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村里有个叫“四奶奶”的奇人，此人年轻时俏丽温婉，然二十三岁守寡，八十三岁寿终，无儿无女，独自过了一个甲子。每到过年，满街“卖病”，状若疯癫，又似被祟物附体。 打我记事儿起，四奶奶就是个老太太的样子，虽然满脸皱纹，但能从她脸上看出来，她年轻时很漂亮，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应该就是这样。 四奶奶之所以成为四奶奶，当然是按村里辈分排的。她嫁的四爷，是萝卜不大，长在辈上。 四爷家里弟兄四个，只有他娶上了媳妇。当年由于家里太穷，三个哥哥一个早去，两个出走，老家只剩下四爷。 四奶奶之所以占着个奇字，是从她嫁给四爷时就显现出来的，因为她嫁给四爷，竟然是为了一口气。 原本，四爷长相不好，个头也矮，家里还穷，想娶媳妇难如登天。 而四奶奶家则不然，她家里算是小有积蓄，上面两个哥哥，就她一个闺女。 不管是爹娘还是两个哥哥，都非常娇惯她，加上她年轻时，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好看姑娘，上门说亲的人特别多。 说来也奇怪，爹娘和哥哥娇惯，没养出她的泼辣性格，相反，她说话轻声慢语，尽显温柔。 就这么个没有大声说过话的俏姑娘，在嫁人这件事上异常倔强，挑得不行，那么多人上门提亲，她一个都看不上。 耽误来耽误去，就耽误到了她二十岁。那时候，大姑娘二十岁还没嫁人可了不得，家里人不免着急，爹娘和两个哥哥都劝她别那么挑。 谁也没想到，这么一劝劝出了大祸。家里人认为只是劝一下，四奶奶却觉得爹娘和两个哥哥多自己，当下就同意了前不久提过亲的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四爷，那时候他已经二十二岁，根本娶不上媳妇，之所以托媒婆去四奶奶家说，纯属碰运气，谁能想到，四奶奶独独答应了他。 四爷一头雾水，四奶奶家里人慌了神，认为自己家闺女疯了，挑来挑去，挑了这么一个人？他们无论如何不能答应。 四奶奶憋着一口怨气，咬准了不松口，还非四爷不嫁，气得两个哥哥要跟她断亲。当时由于下雨涨了水，四奶奶愣是推着两个箱子，游去了四爷家，就这么把自己嫁了。 谁能想到，平时说话轻声慢语的一个姑娘，犯起倔来这么犟？ 四奶奶嫁给了四爷，但她看到四爷的样子就病，她看不上四爷，村里人也都知道。 四爷不这么想，天天变着法哄四奶奶高兴。 四奶奶二十岁嫁给四爷，二十三还没有显怀。四爷本身就是窝窝囊囊的脾气，但谁要是拿不显怀这件事来说四奶奶，他可是不依，发起来脾气能吓死人。 那一年，村里突然来了一帮“趟得”，实际上是趟将的另一种说法。 这帮人凶神恶煞，荤素不忌，不仅抢了东西，还把村里一帮小媳妇关在一个院子里，至于想干啥，大家都心知肚明。 当时四爷恰好外出给人拉脚回来，进村才知道趟得进村。 这个平时窝窝囊囊的汉子没说话，转身回了家。 片刻后，他拿着一把缺口菜刀从家里冲出来，要去救四奶奶。 四奶奶的确被趟得关在了院子里，有个趟得盯上了她，把她往屋里拽。 这个平时说话轻声慢语的四奶奶先是张嘴咬了这家伙的手，接着就俩手指按住了此人双眼，看样子是要把他俩眼珠子给抠出来。 旁边的趟得哈哈笑着，抓住四奶奶的头发拉开，打她耳光时，四爷从墙头上跳了下来，一菜刀劈在了这个人脑袋上，吓得院子里乱成一团。 趁着乱劲，四爷拽着四奶奶跑出院子。里面的趟得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就追。 那时候的趟得跟电视剧里演的可不一样，他们不是人人有枪，就头领有打铁砂的火铳。 四爷拉着四奶奶跑进村西的树林子里，后面追的趟得首领搂响了火铳，但最终也没有追上。 四爷被打中了，铁砂子没当场要他的命，但两个月后还是去了，四奶奶成了寡妇。 说来奇怪，那些被关起来的小媳妇，后来都异口同声说四奶奶当时讨好趟得，她们则都进行了竭力反抗，使趟得没能得逞。 四奶奶也不反驳，四爷走了，大家认为四奶奶肯定改嫁，因为她原本就看不上四爷，这下可是解脱了。 四奶奶两个哥哥也是这样想的，但出乎所有人预料，四奶奶不走，谁劝也不管用。 她不走，村里那些小媳妇更是说她闲话，她从来都没回应过，一次都没有。 四奶奶就这么一个人熬了下去，后来也有闲汉半夜跳过她家墙头，毕竟她很漂亮。 但却被四奶奶拿把菜刀追得到处跑，最终还是被她扔出去的菜刀砍在腿上。从那时候起，再没人敢跟她开玩笑，也没有闲汉敢扒她家墙头。 四奶奶从一个俏丽小媳妇，变成了一个老太太，无儿无女，独自一个人住。每到过年时，就满街走着，嘴里喊“卖病”，当然没人买，她也不指望有人买，大家都说她很早以前就疯了。 95年时，八十三岁的四奶奶去了，从二十三岁守寡，已经过去了六十年。 她无儿无女，甚至没有本家，是村里人帮忙发送。 出门那天，村里几个老太太不停抹眼泪，因为她们知道，四奶奶才是那个最刚烈的人。 她们抹着眼泪望向一处破院子，那里是当年趟得关人的地方。四爷出事后的第二年，村里添了好几个孩子。 四奶奶就在四爷旁边，相隔了六十年，终究是在一起了。 两个土堆，相互对望。 若有所思，似有所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