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中有这样一句话:“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这句话似乎预示着公元552年的梁朝承圣元年,将是一个充满新气象的年份。然而,这股新的气息,却意外地从江南地区肆虐多年的恶棍侯景身上开始了。
四月的一天,建康城内家家户户都在传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侯景死了,那些叛乱者也全部被剿灭了。这一消息如同春风拂面,让饱受四年苦难的市民们欢欣鼓舞,纷纷涌向御街,想要了解更多的详情。
果然,侯景的尸体已经被运到市中,公开示众。占领江陵的江南军神王僧辩下令,允许建康的百姓随意处置侯景的遗体。愤怒的市民们争相割下侯景的肉带回家,以此来宣泄心中深藏的仇恨。
沐猴而冠大宝二年(551年)六月,巴陵之战大败之后,侯景仓皇逃回建康。此时,侯景才意识到局势已经变得极为严峻。曾经所向无敌、攻无不克的日子似乎一去不复返了。面对普天之下的敌对势力,无论是北方的高氏、宇文氏,还是南方的萧氏,都对他恨之入骨,誓要将其置于死地。
在这种无路可走的情况下,侯景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称帝。
王伟为侯景出谋划策,建议他必须先废黜萧纲,才能树立自己的威望。尽管侯景内心沮丧,但他还是同意了这一计划。
八月戊午,侯景命令伪卫尉彭隽和厢公王僧贵进入皇宫,将萧纲幽禁在永福省,并假传圣旨宣布将帝位禅让给豫章王萧栋。
萧栋是昭明太子萧统的孙子,被视为武帝的正统继承人。立萧栋为帝的意图在于纠正武帝当年立长不立嫡的错误。萧纲在写退位诏书时也提到这一点,称“先皇念神器之重,思社稷之固,越升非次,遂主震方。”这些话语仿佛是在他临终前对自己的一记重击,连一旁监视他的叛军将领都不禁动容。此后,萧纲被囚禁在永福省,内外侍从全部被撤走,由叛军严密看守。
44天后,侯景的谋主王伟带领人前来为萧纲敬酒,声称是为他祝寿。萧纲明白自己大限已至,也不再推辞,与王伟痛饮一番。
待萧纲醉后,王伟等人用装满土的袋子压在他的身上,将他活活压死。随后,他们用门板将尸体抬走,草草埋葬在城北的酒库中。
萧纲在建康的儿子,包括太子萧大器、原江州刺史萧大心、萧大钧、萧大球等20余人,以及在吴郡等地任职的萧大临等4人,均被杀害。萧纲一脉的子孙几乎全军覆没。
客观地说,萧纲自幼享有文名,在担任雍州刺史期间也未见明显过失。尽管他的治国才能不算出众,但总体而言,他还是一个行为端正、遵纪守法的人,在朝廷内外都有不错的声誉。
萧纲被囚禁于永福省时,他在门板和墙壁上创作了许多诗文,并自撰序言:“有梁正士兰陵萧世赞(萧纲字世赞),立身行道,始终如一。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弗欺暗室,岂况三光?数至于此,命也如何!”
