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人 邝世强
我家住在商洛地区的大山深处,那里山大林深,交通闭塞。生活条件十分艰苦。
1971年我高中刚毕业就跟着二叔去关中当麦客。我们去的那个地方叫南来庄,二叔年年都来这里赶麦场。因此,二叔与南来庄二队的队长南天民关系相当好。
我是第一次当麦客,早晨我勉强还能坚持,到了中午,火球一样的太阳炽烤着大地,田里的麦子像要着火一样,握一把脆生生的响。尽管我脱得只剩一条短裤,但依然热得汗流浃背头昏眼花。渐渐地我就被别得麦客甩在了身后。
为了不被嫌弃,为了不让二叔难堪。我不顾太阳晒得脊背火辣辣的痛,汗水流到眼睛我也顾不上去擦,我拼着命去追赶,总算没有被拉得太远。
吃饭的时候,我竟然躺在大场的麦草堆里起不来了。虽然肚子饿得慌,但是一口饭都咽不下去。只喝了半碗面汤。
队长南天民见我吃不下饭,就让我休息一个下午。我是出门挣钱的,我休息一个下午,人家怎么给我算工钱?因此,我就谢绝了队长的好意,下午继续去割麦。
三天后,我慢慢地适应了关中的酷热的天气,割麦的速度也逐渐加快,甚至可以与二叔一比高下。就连队长南天民也夸我是一个干活的好手,将来肯定有出息。
南来庄的麦子收完了,我们走的那一天,南天民突然把我拉到一边说:“小伙子不错,有一股子牛劲,和我特别投缘。你想不想到我们这里来当个上门女婿?”
在我们当地,想娶个媳妇是非常困难的。大部分年轻人都是采用换亲来解决儿女的婚姻大事。而我家兄弟三人,全是男孩,因此婚姻问题还真是让人头痛的一个大事。
二叔听南队长问我想不想当上门女婿时,马上跑过来说:“愿意,愿意,肯定愿意。如果有合适的,南队长就放心大胆的为我侄子介绍,我们定当重谢。”
南队长笑着说:“如果愿意,一会我就带你去一户人家先云看看,姑娘名叫董媛,姑娘的妈妈马彩云,她们家就好们母女二人,家庭条件还可以。一会,我带你们去,你先和姑娘见个面,如果双方都没意见,咱再商量其他问题。”
马彩云家住在南来庄的最西边。一座小院里有正房两间,另外西边还有两间偏厦。我和二叔以及南队长进了院子,立即就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从正房走出来。她对着我看了好大一会后,才让我们进了偏厦。我们三人在一张方桌前坐下后,一个姑娘便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茶。姑娘中等个子,圆圆的脸,倒也显得十分漂亮。
姑娘走出去后,南队长说:“刚才给咱倒茶的姑娘就是董媛,世强,你看怎么样?”当时我只看到姑娘外貌长得很漂亮,其他方面用眼睛是看不到的。因此我就说:“看外表还可以。”
接下来,二叔和南队长商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我和二叔就回到了老家。父母听说我当麦客时找了个媳妇非常高兴。两个老人在二叔的带领下,跑大队,跑公社,办齐了各种手续。
一个多月后,我在父母和二叔扔陪伴下,又来到了董暖家。第二天,马彩云通知了七大姑八大姨还有生产队,大队的干部来家吃了一顿饭后,我就在董暖家的偏厦住了下来。
开始的时候,马彩云对我还算客气,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感觉马彩云对我越来越挑剔了。她嫌我干活出力太大,上工去得太早,摘棉花时不知给口袋里偷偷装一点。反正,我干什么,她都看我不顺眼。
董媛虽然不像她妈一样苛刻,但是一点都不向我说话,有时还劝我听她妈的话,该拿的就拿,该偷的就偷。
那是一个下雨天,生产队没有活,我刚想好好休息一会儿,没想到马彩云递给我两个竹筐,她让我去火车站去拣煤渣。
我带着一顶破草帽,跟着村里的好几个青年,一起来到了火车站。其实,火车站根本就没有煤渣可拣。大家都是趁火车机头上没有人时,偷偷爬上到火车头,偷人家锅炉旁边的煤。
当然,我做不出那样的事。因此,别人满载而归,而我的筐里只捡到别人遗落在路旁的几块煤渣。
马彩云见我空着筐回来,便大发雷霆。她骂我没用,只知道吃饭。悔不该当初听信南队长的一派胡言,给董媛找了一个软蛋,吃货。将来肯定养不了家。那天中午,我第一次被夺下了手中的饭碗,摸着干干瘪的肚皮,我只好一个人躺在床上抹眼泪。
那天,我在生产队的保管室帮保管员给预留的种子是盖印。马彩云进了保管室后,除了给自己的口袋装满了粮食外,还给我的口袋里也装满了粮食。
马彩云刚出门,我就把装到自己口袋里的粮食全部掏了出来。会计丁芳芳看到我从口袋里向外掏粮食,奇怪的问:“你这是唱得那一出。”我满脸通红,无地自容,只好从保管室里走出来对南队长说:“你还是让别人来保管室帮忙吧,这活,我干不了。”
南队长看了我好大一会才说:“这个活比较轻松,别人想来干,我还不相信,你干你的活,我相信你!”
