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猴王查看了文簿,点明了马数。本监中典簿管征备草料;力士官管刷洗马匹、扎草、饮水、煮料;监丞、监副辅佐催办;弼马昼夜不睡,滋养马匹。日间舞弄犹可,夜间看管殷勤,但是马睡的,赶起来吃草;走的捉将来靠槽。那些天马见了他,泯耳攒蹄,倒养得肉膘肥满。不觉的半月有馀,一朝闲暇,众监官都安排酒席,一则与他接风,二则与他贺喜。
正在欢饮之间,猴王忽停杯问曰:“我这‘弼马温’是个甚么官衔?”众曰:“官名就是此了。”又问:“此官是个几品?”众道:“没有品从。”猴王道:“没品,想是大之极也。”众道:“不大,不大,只唤做‘未入流’。”猴王道:“怎么叫做‘未入流’?”众道:“末等。这样官儿,最低最小,只可与他看马。似堂尊到任之后,这等殷勤,喂得马肥,只落得道声‘好’字,如稍有些尪羸,还要见责;再十分伤损,还要罚赎问罪。”猴王闻此,不觉心头火起,咬牙大怒道:“这般藐视老孙!老孙在花果山,称王称祖,怎么哄我来替他养马?养马者,乃后生小辈,下贱之役,岂是待我的?不做他!不做他!我将去也!”
许多影视剧和动画片,拍孙悟空当弼马温一段,都要加一个地位高点神仙,羞辱了猴哥,才导致猴哥愤然离职。
但看这段原著,并不存在这个高阶的神仙,把猴哥气走的,是猴哥手下的员工。
平心说,开始玉帝对猴哥还是不错的。接到龙王和冥王的告状,本来打算发兵征剿,太白金星提议招安,他也就从善如流了,“着文曲星官修诏,着太白金星招安”,有正式发文,流程也很正式。孙悟空面见玉帝时,自称“老孙”,表现无礼,玉帝也没计较。
总之,站在玉帝的立场看,他已经展示出极大的包容。把猴哥纳入体制,把一个“妖仙”变得可防可控,目的就达成了。
但问题是,这猴子不是到天上来养老的,他竟然是个工作狂。
原著写猴哥的工作状态,很生动,古人就忍不住评点:“老孙却不尸位素餐。”但从一般御马监的监丞、监副、典簿、力士的视角看,来这么一个新领导简直是祸从天降,工作量是疯狂增加了,而这些脏活、累活,填表时是最难算作成绩的,加班费恐怕也是没有的。
所以他们当然有怨气,而众所周知,小员工观察不是正途出身的新领导,眼光也向来是最毒的。
所以他们才要对孙悟空说这些话,你升不上去的,别卷了。
当然,这一激,直接把孙悟空气得反下天庭造反了,谁也想不到。
玉帝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御马监的工作人员也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高层和基层的想法一致,利益却不一致,所以早晚有糊弄不下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