萧纲对自己的评价,基本上与当时人们的看法一致。侯景废黜萧纲的举动,引发了部分叛军官员的忧虑和不满。
王伟在永福省见到萧纲所写的诗文后,深感理亏,命令手下将这些文字全部刮除。伪太尉郭元建则直接向侯景进谏,认为废黜这样一位没有恶名的皇帝,会失去“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政治优势。
侯景在政治上缺乏经验,一度考虑重新恢复萧纲的帝位。幸亏王伟极力劝阻,避免了这场荒唐的废立闹剧再次上演。侯景还将已故太子萧大器的妃子赐予郭元建为妾,但郭元建不忍心看到皇族女子遭受如此待遇,坚决拒绝与其见面,堪称乱世中的少数正直之士。
十一月,建康城中再次上演了一场禅让的闹剧。萧栋下诏退位,侯景正式登基,改国号为汉,建元为太始,并宣布大赦天下。数万叛军贼党欢呼雀跃,庆祝这一时刻的到来。
为了遵循皇家礼制,王伟为侯景建立了七庙(七庙包括四亲、二祧和始祖,四亲分别是高祖、曾祖、祖父和父亲,二祧则是高祖的祖父和父亲,即六代祖先,始祖则是本姓的开创者)。
侯景原本是北方的粗鄙之人,对这些礼制一无所知。他只知道父亲名叫侯标,至于祖父的名字则完全记不得。幸好叛军中有一位老者知道其祖父名为乙羽周,这才避免了一场尴尬的局面。
然而,对于祖父以上几代的名讳,谁也说不清楚。于是,王伟只好编造一番,追尊东汉开国功臣、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侯霸为侯景的始祖,奉晋朝名臣侯瑾为七世祖,勉强凑齐了七庙。
起初,侯景起兵叛乱时,与部将臣僚之间并不讲究礼仪,彼此相见都很随意。但成为皇帝后,王伟处处要求他按皇帝的礼仪行事,不准他随意出宫骑马射箭,也不准他与臣下大声喧哗取乐。
侯景习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被束缚在宫中常常感到不快。
侯景建立的伪汉国与历史上其他政权截然不同,它没有政治口号,没有民众支持,没有经济基础,没有外交关系,没有法律秩序,也没有礼仪制度。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最不像王朝的王朝。它像一个三头六臂的怪胎,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恶臭。它的每一只手臂都是破坏的魔爪,似乎除了制造混乱外什么都不会做。它的存在仿佛是上天特意安排来荡涤江南社会乱象的。幸运的是,这个政权并没有维持太久。
南朝新的希望之军随着时间缓缓推进至承圣元年(552年)的春天,南朝在经历了一段低谷期后,终于迎来了新的希望。侯景称帝并未能挽回多少民心,尤其是在巴陵、郢州接连大败之后,叛军内部已经人心惶惶。
此时,被封为司空的刘神茂率领军队在东阳讨伐张彪义军。早在大宝二年(551年)巴陵战败时,刘神茂心中便已动摇,萌生了背叛侯景的念头。
吴中的士大夫和他的部将们纷纷劝说他起兵倒戈,刘神茂最终接受了这一建议。他命令部将元頵和李占驻守建德江口,准备与叛军对峙。然而,侯景得知此事后极为愤怒,派遣谢答仁和李庆绪率兵进攻刘神茂。大宝二年(551年)十二月,元頵和李占被击破并俘虏,随后被送往建康,遭受了砍断手足的酷刑,最终惨死。
次年三月,叛军再次击败刘神茂的部队,并将其活捉。当初,侯景仅凭800名残兵渡过淮河,在刘神茂的引导下攻下了重镇寿阳,开启了江南的大乱,造成了无数生灵涂炭。如今,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侯景亲自下令,使用一种类似大号铡刀的大刀将刘神茂一截一截地斩断,用他的鲜血为自己的一生画上了最后的句号。
然而,处决刘神茂并未能震慑住三吴地区的百姓。侯景曾对将领们说,每攻破一座城池,都要将当地的军民全部屠戮。因此,叛军所到之处,制造了无数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三吴的士民对叛军深恶痛绝,表面上服从,内心却充满了不满。只要叛军的力量稍有减弱,便会有当地的豪强带领百姓起来反抗。
新安郡的豪强程灵洗起兵占据了黟、歙二县,并一度攻破了新安郡的治所始新县(今浙江淳安县西北)。与此同时,新吴(今江西奉新)的豪强余孝顷也组织了武装力量进行反抗,这一行动已经持续了一年多。叛军与这两股豪强势力交战,但至今未能取得显著进展。