回到家里马彩云见我的口袋光光的什么也没有,就骂着把我推出了门:“你还有脸吃饭?装到你口袋的东西,你都能再掏出去,你吃那门子饭?出去!”
我走出马彩云家的院子真想永远不再进来。可是,看到二叔以及父母对我找到媳妇那个高兴的样子,我如果再回到老家,那岂不是打了二叔的脸,她让父母更伤心吗?
我一个人早早来到保管室门前,见保管室的门还锁着,我就坐在门前耐心地等着。这时,女会计丁芳芳突然从远处走过来,她递给我一个馒头说:“今天在保管室的那一幕我都看见了,你是一个非常正直的好人,我佩服你。马彩云又没让你吃饭吧,这个馒头你吃了,先垫垫肚子。”
我还想推辞,但丁芳芳把馒头塞到我的手中后就回会计室去了。
转眼间,我来马彩云家已经三个多月了。又是一个下雨天,吃过早饭,马彩云突然对我说:“离咱们这里七八里路有一个军用农场。农场里只有十几名解放军在守护庄稼。今天下雨,当兵的肯定不出门。咱们去农场偷红薯去,我和董暖去刨,你只负责拉回来就行。架子车,我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咱就走!”
别说拉个架子车去偷人,就是一粒粮食我也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偷偷摸摸拿回家。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凭力气吃饭的,每一颗粮食,每一分一钱都是劳动所得,想让我干偷鸡摸狗的事,打死我也不愿意。
马彩去见我不去,立即变了脸。她从偏厦我的床上拿起父母给我的唯一嫁妆——一床大红棉。她把被子扔到我的怀里说:“既然你这么清高,那对不起,我们家不养吃闲饭的,你走吧!那里好,你去哪里!”
这是要赶我出门了,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再赖在这个家里呢。
天空下着毛毛细雨,我戴着一顶破草帽,掖下夹着那床被子,从马彩云家的院子里走出来。回家去,我宁愿打一辈子光棍,再也不当上女婿了。就在我经过生产队的大场时,丁芳芳突然从会计室里跑出来拉着我的胳膊硬把我拉到了会计室。
当她听完我的叙述后便说:“你的户口已经迁到我们生产队了,现在要回去,就得再把户口迁回去。”
我流着泪说:“我先回去,过一阵子再来迁户口。反正,马彩云家,我是绝对不会再回去了。”
丁芳芳看了我好大一会后红着脸说:“既然董暖她不要你了,我嫁给你怎么样?”
我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丁芳芳是不是在故意调侃我?她可是南来庄有名的大美女。高高的个子,鹅蛋型的脸,长长的睫毛下一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清澈而透亮。挺直秀气的鼻子下边是两片丰润的嘴唇,那鲜嫩的红唇微微开启露出两排洁白如玉的糯米碎牙。
她见我只顾瞅着她看,便又说道:“你倒是说句说呀,愿意还是不愿意?”
我只好说:“能娶到你这么漂亮的女人当媳妇,我睡梦里都能笑醒。可是,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在这里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你有两个哥哥,我又不能入赘到你们家,就是我愿意,又能怎么样?”
丁芳芳说:“只要你愿意,一切事情都好说。我不要你入赘我们家,我们两人凭借自己能力,自己给自己创造一个家,这难道还不行?”
我接着说:“行,肯定行,只是这恐怕——”
丁芳芳打断了我的话说:“你什么也不要说了,听我安排就行了。”
那天晚上我就在生产队的会计室里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南队长找到了我,他说:“丁芳芳把一切都告诉我了。那个马彩云是鼠目寸光,有眼不识金镶玉。既然丁芳芳愿意嫁给你,你也愿意娶她,我会尽力帮助你的。目前,队上还没有合适的地方让你住下,你暂时先住在会计室。
丁芳芳帮我找了几块砖头,南队长又给我拿了几块木板,我便在会计室里支了一张床,暂时有了睡觉的地方。
接下来,每天都是丁芳芳给我从家里带饭吃。那一天晚上,南队长推开了会计室的门,他告诉我,他已经和大队书记商量好了,大队的学校目前正缺一名教师,我可以先去学校代课。学校有宿舍,也有灶房,吃和住的问题就解决了。
就这样,我在南来庄的小学当了一名代课老师。
由于我的文笔好,经常给公社领导写发言稿,同时还有几篇豆腐块文字在《陕西日报》发表。因此我在学校当了一年代课教师后就被调到了公社当了一名文书。
在公社当了两年文书,我成功转正为国家正式干部。这个时候董暖找到了我,她痛哭流涕非要接我回去不可。被我拒绝后,马彩云又来公社闹腾,说我是陈世美,忘恩负义,还扬言如果我不与董暖结婚,她就继续闹腾,还要去区上告我。
马彩云还真的去了区政府,区政府领导绝对不会偏听偏信,他们通过调查终于搞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批评了马彩云母女俩错误行径,并告诉她们,婚姻自主,与谁结婚是我个人的事,任何人不得阻拦和干涉。
1974年,我与丁芳芳终于结为夫妻,走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