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三道天际线

秦朔朋友圈 2024-10-16 03:45:33

城市的天际线,就是城市的轮廓,它的剪影。它是一个城市文化与内在精神最直观的体现。

西安的天际线,是城墙,凸显着历史的厚重;

北京的天际线,是天坛或太和殿的金顶,也是天安门人民大会堂和人民英雄纪念碑,除了历史,还有新中国首都的庄严;

纽约的天际线,除了帝国大厦和曼哈顿林立的高楼,还会刻意地拉到和地平线一样低的一段,那就是占地极广的中央公园,似乎在彰显这个金融和商业的新贵也有一颗向往人文和自然的心。

我在十几年前来到上海求学,和中国乃至全世界的人印象是一样的,上海的天际线在浦东和浦西各有一条。

浦西外滩的那一排大楼,高度相仿,风格各异,色彩都是非常接近的砖石本色,白天是沉着冷静不见硝烟的商业气味,夜晚却在灯光下金碧辉煌,富贵逼人。

近年有个非常体现身份的词叫“老钱”,和暴发户的嚣张浅薄粗俗不同,老钱的风范是低调的,有着文化和艺术加持的贵族气质,没有足够时间的积淀学不来。

浦西外滩的气质也是经百年打造,其内涵的商业精神和文化传承以及海纳百川的城市格局,也正是上海最为宝贵的底蕴。

而浦东的天际线是一座钢铁建筑的峰群,中间几个显眼的峰尖就是东方明珠和所谓“陆家嘴三件套”,周围数十座高楼如同拱卫山峰的基石,而在江边国际会议中心那个巨大的地球造型,似乎在宣告这个国家和城市融入世界的勇气和接纳包容的决心。

这一个建筑群的剪影在我没来上海以前便已经深深刻于脑海,却不知道它从平地开始建设不过才二十多年的时间。以往我们用它来代表上海,展示了我们高速发展的能力和日新月异的变化成就,但却经常忽略了另一个深意:勃勃之兴,其速也,必有其患。

对许多八零后、九零后来说,懂事时甚至一出生就是这一副景象,难免会生出“从来如此便仍将如此”的念头,面对调整乃至反复就容易茫然。毕竟时间尚短,我们在财富、资源、技能上固然都积累了很多,然而精神气质却不那么稳固,有些常识甚至普遍都匮乏。从新钱到老钱,还任重道远。

而这只是上海的第一道天际线,它的背景是云天和夜空,三维角度是物理建筑,二维角度是可以入画的线条。当我们把背景掉换成历史的时空,第二道天际线就不只在这里。

外滩的时间定格在百年前的民国,而陆家嘴的时间定格是新世纪前后,放在历史长河中这是两个片段,中间的串联是中断的。而要在时空背景下,串出一条城市演进的天际线,那要从豫园和十六铺开始,到人民广场和大世界,到苏州河边弹痕斑驳的四行仓库,以及梧桐区的那一栋栋建筑里的故事。

几年前我搬到了武康路,从大网红武康大楼走到武康路另一头的二号,几乎就是穿行在一个个传奇中。之前写过武康路二号三代主人莫觞清、蔡声白和杨敏德的故事,起起落落、繁华与悲歌,直到再度归来,就是上海文化与城市精神的一根轮廓线。

今天再说说武康路一百弄。弄内的四栋洋房当年是英商太古洋行的大班经理等核心人员居住,曾经是外籍人员社交和商务交流的一个圈子中心。

而之后在这个舞台上,前一幕商海戏文的演员谢幕下场,新一幕登台的是一位文化泰斗,和李慎之并称“南王北李”、又与钱钟书“南王北钱”一时瑜亮的王元化先生。

王先生深研中国古典文化,却没有门户之见,融汇贯通中西。到了20世纪80年代中期,王元化先生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后,他在武康路100弄的住处却反而更加热闹起来,高朋满座,人们喜欢听他说古道今。其精神感化和影响了无数的后来学者,他也给这里在过往商业味的底色之上,又添抹上了温润的文化色彩。