更让侯景头疼的是,江陵方面派出的5万余人的讨伐军,在王僧辩的统领下已经推进到了湓城。由于后续支援尚未跟上,目前这支军队暂时驻扎在寻阳。
来自岭南广州的一支令人畏惧的军队——陈霸先率领的3万余人,突破重重阻碍,成功进军至豫章。陈霸先慷慨地分给王僧辩30万石粮食,两军在湓城白茅湾会师。
陈霸先和王僧辩的联军共计8万余人,虽然人数不及当年柳仲礼领导的15万多勤王军,但这支联军由身经百战的精锐部队组成,统帅也都是梁末最著名的将领。
更为致命的是,这两支军队均受江陵指挥,这对于习惯采用各个击破战术对付梁军的侯景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噩梦。
陈霸先原籍江南吴兴,早年在广州担任职务,至太清元年(547年)左右,已成为岭南最具实力的人物。湘东王萧绎曾任命陈霸先为江州刺史,但为了加强对他的控制,后来改任他为东扬州刺史兼会稽太守,同时任命王僧辩为江州刺史。
当时,东扬州仍处于叛军控制之下,这一任命的实际目的是削弱陈霸先在江州的影响力。而王僧辩则因此成为江州地区两支主要平叛部队的统帅,并掌握了该地区的军政大权。此前,寻阳王萧大心的部将侯瑱曾投降侯景,如今在形势所迫下,又率全州归顺了王僧辩。
为了增强军事力量,湘东王萧绎任命中书侍郎、寻阳太守韦载(梁名将韦睿之孙)为假节、都督太原(今江西彭泽)、高唐(今安徽宿松)、新蔡(今湖北黄梅)三郡诸军事,负责宣谕新蔡豪强鲁悉达、樊俊等人,要求他们各自率领部曲接受王僧辩的节制。
鲁悉达和樊俊这两大豪强随即在州境内迎接王僧辩的大军,并提供了大量的粮秣物资。鲁悉达、鲁广达兄弟在晋熙、新蔡等五郡拥有极大的势力,部曲强盛,且广积粮米,救济了因灾荒而流离失所的周边郡县百姓,深得民心。王僧辩得到鲁氏豪强的支持后,非常高兴地对鲁广达说:“鲁晋州也是我们东道的主人。”
承圣元年(552年)二月,王僧辩指挥各路军队沿江进发,派遣侯瑱为先锋,一路攻克了南陵(今安徽南陵)和鹊头(今安徽铜陵)两城。王僧辩的大军随后进驻大雷戍(今安徽望江),稍作休整后继续前进至鹊头。叛军大将侯子鉴从合肥回援江南郡县,得知王僧辩的军队势如破竹,不敢正面交锋,于是撤退到淮南郡(今安徽当涂)。
王僧辩的大军进抵芜湖,叛军守将张黑弃城逃跑。
侯景大为恐慌,假装下诏赦免湘东王萧绎和王僧辩的罪行。这道诏书名义上是伪汉国的命令,虽然在汉国控制的区域内可能有一定效力,但由于汉国并未得到原梁朝所有州郡的认可,因此对梁朝任命的官员几乎没有约束力。这道荒唐的命令甚至连汉国的官员都觉得可笑。
赦罪令发布后,侯景命令将军史安和率领2000人前往姑孰增援侯子鉴,并严令侯子鉴不得用水军作战,只能在陆地上迎战。
侯子鉴于是将船只撤入港口,在江岸边扎营。王僧辩不了解叛军的真实情况,大军在芜湖停留了十多天。
侯景因此对王僧辩的意图产生了严重误判,认为他不敢直接进攻,便命令侯子鉴用水军攻打芜湖,企图一举消灭荆州军的主力。然而,叛军这种一厢情愿的猜测最终加速了他们的败亡。王僧辩抓住机会,迅速率军占领了姑孰南洲。
关于王僧辩在芜湖、姑孰一带的进军时间,《资治通鉴》记载:王僧辩于二月癸酉(即二月初一)抵达芜湖,三月己巳(即三月初一)侯景决定亲自率军支援姑孰,三月丁丑(即三月初九)王僧辩进至姑孰。从二月癸酉到三月己巳长达56天,这一时间记录显然存在错误。
侯子鉴见到王僧辩的水师已经抵达南洲,立即指挥部队登上轻便的鹅头船,准备沿河进攻。根据《梁书·王僧辩传》记载,这种船在吴越地区十分常见,每侧有80条桨,行驶速度极快。叛军征用了当地的水手驾驶这些船只,自认为能够与江南的水师一决高下,气势汹汹。
然而,王僧辩采取了巧妙的战术。他命令大型战船靠岸暂避敌锋,仅用小型船只在前方示弱,引诱叛军深入。当叛军全部进入江心时,王僧辩的大船从两岸迅速出动,包抄叛军的后路,双方在江心展开激战。
叛军的将领多为北方人,虽然在陆地上被包围可能还能应对,但在江心的环境中,他们显得手足无措。面对数量远超自己的王僧辩大军,叛军很快陷入混乱,士兵纷纷落水溺亡,伤亡惨重,损失达数千人,几乎丧失了战斗力。侯子鉴只能带着残兵败将逃回东府城。
侯子鉴所率领的部队是叛军最后的精锐力量,此战的惨重损失意味着叛军的败局已定。侯景在台城得知这一消息后,惊恐万分,以被衾蒙住脸,瘫倒在床,久久不能言语。过了很久,他才如丧家之犬般地说了一句:“误杀了我父!”
