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重冠军才力之死
李海鹏
由于睡眠呼吸暂停综合症,多年受困于贫穷、不良生活习惯、超过160公斤体重的才力麻木地呕吐着,毫无尊严地死了。在生前最后四年,他的工作是辽宁省体院的门卫,在他死去的当天,家里只有300元钱。
很多迹象表明,对于这位心地单纯、开朗乐观的冠军来说,退役后的5年是一生中最郁闷的时期,他不仅受困于运动生涯带来的各种痛苦的顽疾,更受困于家庭琐事、地位落差和生活压力。
那是5月最后一天的8点钟,沈阳正是初夏的天气,家里人走来走去,没有谁特别注意到才力瓮声瓮气的抱怨:“上不来气儿,脑袋疼。”由于忙于给全家人做饭,刘成菊也没有意识到,丈夫的烦恼已经预示了可怕的危险。在这套75平米的按揭房里住着6口人:才力夫妇、女儿、刘成菊的父母和外甥张宝珠。8点半,全家开饭,吃的是辣椒土豆片、炒鸡蛋、黄瓜蘸酱和米饭,刘成菊由于常年消化不良,只好吃1元钱3个的馒头。菜是才力的岳父刘敬玺昨天黄昏在菜市场临下市时买的便宜菜,一共花了4元7角。异常的是,以往食量惊人的才力这天早上什么都没吃。刘成菊觉得家里太乱,又怕才力真有什么病传染给孩子,就撵丈夫说:“你到长白去吧。”长白就是才力父母赁屋居住的长白乡。
刘成菊事后对因自己的口气而与丈夫发生的一点儿口角后悔不迭。才力给商玉馥打电话说,“妈,我上你那儿去。”换上鞋,走了。
“才力要来啦,”商玉馥对丈夫宣布说,“去买4斤五花肉,咱们给儿子吃红烧肉和粽子。”
才力到达是在差5分钟9点。他穿着蓝色无袖T恤,白色棉短裤,趿拉着一双37码的廉价白胶鞋,有点儿轻咳,但看上去精神不错,像往常一样非常乐观。
父母租住的是一间非常简陋的屋子,摆了两张大床,地面是水泥的,墙壁看上去至少有10年没有修缮过,除了一台没接有线、没有天线的长虹电视机之外,没有别的家电。才力喝了一口急支糖浆,睡了半个小时,然后就跟父母一起坐在靠窗的那张床上聊天。与消瘦、体弱、外向的妻子相比,才福仲身体很结实,明显地沉默寡言,更多地是在听妻子与儿子谈话。这天他们聊了5个小时,主要是回忆起往日生活中的乐趣,尤其是才力退役5年中的事情,商玉馥后来痛苦地总结说,“一个小时一年”。
才力一直拖延没有就医,事实上正是因为缺少医资。亲人和朋友都猜测,那天他到父母家实际上是希望能借些钱的,但始终没能开口——父母收入微薄,宁可赁屋居住也一再帮衬他,让他早已惭愧不已。
在退役后的5年中,才力一直被各种各样的烦恼包围着。从1998年起,除了后来致死的呼吸疾病之外,腿伤和腰痛都没有停止过对这个大力士的折磨,少年时代在手掌和颈背做的肉茧手术造成了后遗症,常常疼得他汗流浃背。命中注定地,自打1990年在北京亚运会达到个人事业的顶峰之后,他就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贫穷曾使他买不起肉,偶尔吃一次,全家都因肠胃不适而呕吐。在与人聊天时,说不到20分钟,他就会突然睡着。他尽量不穿袜子,怕弯腰时猝死。为了省钱也为了锻炼身体,他每天都以160公斤以上的体重骑自行车上下班,结果自行车就压坏了十几辆。因为过胖,他在找工作时受到事实上的歧视。
邻里琐事与家庭纷争也使他烦恼。父母家他难得去一次,而自己家,由于保安工作需要值班,他呆的时间也并不长。
最现实又最经常的烦恼是钱,家庭纷争常常与此有关。由于月收入只有1200元,工资卡又由妻子掌握,才力经常囊空如洗,养成了买东西尽量赊账的习惯。在他工作的辽宁省体育运动技术学院附近,有好几个小商店都向他赊销过日常生活用品。在他死去的第7天,父母两人挨店逐铺地还了800多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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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才力的母亲是个非常瘦小的人,父亲可以说是健壮但绝不能称之为肥胖,从基因上来讲,才力本不应该成为一个非常胖的人。过度的肥胖,和他整个训练体系息息相关,增肥不过是为了追求一个目标——举起更多的重量。
才力在举重生涯中,没有时间接受系统的学校教育。小学二年级就辍学的他,文化水平仅仅停留在识字的阶段。
后来,才力被安排到辽宁省体院保卫处担任门卫,享受干部编制,值得一提的是在当时的保卫处里,一共有六位亚洲冠军,两位世界冠军。
“才力从小生活的、适应的、喜欢的那个世界就是举重那个小世界,退役后他曾经喜欢的这个小世界突然不见了,自己突然间跟那个小世界完全没有关系了,这种不适应,再加上运动员生涯留给他身体上的创伤,导致了他的悲剧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