到家。爹妈的问明缘由,哭瘫了。当娘的坐在麻将桌上锤头顿足,嚎啕痛哭,枯头发蓬乱,哭到绝望处,不停扇着自己耳光,骂自己怎么生出这孽种。 瞒是瞒不住了,邻居们纷纷来劝,劝又能如何?女人们都陪着掉眼泪,我妈也掉了不少。 孽子靠着墙,垂头垂脑,不停“啊啊啊“打着哈欠,眼泪鼻涕一大把。也不知是不是毒瘾发作? 警车呜呜呜呜呜开过来,孽子上了车,请进局子吃牢饭,当娘的哭得死去活来。孽子安心吃免费饭了,不知道会不会把缝纫机踩得哒哒哒哒响? 老爷老娘就糟心了。天天有债主上门,堵在车库里闹,要钱要钱。 欠债还债,天经地义。 要钱的个个长的贼眉鼠眼,看着一个也不像是好东西。但钱是好东西,一个字儿也不能少。 有啥办法呢?麻将馆小钱能抵百万?只有卖房一条绝路。当父母的谁不泪水涟涟?中国人,不到万不得已,谁会卖掉自己的唯一住所? 118平的大房,喊价150万。苏州的房价哪。前几年,近300万还是你抢我夺。 现在像隔了很多夜凉凉的黄花菜,没人买。却必须急卖。 就靠着地铁口,靠着医院,靠着菜场商超,靠着学区,有啥用呢…… 有人出价了,120万,要卖就是,不卖拉倒。还能等等,就这行情? 等不起了呀。 接着就是卖房腾房,一房间的废纸硬纸板,阿福就拉去富源卖,就为那多出的2毛钱。 车翻了,人残了,去医院没? “去啥啊?“阿福垂着头: “房子都没了,残废就残废吧。反正已经七十多了,这种日子活着也没啥意思哉。” “也活不了几年哉”。 大儿子大儿媳都过来劝,邻居们过来劝,没用,劝急了,去医院包包吃吃药就结束了,阿福不想拖累大儿子花钱。 他已经亏欠大儿子了。祖产都替小儿子还了孽债, 这世间,老天常常不睁开眼睛。它绕过那些横行霸道罪孽深重的人,把人世的恶留给善良无辜的人。 善者何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