王僧辩的大军逼近秦淮河外的张公洲(《陈书·高祖本纪》记载为蔡洲,据《读史方舆纪要》所述,张公洲是蔡洲中的一个小岛)。大军如黑云压城,杀气腾腾,直逼台城。
三年前,柳仲礼率领勤王军也曾停驻于此,但当时各军互不服气,虽然人数众多,却如同一盘散沙。如今,梁军号令严明,将领英勇,士兵精锐,斗志高昂;而叛军则越战越少,越战越弱,形势逆转,似乎天道不容邪恶。侯景登上石头城,远眺王僧辩和陈霸先的军队,见其阵容严整,不禁灰心丧气,哀叹道:“这么多的人,怎么打得过?”
尽管身处绝境,侯景仍未放弃。他命令卢晖略守卫石头城,纥奚斤防守捍国城,并在秦淮河口沉下许多大船,以堵塞水路。同时,他在秦淮河沿岸大规模筑起城栅,以防王僧辩的进攻。为了防止士气低落导致部队崩溃,侯景将各将领的家属迁入台城作为人质,显示出叛军内部凝聚力的脆弱。
陈霸先与王僧辩商议后认为,当年柳仲礼诸军屯驻秦淮南岸,最终劳而无功,不仅因为各部援军不相统属,还因为地势不利。叛军占据北岸高地,可以俯瞰南岸的情况。因此,这次绝不能重蹈覆辙。
于是,陈霸先率领本部绕过秦淮河口,从石头城西北方向进军,沿途接连筑起城栅,向东威胁台城。侯景担心梁军切断石头城与台城的联系,也在石头城东北方向筑起了城栅,针锋相对。
王僧辩的主力部队也陆续抵达石头城北,意图以此作为突破点进攻台城。面对这一局势,侯景集结了他所有的主力约1万余人,与梁军在石头城对峙。
随着形势愈发不利,侯景感到前景渺茫,其凶残本性彻底显露,下令杀害了之前在郢州俘虏的萧方诸和杜幼安,并且命令手下挖开王僧辩父亲王神念的坟墓,剖棺焚尸,以发泄心中的怨恨。
三月丁亥,决战的时刻终于来临。陈霸先与王僧辩仔细分析了战场形势,认为梁军人数众多而叛军人数较少,应当将各部军队分散开来,从多个方向牵制叛军,使其陷入四面受敌的困境。
于是,梁军各部迅速展开行动。荆州军的杜龛和王琳率领精锐骑兵分别攻击叛军的不同方向,陈霸先则命令将军徐度带领2000名弩兵切断叛军后路,而主力部队则在正面列阵迎战。
侯景指挥叛军集中兵力攻击梁军王僧志的部队,导致王僧志的部队稍有撤退。
徐度率领弩兵从阵后对叛军进行射击,使得侯景在多方面受到限制,正面进攻也长时间未能取得进展。在徐度弩兵的不断袭扰下,侯景被迫撤军。
陈霸先与杜龛、王琳率领铁骑追击,石头城的守将卢晖略因恐惧而打开北门投降。
侯景再次集结一百多名勇猛的骑兵,放弃长矛改持刀剑,猛烈攻击陈霸先。这种战术曾是他当年大破慕容绍宗的关键,曾在涡阳之战中取得重大胜利。然而,此时在大败之后,这种垂死挣扎的打法已无济于事。叛军的攻势未能奏效,当场崩溃,四散奔逃。
侯景之死石头城之战中,梁军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叛军主力几乎全军覆没,侯景的末日已经近在眼前。承圣元年(552年)三月十九日,侯景逃到了建康城外,望着这座他曾费尽心力攻下的城市,内心充满了绝望。
台城此时已成死地,侯景不敢进城,打算绕城而逃。王伟拉着他的马头,劝说道:“自古以来,哪有背叛天子的道理?”
