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概念英语》(上下册)拿在手里也就半瓶矿泉水那么重,但如果“翻译”成盲文,两本书的内容叠放起来却有半个人那么高!
重庆盲人郑建伟家里就放着这样一摞摞盲文英语教材,需要花费比常人多许多倍的时间和精力去学习。
他靠自学英语,去英国留学,考取了硕士,并免费为来自全国的视障孩子们上英语课,已坚持了3年多,为他们打开英语的大门,以及通向世界的大门……
教材打印成盲文自学英语考雅思
“Areyoureadyeveryone?Wearegettingstarted!(大家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开始上课啦!)”在位于重庆市两江新区郑建伟家的书房,他娴熟地打开电脑,进入网上会议室,与线上的同学们打招呼。“我们继续上周的课程,先点评一下作业,大家都完成得非常棒,有这样几个小问题……”
每周,他都要花费至少3个小时上线上英语公益课,再花3个小时批改、点评孩子们的作业。
英语早已成为郑建伟生活中的一部分,他也一直在将学习英语的乐趣,分享给更多的人。
盲人学习英语是不是特别难?他轻轻一笑,并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讲起了自己学英语的故事。
其实,他学英语也是“半路出家”。“80后”郑建伟是重庆黔江人,先天性双目失明,但他从小就很“倔”,相信自己跟其他人没什么不一样,只是眼睛看不见而已。
2006年,他从长春大学特殊教育学院毕业后,回老家的中医院当了一名针灸科医生。在很多人看来,盲人能成为一名针灸医生,已是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但郑建伟却不这样认为,“谁说盲人就只能靠按摩针灸为生?我想去外面更大的世界看看……”
他想读研。然而,当时国内没有招收盲人研究生的学校,要读研就只有出国。
语言障碍成为摆在郑建伟面前最大的“拦路虎”。他高考时并没有考英语,大学里也不用过四六级,英语水平近乎一张白纸。
2009年,郑建伟辞职回家开始学英语。去报培训班,老师说不知道怎样教盲人,委婉地拒绝;市场上没有盲文资料,他就在网上购买《新概念英语》电子版,四处寻找可以把教材打印成盲文的地方。
在重庆图书馆,郑建伟找到了盲文刻印机。整整几本书都需要打印,工作量巨大,中途机器还因过度运转而“罢工”。
每个字母都有相对应的盲文,在每页近半米宽的盲文书上,一个略长的英语单词就需要占据一行。抱着堆积如山的盲文英语资料,摸着牛皮纸上密密麻麻的凸点和凹点,郑建伟开始自学。每学一个单词,要先把字母“摸”完,然后在心里拼读。
一个单词一个单词,一个语法点一个语法点地“硬磕”,通过近三年的英语学习,作为西南地区首位雅思盲人考生,他先后3次走进考场。
英国驻重庆总领事馆单独为他开了一间办公室作为临时考场。原本10多页的考卷被翻译成近百页的盲文考卷。其他考生几十分钟就能完成的阅读题,郑建伟要摸上几个小时。
这是一场马拉松式的考试,从早上9点到晚上9点,考了12个小时。他最终考出6.5分(满分9分)的好成绩——这意味他能“较有效地运用英语”。
郑建伟也得出了结论:“盲人学习英语,绝不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
远赴英国深造体验融合教育
2013年,郑建伟被英国埃塞克斯大学对外英语教学专业录取,攻读硕士,成为这所学校当年唯一的中国盲人学生。
在一个非母语国家生活学习,即便是普通留学生也要经历一系列挑战,包括环境的变化、语言水平的差异,对于视障者而言,要面对更多繁琐和困难。
回忆起留学生活,郑建伟哈哈大笑,“其实啊,只要不怕折腾,就完全没问题!”
他说,有幸遇到过很多人的帮助,有同胞来接机,帮忙安顿;学校提供相应的视障服务,找了助理帮他熟悉环境,定向行走。
但在充满挑战的留学生活中,最重要的还是要靠自己。
刚来英国,语言还不够好,他就用录音笔把每节课老师讲的内容录下来,回寝室反复听,向同学请教,直到弄懂意思为止。有一次导师跟他一对一谈话,他提出了几个疑惑的问题。然而老师却“闲扯”些不相关的内容,让他听得相当崩溃,反复强调了自己的问题,却依然没得到答案。
他沮丧地结束了谈话,礼节性表示感谢。回宿舍后,把录音笔内容播放出来逐字逐句听,却发现原来导师一开始就回答了他的问题!“因为自己的语言使用焦虑,导致没有听懂,才闹了笑话!”