再说如今的网红打卡地——武康庭,其中376号别墅,早年是原国民党政府外交部长郭泰祺的私人住宅,此人的故事也很堪回味。他早年赴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留学,获博士学位,1912年后任湖北军政府秘书、外交股股长、武昌商科大学校长。1919年以中国代表团专门委员身份出席巴黎和会,是当时极力劝阻代表团在不平等和约上面签字的专门委员之一。

1926 年参加北伐战争,并担任国民政府外交部次长后,郭泰祺以其“和蔼的态度,耐烦的性情,有立场却带人情味的辞令”,给英美各国驻沪领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然而事有转折。1932年一·二八事变后,郭泰祺作为中方首席代表参加中日停战谈判,中日双方达成《淞沪停战协定》。由于协定承认上海为非武装区、中国不能驻军,引发了国民的强烈不满。5月3日,上海爱国团体代表数十人涌入郭泰祺住宅进行质问,情绪激动间,有人将准备好的银元以及桌上茶杯等物品朝郭泰祺砸去,他躲闪不及,额眉为银元所伤,鲜血直流,被送往医院救治。

用现在话讲,这人算是塌房了,正常走向应该是公开道歉,然后消失。

可是,他又回来了,1932年9月,郭泰祺出任中国驻英国公使。1935年5月,郭泰祺便成为中国第一任驻英全权大使。在英国度过的9年,是他人生中最为辉煌的9年。他与英国朝野上至首相下至一般民众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在出使英国期间,他曾穿着礼服出入于王宫的宴会;曾脱了外衣、卷起袖子,在英国国会餐厅侃侃而谈;曾在小饭馆和新进的议员们吃饭聊天;也曾出席民间聚会场合发表演说。他为中国外交广开道路,也为中国树立了顽强不屈的外交形象。

你眼见他宴宾客,你眼见他楼塌了,结果他又继续起高楼宴宾客,简直神了。

1946年2月,郭泰祺被任命为中国第一任驻联合国首席代表兼出席安理会常任代表。并随后担任安理会第一次会议的第一任主席。在担任主席期间,他利用其在国联工作时的经验,主持会议讨论了原子能问题、裁军问题和希腊问题,处理程序有条不紊,且极为得体,为中国赢得了不少声誉。

他的人生经历是一段历史的写照,人有很多面,历史也有许多不为人知或不为人道的组成。

武康路也只是一个部分,在上海有无数条街道弄堂和房屋,都承载着岁月的洗礼。和当年一样的阳光透过那些和当年一样的屋檐、街角、树叶的间隙,细细碎碎地洒在这座城市,照亮着无数人的一生、乃至无数家庭的代际。

这些轨迹构筑着这个城市的第二道天际线,那是文明和精神气质的剪影。

我是新上海人,我相信只要用心去感受,每个人都会和我一样逐渐触摸到这个城市的内在,然后会慢慢地爱上它。

我的邻居老奶奶在沿街的阳台上挂过一个粉红色的大蝴蝶结,后来我又在那里常年摆着几株向日葵,不经意地透过网络和地铁上的上海城市形象宣传画,它也成为了上海第二道天际线的一个小小的部分了。

如果说第一道天际线是物理的、实体的,第二道天际线是精神的,那么我要说的第三道天际线就是生活的。

对每一个普通人来说,他们脑海中的城市印象,第一下跳出来的绝不是宏大的和历史的叙事,而是周遭生活的点滴。

有老上海的朋友带我去看过石库门的弄堂,我想普通人眼里的天际线或许就是站在弄堂里抬头望去的那一条长长形状的天空,还有一些横生出来的线条,那是架子、竹竿和晾晒的衣服。

也或许是那些高高低低的熟悉的店招,旋转的理发店三色灯,有点像悉尼歌剧院贝壳造型的地铁出入口。又或许是一些朦胧不清的边界,因为菜场的灯光往往比较昏暗,而早点摊和小吃店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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