侯景愤怒地回应道:“今日之事,恐怕是天意如此。你好好守城,我再做最后一搏。”
随后,侯景用皮囊装着他两个在江南出生的儿子,带着几百名亲信骑兵逃离了建康,准备投奔谢答仁的部队(谢答仁当时正在江南与张彪的义军作战)。正如俗话所说,“树倒猢狲散”,侯景一逃,王伟和侯子鉴也纷纷弃城而逃,叛军彻底土崩瓦解。
王僧辩的大军进入了一片混乱的台城,大将侯瑱率领军队紧追侯景不舍(侯瑱的家人曾被侯景扣押在台城作为人质,侯瑱投降王僧辩后,他的家人都被侯景杀害,因此两人仇深似海,王僧辩特意派遣侯瑱追击)。
曾在寒山之战中以逃跑闻名的赵伯超,此前投靠了侯景,此时却迅速变节,率部占领了钱塘,拒绝侯景入城。
侯瑱的大军追至,侯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他在吴郡召集的数千残兵也一哄而散,只剩下3艘战船从松江出海。为了减轻负担,侯景将两个幼子扔进了海中,命令船工迅速驶向山东方向。
梁朝名将羊侃的儿子羊鹍在侯景之乱中也被迫加入了叛军。尽管身处逆境,羊鹍始终铭记父亲羊侃消灭胡贼的遗愿。一次,在侯景熟睡之际,羊鹍秘密命令船工调转航向,向西驶入江口,直奔京口。
侯景醒来后察觉方向有异,质问缘由。羊鹍谎称郭元建的大军仍在广陵,建议前往投靠。侯景信以为真,反而心安。然而,他并不知道,这条船正将他引向生命的终点。
羊鹍与谢葳蕤(谢答仁之弟)及王元礼密谋除掉侯景,归顺梁军。三人手持利刃,向侯景发起攻击。侯景惊慌失措,逃入船底,试图用小刀凿穿船身以求逃生。羊鹍换上长矛,追入船底,最终刺死了侯景。
侯景的其他党羽也未能逃脱惩罚。王伟在逃亡途中被俘;索超世也在逃跑时被羊从抓获,并在京口处决。镇守广陵的郭元建与大将侯子鉴一同投降了北齐(此时高洋已取代东魏)。谢答仁和赵伯超等人则投降了王僧辩,而彭隽等次要人物或被处决或被废黜。叛军中的伪侍中赵思贤携带传国玺北逃,途中遭遇强盗,玺印丢失在草丛中,后被郭元建寻得,献给了北齐文宣帝高洋。
侯景的尸体被人塞满盐后送至台城,王僧辩下令剁掉其双手,并派使者将双手送往北齐文宣帝处,以炫耀荆州的武功。
侯景的首级被砍下送往江陵,萧绎下令将其枭首并涂漆,然后永久保存在武库中。
这位南北朝时期的头号魔头做梦也想不到,他的首级竟然会与王莽享有同样的待遇—(王莽死后,首级被涂漆并封存于东汉武库,直到西晋惠帝元康五年(295年)因武库失火而焚毁,历经东汉、曹魏和西晋三朝共272年(详见《晋书》卷27《五行志》)。
侯景的尸体被建康的百姓分食殆尽,剩下的残骸被焚烧后扬灰,连骨灰也被那些未能分到肉的人用水吞下,可以说全身上下一点也没有浪费,也算是对江南人民的一点贡献。
侯景被扣押在晋阳的家属,最初被东魏渤海王高澄下令处死。他的妻子和儿子们被剥去脸皮,扔进大铁锅中油炸而死,女儿们被罚没入宫为婢,三岁以下的儿子被阉割。
后来,北齐文宣帝高洋梦见一只猕猴坐在床上,便下令将侯景仅存的几个儿子全部扔进大铁锅中煮死。
侯景生性残忍好杀,在江南作恶多端,他的亲人落得如此下场,正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台城失陷后,名士颜之推(《颜氏家训》的作者)回忆说,梁武帝曾预见到侯景将来会在建康称帝。梁武帝独自一人时对近侍说,从侯景的姓名来看,他可能是“小人百日天子”的意思。
侯景从大宝二年(551年)十一月十九日僭称天子,到次年(552年)三月十九日弃城而逃,前后共计120天。
湘东王萧绎极为欣赏王伟的文采,曾有意赦免其死罪。然而,作为叛军的重要人物,王伟对江南的破坏程度不亚于侯景,萧绎为了个人喜好而忽略其罪行,无疑严重损害了他的政治形象。
荆州的臣僚们深知这一点,直接劝阻无效,便想出了一个计策。他们告诉萧绎,王伟曾经写过一篇非常出色的檄文,建议萧绎亲自阅读。萧绎听后,命人取来檄文。
然而,当他读到檄文中的某句话时,顿时怒不可遏,命令将王伟的舌头钉在柱子上,然后剖腹挖心,凌迟处死。那句话是:“项羽重瞳,尚有乌江之败;湘东一目,宁为赤县所归。”