而如何应对语言使用焦虑,也是他专业学习的内容之一。郑建伟表示,在学习中,过度的焦虑会让本身具备的语言水平降低,完全没有也达不到最好的学习效果,最好是能保持中等焦虑。
每次上课之前,他需要准备好老师讲课的幻灯片内容,先预习一遍,这样在课堂上可以不需要跟着幻灯片走,只听老师讲就好。在小组讨论时,老师也会特别关注他所在小组进行得如何,还会请同学帮他读幻灯片上的内容。
老师告诉他,不用去掩饰自己身体上的不便,也不用把每个环节都设计得完美,看不见就是看不见,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提示让我豁然开朗,在获得知识的同时,更获得了人生的成长。我告诉自己,放开一点,不要把自己包裹得太严实!”
他渐渐融入异国他乡的生活,甚至第一次去超市买菜回来自己做,哪怕只是简单的西红柿炒蛋,煮方便面,也怡然自得,还会邀请外国同学来家里吃饭。
留学的最大收获,就是让郑建伟验证了一个假设:让残疾人和健全人在同一环境接受融合教育非常重要!
免费教视障孩子学习英语打开光明的大门
也正是这样的留学经历,让他萌生了创业做英语培训的念头。“我看不见,要去教‘明眼人’英语,在其他人看来不可思议,但我觉得差异不一定是鸿沟,而是资源,能积极了解,丰富彼此。”
回国后,他创办了自己的英语培训机构,带出了一批又一批的视健学生,如今他的学生有不少考上“985”“211”,也有出国留学的,最早的一批已走上工作岗位。
“郑老师的英语课非常有趣!”郑建伟的学生小楠说,“他不仅是教授我们另一门语言,更重要的是,让我们接触到更广阔的世界,理解文化的差异并懂得如何去交流……”
从2021年开始,郑建伟开设“郑老师英语公益课堂”,免费为视障儿童线上辅导英语。
“谁说盲孩子在学业上无法跟普通孩子竞争?我就是想传达,普通人能做到的,盲人也能做到,而且可以做得很好!”
“空中课堂”的学生遍布全国,从7、8岁到17、18岁。
背单词就真的让人“痛不欲生”吗?有没有什么把单词“玩坏”的办法?“动物都是IT男……”郑建伟的课深入浅出,比如他会通过一个个小故事,分享如何趣味背单词。
在课堂上,老师和学生们彼此看不见,但经常传来开心的笑声。
学生陈林(化名)悄悄告诉郑老师,“以前我对英语很抵触,听着就像‘天书’。上了您的课,才觉得原来学习也可以这样有趣,还能通过英语去了解外面的世界。”陈林是低视力孩子,在普通学校就读,但性格内向,不太擅长与同学交流。为了打开他的内心世界,郑建伟教他听、说、读、写,鼓励他在教室大声诵读英语课文,牢牢记住要点。
上学期,陈林的英语考了全班第一,还当上了班里的英语领读员,同学们也都纷纷向他请教英语难题。陈林向郑建伟报喜:“感觉自己自信、开朗多了。老师您说得对,视力障碍并不妨碍我成为一个优秀的孩子!”
郑建伟欣慰地笑了——这正是他的初衷,让视障孩子们更自信、勇敢,为他们打开一扇新的大门。
初三的视障学生陈鹏(化名)下学期要参加中考,但英语成绩却一塌糊涂,他求助郑老师,“我想上普通高中,但不知道能不能考上……”郑建伟告诉他,“既然你想学,就必须做好吃苦的准备,没有第二次机会。你会付出很多艰辛,愿意来吃这个苦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对陈鹏提出了“严苛”的要求:每天至少花3个小时学习英语,按时交作业、反复练习。几个月后,陈鹏的英语成绩突飞猛进,距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
每周的公益课堂,郑建伟一直坚持了三年多,至今已辅导上千余人次。
今天周五,又到了上课时间。妻子将一杯热茶端到书桌上,郑建伟打开电脑,抚摸着点显器,开始了远程授课。
屏幕那头,视障孩子诵读英语的声音坚定又有力,他们正在用力去拥抱一个充满艰难,但却无比美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