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古到我办公室来告别，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最近单位里一直在传，今年要退休四个，其中1965男三个，1970女一个。 老古是三个男人中最年长的，听说过了春节就退休了。初八上班后，继续在食堂里看到老古，就有人指指点点了。 说起来，老古是我的正宗学兄，高我二级，我进学校的时候，他刚好毕业。想不到两年之后，我与老古成了同事。 虽然同事三十余年，但我与老古的交往，出了单位大门不会超过十次。 想想都有点不可思议。 年轻时我好麻将，老古喜欢三打一。 三打一是一种扑克游戏，抓牌之后，一人主打，另外三人合作攻击，赢了，三个人付钱给主打者； 输了，主打一付三。而且，不同的起牌方式，有不同的下注。 我没打过，只能说个大概，老古是内行，听说牌技一流，在圈内享有盛名。 那时候，娱乐活动少，既没有网络游戏，也没有智能手机，打牌最消磨时间，带点小刺激，让那些脑电波慢一拍的多少交点智商税。牌艺好的，不仅有点收入，还可以指手画脚的说道说道。 老古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们有个老K长，喜欢三打一，但手艺不如老古，节假日他们经常相互邀约，同场厮杀。时间久了，慢慢变成了铁杆牌友。 老古记忆能力超强，一牌下来，他可以轻松复盘，指出哪张牌打得好，哪个炸弹用得不恰当，说完张三说李四，一副指点江山，激扬扑克的味道。大家知道他好为人师，也不与他计较，毕竟赢钱才是硬道理。 顺着这个趋势，老古时不时调侃起老K长，等到有一牌搭档进攻时，因为一牌不慎，老古居然把声音提高了八度，老K长尴尬之余，扔了一手好牌，甩门而去。 后来，此事传到单位，表面上看，老K长仍然有说有笑，但再未听说一起三打一了。 我与老古玩法不同，自然圈子也不一样。偶尔有一点交集，星星之火，一踩就灭。 除了业余时间不在一起玩，我与老古的工作也是各管一摊。 在八项规定之前，那个年代人际关系特别润滑，可办可不办的事，就看你的人际关系是否过硬，你的态度是否诚恳。甚至可捕可不捕的案件，因为有慎捕、少捕的职业要求，可以不抓人，但抓起来也没错，这就是“捕头”的自由裁量权。 那时，老古就任捕头一职。 我有一个远房亲戚，因为农村建房与邻居意见不合，上门协调几次不成，便有些恼了。一次酒后话不投机，便有了身体接触，伤了对方，医学鉴定为轻伤。 一般而言，对这种因邻里纠纷而产生的打架斗殴，能调解的大都不作刑事处理。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岔子，那个远房亲戚居然被抓了起来，不仅如此，帽子叔还送到我们这里批准逮捕。 捕头的主要工作，就是对帽子叔送来的案子作出批准，或不予批准的结论。与此相对应，犯事的人就会被抓，或放掉。 那个时候，还没有三个规定，私底下过问案子不作违纪处理。我实在躲不开亲戚的再三央求，硬着头皮，袖着两手，敲开了老古的办公室。 老古对我的上门感觉很惊讶，听说是这么回事后，很豪爽地答应我，这种小案子我马上过问一下，你放心吧。 老古的态度，让我感动了好一回。毕竟同朝当差，他这点面子肯定会给的吧，那些传说老古办关系案的人一定没安好心。 三天后，亲戚的家人再次电话我，说人被抓了，并埋怨我，干嘛不请一下客，或送一下礼。 我听得怔怔的，这样的邻里纠纷案非得抓人吗？ 从此以后，我与老古不再交集，在单位里遇见了，也装得不认识一般。如果听说这次饭局有老古在，我大都寻找理由擦身而过。 这样的尴尬关系，在老古退居二线后有了转机。 每次相遇，老古便笑着问我一个朋友的情况，最近有没有在一起打牌？喝酒没有？他身体最近怎么样了？ 这个朋友与老古是正宗老乡，老古知道我们关系很铁，所以总是以这个朋友为话题，聊上一二句。除此以外，我实在想不出，我与老古还有什么共同话题。 老古参加工作时间早，他的同学有在省城当处长的，也有在市级机关当局长，或副局长的。他当领导期间，也培养了不少好苗子，有些也走上了领导岗位，他原来的一个内勤已经在乡镇当上了一把手。 我所在的部门有一个好传统，但凡有人退休，分管领导先请大家聚一下，然后，科长再请客，关系好的再坐庄。前年有个同事退休，整整热闹了个把月时间。 老古退休了，他从我办公室离开时，我们轻轻握了一下手，我友好地祝福他“身体健康，退休快乐”，老古笑着摇了摇手。 也不知他的那些部下会不会请他吃饭，反正，我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