萧绎一直对自己的独眼极为敏感,绝不允许任何人嘲笑这一点。凡是触犯这一禁忌的人,无一幸免。
因一言而杀人的行为,暴露了萧绎狭隘的心胸和格局,这也注定了他不会有一个长久的未来。至此,持续了3年又7个月的侯景之乱终于结束(548年8月至552年3月)。
侯景之乱对南北形势产生了深远影响:
首先,梁朝的国力尤其是军事实力在这场叛乱中遭受重创。叛军消灭了梁朝三分之一的军队,并将负责北方重要防御任务的淮南江北军队全部纳入麾下。台城周边的京畿兵力也几乎全被摧毁,导致原本与北朝保持均势的江淮防线彻底瓦解,北朝军队得以长驱直入江北地区。
随着梁朝中枢系统的崩溃,各地原本就有离心倾向的藩王军和豪强部曲纷纷割据一方,争夺天下。梁朝的核心州郡陷入严重的内讧,这给了北朝两个敌国以可乘之机,它们对从益州到扬州的广阔防线进行了重点突破,使南朝面临空前的国防危机。
其次,南朝的政治格局发生了根本性变化,传统的高门士族如王谢家族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侯景叛军不同于江南诸朝的开国阶层,他们来自北方荒蛮之地,对世家大族的概念知之甚少,也不需要借助士族的政治影响力来维持权威。
因此,他们对江南士人的屠杀毫无顾忌。然而,仅凭屠杀并不能彻底铲除士族,因为像王谢这样的高门子弟人数众多,难以尽数消灭。
真正致命的是高门子弟在叛乱中的表现极为不堪,未能承担与其政治地位相称的责任。他们在气节和军事能力上都远不如前朝,反而是一些地方豪强如吴郡的顾、陆、朱、张家族以及江南洞溪的豪强挺身而出,稳定地方、讨伐叛军。
湘东王萧绎在给名士周弘正的信中感叹道:“京师缙绅,无不附逆,王克已为家臣……”
王僧辩到达台城后,讽刺投降侯景的王克说:“王氏百世卿族,一朝而坠。”这些事件让江南上至皇室下至平民都看清了传统高门的本质,将其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从此,江南政局无论表面还是实质,都由寒族士人掌控。
最后,侯景之乱以极其残暴的方式迅速结束了梁朝的统治,对三国之间的政治判断力提出了严峻考验。西魏和北齐两国根据各自的决策层能力,对江南形势做出了不同的判断。
西魏的判断更为准确,行动更加务实,趁机夺取了襄阳、随郡等大片土地,大大增强了自身的国力。而北齐则屡次失策,虽然暂时占领了淮南江北的部分土地,但其战略方向存在重大偏差,对梁朝的打击力度明显弱于西魏,实际获得的利益也远少于西魏。这样一来,北方的对峙形势也出现了显著的变化。
南朝新秩序的引领者——萧绎大宝三年(552年)三月,王僧辩率军进入并占据了台城。随后,他被湘东王萧绎任命为扬州刺史,驻守建康。王僧辩邀请陈霸先镇守京口。这种明显的主次关系,使得陈霸先对王僧辩产生了猜忌之心。历史将王僧辩置于决定南朝命运的关键位置,但他并未意识到身边的危机。
台城光复后,王僧辩的军队在城内烧杀抢掠,大肆搜刮财富,并纵火烧毁了皇宫中的太极殿,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然而,王僧辩对此并不十分在意,因为他早已收到湘东王萧绎的暗示:“六门之内,自极兵威。”这意指王僧辩可以在台城随心所欲,甚至包括杀害简文帝的后代。为了避免背上弑君的罪名,王僧辩将这一任务推给了他人。
最终,萧绎改派朱买臣执行这项任务。朱买臣到达台城后,将废帝萧栋及其两位兄弟全部溺死于江中。
尽管王僧辩没有直接参与不义之举,但他对军队的烧杀抢掠行为视而不见,杜龛、王琳等将领在台城肆意妄为,无人制止。这些行为使台城的百姓深感失望,甚至怀念起侯景统治时期。
遗憾的是,尽管王僧辩在军事上表现出色,但在政治上却缺乏远见。台城不仅是江南国运的象征,也是未来梁朝继位者必争之地。王僧辩未能认识到这一点,从而为自己的败亡埋下了隐患。
此时梁朝面临的最紧迫问题在于重建政治秩序,而这一过程的核心在于确立新的皇帝。简文帝萧纲与废帝萧栋均已离世,梁武帝留下的政治法统应当由谁继承?
