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的香甜

＂李春花，你说你咋混到卖桃子了？＂我站在街边水果摊前，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夏日的阳光火辣辣地照在身上，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街上的柏油路被晒得发软，空气里飘着一股桃子的清香。

眼前的场景一下子把我拉回了1986年的盛夏。

那时候的纺织厂，机器轰鸣声震得耳朵发麻，车间里闷热得像蒸笼。

春花总是把工作服的袖子高高挽起，麻利地穿梭在织布机之间，额头上的汗珠子一串串往下掉。每到夏天，她就把头发高高地扎起来，脖子上搭条毛巾，嘴里哼着小曲，干活特别麻利。

记得那会儿厂里分了一批电风扇，可不够每个人一台。春花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让给了年纪大的张大姐，自己顶着大热天继续干活。

那会儿我们都年轻，一个月挣个七八十块钱，就觉得日子有奔头。吃个肉包子都要掰成两半，省下来的钱都往存折里存。

春花是车间里的技术能手，织布速度快，质量还好，年年都能拿到先进工作者。每次发奖金，她都美滋滋地给儿子小军买新书包、新铅笔盒。

小军放学后经常来车间找她，书包里装着考了满分的试卷，那孩子聪明伶俐，成绩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每次来，春花都会从衣兜里掏出几毛钱，让他去门口买冰棍。

有一次，小军考了年级第一，春花高兴得跟过年似的，特意去供销社买了两斤茶叶蛋，请全车间的姐妹们尝喜。＂我们家小军这回考了满分，以后准能考上大学。＂她眼睛里闪着光。

可人生啊，真是说不准。1989年春天，眼看着高考在即，小军突然查出了重病。那天下着大雨，春花冒雨骑车带着小军去医院，结果检查报告一出来，她整个人都傻了。

那段日子，春花整个人都蔫了，头发一把一把地掉，人也瘦得脱了形。每天下了班就往医院跑，守在病房里给小军讲故事、念课文。

我清楚记得她跪在医院走廊里的样子，哭得撕心裂肺：＂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儿子吧！我砸锅卖铁也得把他的病治好！＂

为了给小军治病，春花和老王把家底都掏空了，还东借西凑了一大笔钱。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连春花结婚时候的金项链都当掉了。

厂里的工友们你一百我五十地凑了些，可医药费像个无底洞。那时候，不少人都说她傻，为了一个病秧子把自己的后半辈子都搭进去。

那个雨夜，我永远都忘不了。春花哭着来敲我家的门，浑身湿透了，头发贴在脸上，眼睛红肿得像桃子。

＂秀芹，求你帮帮我吧，就当我给你磕头了。＂说着就要往下跪。她说医院要收住院费，不交钱就要把小军赶出来。

那时候，我也刚生完女儿，家里还欠着一屁股债。可看着春花那绝望的眼神，我还是把存折里的两千块钱都给了她。

老张知道后，差点没跟我急得打起来：＂你疯了吧？那是给闺女攒的奶粉钱！＂可我心里明白，要是不管春花，这个当妈的怕是要疯掉。

好在老天爷开了眼，经过大半年的治疗，小军的病情慢慢好转了。春花整天守在病房里，给儿子煲汤，讲故事，陪他复习功课。

那段时间，她瘦得皮包骨头，脸色发黄，可眼神里的光一直没灭。小军每好一点，她就高兴得合不拢嘴，在病房里哼起了小曲。

1992年，赶上国企改革，厂里开始裁员。春花和老王也回了农村，承包了一片荒坡地。那地方可真不是个好地方，坡陡土薄，种啥都难。

起初他们种玉米，可收成不好。后来听说种桃子能挣钱，就把地改种了桃树。刚开始那几年可真难，地里长满了杂草，桃树也长得歪歪扭扭。

春花和老王起早贪黑地干，手上的老茧磨破了一层又长一层。村里人都说他们傻，这么陡的山坡地，种啥不好，非要种桃树。

可春花不信邪，大热天顶着太阳给桃树施肥、剪枝，晚上还骑着自行车去十里外听果树专家讲课。她说：＂咱就是死磕，也得把这桃子种好了。＂

＂你是不知道，头两年桃树都长不好，眼看就要砍掉重来。＂春花一边收拾摊位一边说，＂多亏了小军，那孩子放暑假回来，带着他爸上网查资料，还请了果树专家来指导。这不，今年可算是见了好收成。＂

说起儿子，春花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们家小军争气，去年考上了省重点大学的计算机专业。现在的娃娃懂科技，说要用互联网卖桃子，让咱家的果园也跟上时代。＂

夕阳西下，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春花麻利地收拾着摊位，顺手给路过的老人让了价，还送个桃子给买菜回来的环卫工人。

她蹲在地上分拣桃子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当年在车间里忙碌的身影。岁月虽然在她脸上刻下了皱纹，却没有改变她那颗善良的心。

＂妈，买桃子啦？＂女儿清脆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她刚下班回来，书包还背在肩上，脸蛋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

春花一看见我女儿，眼睛都笑弯了：＂这不是小玉吗？上次见你还是在医院呢，那会儿你才刚出生没多久，皱巴巴的像个小猴子。现在可真水灵，跟你妈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她转身挑了几个最大最红的桃子，放进我的袋子里：＂这是给小玉的，甜着呢。你说这孩子，一眨眼就这么大了，比我们家小军小两岁。＂

春花非要给我装了一大袋桃子，死活不肯收钱。她红着眼圈说：＂这些年，我一直记着你的恩情。要不是当年你借钱给我，我儿子的病也熬不过来。这桃子就当是还你一点心意。＂

看着春花晒得黝黑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我心里一阵酸楚。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那个倔强坚韧的春花。只是鬓角已经开始发白，眼角也爬上了皱纹。

我拗不过她，只好收下这袋桃子。女儿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一边啃着桃子一边回头冲我笑：＂妈，这阿姨真好，桃子可甜了。＂

走出老远，还能听见春花在后面喊：＂改天带着小玉来咱家玩，让她尝尝地里现摘的桃子，那才叫一个香呢！咱家的桃园里，还有一片野花开得可漂亮了！＂

回到家，我摸着这些温热的桃子，眼前浮现出春花那张饱经风霜却依然灿烂的笑脸。三十多年过去了，曾经的艰难岁月像一场梦，可那些真情却永远留在心里。

桃子的香甜里，藏着我们这一代人的苦辣酸甜，也藏着对美好生活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