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初,28岁的朱恒生在上海一家绸缎庄帮工,是个穷伙计。20岁的吴秀花是资本家的女儿,就读于上海女校。 这看起来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两个人,实际上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当年吴秀花家在上海的乡下有两家缫丝厂,朱恒生的父亲是吴家的账房。俩人认识时,朱恒生15岁,吴秀花7岁,可以说是青梅竹马。 到1948年时,吴父打算给19岁的女儿订亲,朱恒生再也忍不住了,向吴家表露了自己的心意。结局不言而喻,吴父觉得朱恒生是个当伙计的穷小子,想娶自己女儿这样的“上海小姐”,简直是异想天开。 后来,上海快要解放了。吴父为了找退路去了新加坡,还在新加坡为女儿说了一门亲事,对方家是新加坡的富商,儿子在上海读大学。可吴秀花对父母的安排激烈反对,并偷跑出来找到了朱恒生,要同他私奔。 朱恒生却把吴秀花送回了家,因为他觉得吴家对自己家有恩,不能拐别人女儿。谁知,吴父把朱恒生堵在门外骂个不停,骂他没有良心,说他父子俩都是吴家养起来的,到这时竟反咬起主人来了。 朱恒生含着泪默默地回头走了,那是他留给吴秀花最后的印象。 朱恒生被吴父羞辱之后,心灰意冷,也没回绸缎庄,东游西荡了一段时间。后来,他在码头上打点零工,勉强混口饭吃。 直到有一天,朱恒生送一个军官太太和她的两个孩子到头等舱。因为船上挤满了逃往台湾的人,他们绕了很多通道才赶到头等舱。可没等朱恒生离开,船就鸣笛启锚,他站在甲板上吓坏了,差点从船上跳下来。 正在这时,一个国民党军官抓到了朱恒生,说:“你干吗?开小差也不能跳江,你这样跳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不如跟着我去台湾好,你可以编进我的部队里,当了兵就不愁吃喝了。” 说完,军官拽着朱恒生的手腕,把他带到了底舱。底舱已经坐满了像他这样被抓来的人,就这样,朱恒生被抓了壮丁,带到了台湾。 到台湾以后,朱恒生被编进了部队。因为他认识字,又会算账,被调到后勤处干文书,后来一直做到后勤部主任。1981年退役时已经60岁了。 在部队这么多年,朱恒生每天最怕的就是晚上。夜深人静,他想在大陆的家,想父母,当然还有吴秀花……他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带吴秀花走;后悔自己坚持要明媒正娶…… 朱恒生在部队的职位升上去后,收入也不错,有很多人给他介绍姑娘,劝他在台湾成个家。可是,他觉得台湾不是自己想来的地方,在这里即使成了家也找不到家的感觉,何必要去找这个烦恼。 再说,他还一直没有忘记吴秀花。就这样一年又一年,他一个人捱了过来。 1987年,朱恒生再也无法忍耐思念,开始托人从美国和日本往家乡捎信,可一连捎了两年信都没有回音。他不死心,又托人回村里寻访,可朱家确实已经一个人也找不到了。据说,解放后不久,父亲就被他气死,母亲不久也过世;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在他乡生活。 朱恒生这才相信自己的家里真的这么惨。他深深自责,三天没有起床,像是大病了一场。 从此以后,朱恒生就把吴秀花当成了自己的亲人来思念。她是他唯一的念想,有了这个念想,他才觉得自己是有家的人,没有断根。 1989年,朱恒生终于打听到了吴秀花的消息,思归心切的他马上办手续回到上海。 原来,当年朱恒生离去后不久,吴秀花就不得不和那个新加坡富商儿子结了婚。随后,上海解放,吴父还没有来得及转移家产,很快便去世。吴秀花夫妇陆续有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 文革中,吴秀花夫妇因为出身问题,受了很多罪。一直没有什么感情的俩人同病相怜,竟在那时出奇地好了起来。1981年,正当他们日子好起来的时候,吴秀花的丈夫却得了肺癌病逝,这一年吴秀花52岁。她随后忙着帮子女带孩子,也没再找老伴。 1989年中秋节,朱恒生终于找到吴秀花家中。 面对毫无思想准备的吴秀花,朱恒生说:“这么多年,陪我的就是你小的时候穿破的一双袜子。那是你因为破了扔在我们家的……只是因为喜欢,我便把这双子放在了身边,直到今天,我已经是68岁的人了。” 朱恒生说着,把那双袜子拿了出来,那是一双上面有粉红蝴蝶结的白布袜子。吴秀花小时候脚贪长,所有的袜子都是大拇指前面有个洞,这双也不例外。 看着这双自己8岁时穿过的袜子,从68岁的朱恒生怀里掏出来,吴秀花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这一辈子也有过爱,那就是在和丈夫都被斗过以后,俩个互相摸着脸上的伤痕抱头痛哭。那是一种由怜而生的爱,而且,非常地短暂。 与朱恒生给她的这场感情相比,即使让她再一次选择,她也会选择没有钱而且出身低微的朱恒生,这是不会改变的。 好在吴秀花的子女都通情达理,支持母亲与朱恒生在一起。俩人结婚后,朱恒生历时三年才办好各种手续,于1992年5月正式回上海定居。 1998年6月,朱恒生因心肌梗塞去世,终年77岁。吴秀花搂着朱恒生的骨灰盒,念叨着:“他几十年等呀盼呀,千难万难也要投弃家里的亲人。如今,他真的回来了,我觉得我该好好活着替他守着这个家。别让他再孤孤单单一个人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