从平定叛乱的功绩和血缘关系来看,湘东王萧绎不仅是平叛的最大功臣,而且是梁武帝现存儿子中最为年长的一位(六子邵陵王萧纶已在前一年被西魏俘虏并杀害)。因此,萧绎继位似乎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然而,从理论上讲,尽管废帝萧栋是由叛军拥立,但他毕竟是昭明太子的嫡长子。昭明太子的儿子岳阳王萧察也有资格继承皇位。
此外,远在益州的梁武帝第八子萧纪,以及被北齐俘虏的贞阳侯萧渊明,也都有一定的竞争力,可以与萧绎争夺皇位。关键在于谁能抓住先机。
先来看看其中最弱势的一方。萧察在大宝元年(550年)被萧绎进攻时,因无力抵抗而选择投降西魏。西魏的宇文泰随即封萧察为梁王,并在襄阳设立官署,允许他在辖区内自行任命官员。当时梁武帝刚刚去世,简文帝以太子的合法身份继位,萧察的小朝廷最多只能算是西魏的一个藩国,对梁朝并无实际约束力。
由于西魏国力有限,他们也不愿意支持萧察政权对江南有所图谋,仅限于有限地协助萧察抵御来自荆州的进攻。此后数年间,萧察一直是一个软弱的藩王,依靠西魏的庇护勉强生存。
然而,萧察作为昭明太子嫡子的身份,始终使他保有对梁朝皇位的争夺权。这个犹如肿瘤般存在的伪政权,始终让萧绎感到如鲠在喉。
第二个是武陵王萧纪,武陵王萧纪是侯景之乱后皇位争夺中的重要人物之一。他在益州担任刺史已有17年之久,凭借益州丰富的财力和物力,萧纪成为了萧绎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在侯景之乱期间,萧纪为了保存自身实力,并未派遣大量部队前往建康勤王。他与萧绎之间素来互不服气,得知萧绎率军讨伐侯景后,萧纪讽刺道:“七官文士,岂能匡济。”
此外,萧纪的儿子萧圆正曾担任西阳太守,聚集了数万兵马,引起了萧绎的猜忌。最终,萧圆正被剥夺了官职并囚禁在江陵,这使得江陵与益州之间的矛盾进一步加深。
尽管萧纪是侯景之乱平定后最有力的皇位竞争者,但益州地处偏远,对江南的控制力极为有限。若要争夺天下,萧纪必须先攻占荆州,而这一目标对他来说难度极大。
第三位是萧绎。在侯景之乱中,他采取了一种坐收渔利的策略,等待天下大乱、无人能制住侯景之时,再出面平定祸乱,从而赢得民心。尽管这一策略受到许多人的批评,但他最终成功平定了叛乱,使长江沿线自荆州以东的各州都听从他的号令,成为梁朝新的领袖。
萧绎的自信心也因此空前膨胀。在平乱期间,群臣曾三次劝他即位称帝(分别在大宝二年十月、十一月和承圣元年三月),但他都装模作样地拒绝了。
如果仅仅是萧梁内部的权力争夺,萧绎无疑占据着绝对优势。然而,在三国对峙的局面下,来自北方的威胁不容忽视。
从太清三年(549年)到承圣元年(552年),东魏和北齐派遣东南道行台尚书辛术率军南下,相继夺取了钟离、寿阳、下邳、东海、淮阴、山阳(今江苏淮安)、合肥、义阳等地。随后,北齐又命令大将潘乐和侯景的旧将郭元建南下,郭元建因熟悉地理,担任北齐军的向导,攻占了江北的多个州郡,使南朝的防线退至长江,天险与北朝共享。
