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病重，想见大哥一面，我给大哥打电话，大哥说：妹妹，哥不回了。 十年了，每次我让大哥回家，他都说，不回了。 十年前那个夏天，邻居的蔬菜大棚被划了一道长长口子，有两排黄瓜秧东倒西歪。我知道是二哥划的，邻居的四轮车碾死了他的小狗，二哥怀恨在心。 邻居找上门，母亲却把大哥暴打了一顿，母亲指着嘴角淌着血的大哥说：即使不是你划的，也是你指使的！ 当晚17岁的大哥悄悄地走了，十年了，再也没回来过。 从我记事起，大哥几乎天天挨骂，隔几天就挨一顿打。母亲打骂他完全是随性而为，比如我们正在吃饭，哥吃饭的动静大了一些，母亲便会飞起一脚，哥遂不及防摔倒在地。 大哥学习好，以全班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县重点中学，母亲却不让大哥去上学，母亲说学校离家远费用大，再说哥去上学了谁帮着种地？即使父亲同意供哥哥上学，母亲也不让去，母亲说哥哥没有那个命！ 那天，大哥靠在墙根上泪流满面，我站在他旁边看着他哭泣，却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出走的大哥只和我联系，起初他把信寄到我们学校，信只有几句话：妹妹，哥想你了，哥有工作了，妹妹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后来大哥把电话打到同学的手机询问我的情况，我有了手机后，哥哥每周都会和我通话。 大哥让我努力，立下目标就要一步步去实现，要对得起自己不枉人世走一遭。大哥每个月都会给我钱，有时多有时少，我让他不要再给了，我明白大哥也很难。大哥却说，你是我唯一的妹妹，照顾你是天经地义的。 母亲很少提大哥，我和她说，她眼睛一瞪：不要再提他，他最好永远别回来，最好死在外面！ 我不明白为什么母亲那么讨厌大哥，大哥明明是她亲生的孩子啊。 我们和大哥同母异父，母亲领着大哥嫁给了父亲，后来又生了二哥和我，我和二哥是后来的，母亲应该更喜欢大哥才对，为什么？ 父亲把玉米收到院子摞成了小山，母亲的病到了最后阶段，那几天她天天念叨一个字：军……军…… “军”是大哥的小名。我问她是不是想大哥，想让他回来？她的泪水涌了出来。可我联系大哥，大哥却说不回了。 那天母亲状态很好，一大早就盯着门口，她渴望着一个身影的出现， 黄昏，喝了一口粥的母亲突然指着我的电话结结巴巴地说：让他回……我……错了。母亲眼里流露出强烈的渴望。 我手颤抖着抓起电话，大哥声音很平静：妹，哥不回了。 我急了：哥，她再有错都是生你养你的母亲，现在她要走了，你回来看一眼就不行吗？ 哥叹了一口气：妹妹，你不是我你不知道，你没有受到过那些伤害你不知道啊。 我亲生父亲嗜酒好赌，每次醉酒回来都打骂母亲，母亲心里的怨屈无处发泄，就把痛苦发泄在我身上。父亲打她一次，她就打我一次，她打我的时候很凶狠，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那时我刚六七岁呀。 我害怕父亲回来，害怕父亲打她，父亲打她的时候她像一只绵羊，而她打我的样子像魔鬼！ 后来父亲病死了。我感到很庆幸，母亲不用打我了，可她依然打我，她说看见我就会想起那个死掉的男人，我和那个男人偏编长得很像。 有一次她打我打得很凶，用的是父亲留下来的腰带。有人给她介绍对象，对方很有钱，可是相亲时男方看到了我，转身就走了。母亲认为我挡了她的路，所以发疯似的打我。 她领着我嫁到咱家，咱爸对她很好，我以为她会对我好了，可她照旧打骂我，我不懂，现在我懂了，我代表着她那段灰暗的人生，我的存在刺激着她记忆的神经，所以她希望我消失。 我理解她当年的不容易，可我不能理解她长期对我的折磨，我是无辜的，她不能把对我亲生父亲的恨转移到我身上啊。 现在她后悔了，可是我却无法忘记那些刻骨的疼痛，那些在暗夜里流不完的泪，我无法再爱她，所以哥不回了…… 电话那头的大哥已泣不成声。我关掉手机，回头看了一眼苦苦等待的母亲，轻轻地摇摇头，母亲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哀嚎。 当晚，母亲离世。 下葬回来，站在乡路上，我回过头，隐隐约约的好像看见一个孩子，缩着小小的肩膀蹲在地上，心里在叫喊，妈妈请你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