然而,当潘乐和郭元建进攻秦郡(今江苏六合)时,被陈霸先和王僧辩击败。江北的广陵和历阳两地军民不愿归附北齐,邀请陈霸先前来接管两城,虽然这一计划未能实现,但有数万江北民众随陈霸先南渡长江返回京口,表明民心仍然倾向于江南。
西魏的宇文泰对江南也是虎视眈眈,还乘火打劫发兵攻占随、陆二郡,兵锋逼近荆州,威胁萧绎的大本营。
局势错综复杂,众人的目光纷纷聚焦于湘东王萧绎。萧绎,字世诚,是梁武帝的第七子,天资聪颖,自幼在梁武帝崇尚学术的家庭环境中成长,五六岁时便能背诵经典。
萧绎年幼时,一只眼睛因疾病逐渐恶化,尽管经过多方治疗,但情况并未好转。梁武帝十分疼爱这个儿子,亲自为其配制药方,然而却适得其反,导致萧绎的一只眼睛失明。这件事成了萧绎一生中的巨大遗憾,每当有人提及他的眼疾,他都会感到无比痛苦。
尽管如此,萧绎对学问的热爱从未减退。他酷爱读书,与许多著名文士如裴子野、刘显、萧子云、张缵等结为好友。萧绎读书成瘾,甚至到了晚上也不肯停止。为了满足他的需求,每晚都有五名侍从轮流为他朗读诗书。一旦侍从偷懒不读,他立刻就能察觉并要求继续,因此不少侍从因此受到责罚。
萧绎虽然学识渊博,且珍视自己的名声,但他极为嫉妒那些比他更有才华或声望的人。例如,义兴昭长公主(梁武帝的妹妹、萧绎的亲姑姑)的儿子王铨兄弟八九人都享有盛誉,这令萧绎极为不满。为了显示自己的优越感,他将自己的妃子之父王珩改名为王琳(王铨的父亲也叫王琳),以此表明自己高人一等。
这种心态不仅影响了他的个人行为,还波及其他领域。任何与萧绎存在利益冲突的人都会成为他的对手。萧绎与几位兄弟关系紧张,尤其与昭明太子的两个儿子更是势同水火。
在这样的背景下,萧绎被推上了历史的前台,这无疑是梁朝的一大不幸。
在内忧外患交织之际,一个集团的领袖首要任务便是确保内部的团结。即便内部存在分歧,也应尽量减少内耗,妥善处理外部威胁与内部矛盾之间的关系。
然而,萧绎的个性和行为却让梁境内的藩王们深感失望。尤其是面对萧纪这样野心勃勃、实力雄厚的对手时,矛盾进一步激化。
大宝三年(552年)四月,萧纪如预期般在成都称帝,改元“天正”(与被废黜的萧栋年号相同),益州地区再次陷入割据状态,类似于东晋末年的谯蜀政权。这一变局早已在萧绎的预料之中。荆州方面早在大宝二年(551年)巴陵之战获胜后,便派遣信州刺史陆法和前往峡口驻扎,封锁了巴东至荆州的通道。
大宝三年(552年)八月,武陵王萧纪不顾西魏已经占领汉中、上庸等州郡的事实,依然率主力部队沿江而下,进攻湘东王萧绎,意图取代他成为群雄之首。
萧纪的举动不仅在军事上失误,使自己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更在政治上犯下大错,公然对抗平定侯景之乱的功臣,其失败的命运几乎从一开始就已注定。
就在荆益两方剑拔弩张之际,又一突发事件考验着萧绎,使得本已动荡不安的梁朝局势更加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