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治平四年(1067年),西夏第二位君主李谅祚去世,遗诏儿子李秉常继位。
也是在这一年,宋英宗驾崩,宋神宗继位,两个老对手,都迎来了少年天子。
不过宋神宗继位的时候已经十九岁了,执掌朝政没有问题,但李秉常不过七岁,朝政大权只能由其母亲梁太后执掌。
梁太后垂帘后,立即安排弟弟梁乙埋为宰相,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梁氏家族成为继没藏氏之后,权力最大的外戚家族。
听琴图
只是梁太后和梁乙埋尽弃李谅祚时期的汉化政策,对内恢复李元昊时期的政策,对外则放弃和北宋交好,多次派兵劫掠北宋边境,让北宋西北边境局势骤然紧张起来。
啰兀城一战,算是打醒了梁太后,自知西夏国力,无力和北宋打消耗战,转头就和北宋交好。
此时宋神宗正忙着改革,急需稳定局势,就顺水推舟答应了这件事。
当然,梁太后和宋神宗都知道,这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梁太后需要休养生息,宋神宗需要变法,仅此而已。
只是梁太后掌权多年,丝毫没有放权的意思,引起李秉常的不满。
和一心恢复旧制的梁太后相比,李秉常非常崇尚汉文化,经常向被俘虏的汉人文士里请教和学习宋朝的礼仪制度,意图复行汉礼。
贺兰山下的西夏王陵
只是权力都被梁太后掌握,复行汉礼受到了阻碍和反对,为此,李秉常打算借助宋朝的势力清除梁氏外戚。
元丰四年(1081年),李秉常派汉人将军李清出使宋朝,却被梁太后半路截杀,得知李秉常居然要拿河南地换取宋朝的援助,气的梁太后直接将李秉常囚禁了起来。
消息传来,满朝震惊,此前西夏皇族就已经对梁太后擅权不放不满了,如今又囚禁了李秉常,加上李秉常这么多年,也培植了一部分亲信,一时间,各地反梁势力纷纷举兵,整个西夏处于混乱之中。
当然,这个消息也传到了宋朝。
此时对于西夏的内乱,宋朝出现了主战和反战两种声音,主战派以鄜延路总管种谔为代表,种谔认为,西夏内乱,这是天赐良机,本来西夏和北宋是兄弟之国,李秉常算起来,是宋神宗的“兄弟”,兄弟被囚,理应“搭救”,出兵名正言顺。
加上西夏支持李秉常的人不少,里应外合,足以灭了西夏。
而反战派代表知枢密院孙固等人认为,大举出兵,胜负难料,万一西夏大敌压境的时候团结一致怎么办?因而孙固主张,政治上扶持,借此分裂西夏,然后徐徐图之。
两种声音都有道理,但此时的北宋经过王安石变法,无论是经济还是军事实力,都有了很大的提升,因而宋神宗自信心爆棚,打算毕其功于一役,彻底解决西夏问题,认可了种谔观点。
元丰四年(1081)七月,命宦官王中正、李宪以及大将种谔、高遵裕、刘昌祚五人领兵,兵分五路直取西夏。
其中王中正领步骑六万人,为第一路;
熙河路、秦凤路总管李宪统领步骑十万人,为第二路,是兵力最强的一路,且骑兵中还有三万吐蕃骑兵;
鄜延路总管种谔带领九万三千人种家军,为第三路;
外戚高遵,带领环庆军步骑八万七千人,为第四路;
泾原军由刘昌祚率领,步骑共五万人,为第五路。
五路伐夏
五路大军共计三十五万人,加上后勤的民夫,数量已经超过了五十万,成为北宋开国以来,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可以说宋神宗将所有的本钱压在这场战争上。
而在战略上,王中正和种谔负责右翼进攻西夏军队,而李宪负责在左翼进攻西夏军队,中路则交给高遵裕和刘昌祚,由高遵裕节制刘昌祚,二人负责攻下灵州,从战役层面上,三十五万大军是完全碾压西夏的。
同年八月,李宪从熙州出兵,一路打到西使新城,击败西夏两万骑兵,而后进兵汝遮谷,击溃这里集结的数万西夏军,这一战,死于宋军手上的西夏兵没多少,反而在溃退中因自相践踏死伤众多。
八月中旬,李宪逼近西夏最为重要的后勤基地龛谷城,但此前两战,西夏接连战败,以至于士气低弱,望风而逃,李宪不费吹灰之力,直接拿下龛谷城,将城内囤积如山的粮草补给纳入麾下。
休整一番后,李宪继续进攻,成功在九月份攻下了西夏重镇兰州,随即驻扎兰州,防御西夏的反扑。
初期势如破竹的消息极大地振奋了宋朝军心,连宋神宗都觉得,这次西夏必败无疑。
初期势如破竹的消息极大地振奋了宋朝军心
沉浸于灭亡西夏的宋神宗当即下令李宪不准休整即刻拔营,要么渡过黄河,攻下甘、凉,要么直接东下,和其他几路汇合,一起征讨。
尽管大军需要休整,但得到圣旨后的李宪还是决议继续出兵,在路线上,他选择东下,好在宋军士气正旺,三战三捷,于十一月份直接攻下了天都山,一把火将建在这里的西夏皇宫烧了个干净。
天都山内建七殿,极壮丽,府库、官舍皆备。宪入,系焚之
李宪在西边打的西夏溃不成军,但在东路,王中正却表现的一言难尽。
对于王中正来说,这一战和此前一样,顺风可以打打,逆风直接溜,完全不知道,这一战在宋神宗心中的地位和意义,当时河东军粮草充足,但他只带了半个月粮食就出兵了。
而从麟州出发后,仅仅只是捣毁了西夏几个小村寨,连西夏兵都没遇到。
但王中正却以为,是西夏畏惧自己,望风而逃了,开心地给宋神宗报捷,声称自己推进很顺利,已经进入西夏领土了。
上报之后,就原地等待宋神宗下一步的命令,这一等就是九天。
宋神宗得到“捷报”后,误以为他和李宪一样,杀的西夏溃不成军,立即命他继续向西推进。
这让王公公有些傻眼了,报捷无非是邀功,在他眼里,已经取得“战绩”后见好就收,要么原地筑城结寨防御,要么凯旋回朝。
但没想到,等来的却是继续推进,事已至此,王中正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西进了。
说实话,王中正压根就没做好深入的准备,也没安排人前去探路,最终在推进中迷了路,甚至闯入沼泽,损失了不少士卒马匹和辎重。
就这样,磕磕绊绊走了二十多天,王中正才带着疲军勉强抵达夏州城。
夏州靠近边境
只是经过这么折腾,宋军早已人困马乏,而夏州的西夏兵却早已做好了防御的准备,王中正在缺乏粮草的情况下,选择攻打附近的宥州。
宥州只是西夏的小城镇,无险可守,西夏兵很快就逃了,王中正很轻易的攻下了。
进入宥州后,王中正先将城内百姓屠戮一空,而后又向宋神宗报捷,声称自己“斩获贼首,不可胜计”。
然而宥州毕竟是小城,城内的粮食不足以维系宋军的人吃马嚼,眼看有不少人饿死城内,王中正更不敢进攻夏州,干脆利落的跑回了宋朝境内,完全没发挥一点作用。
至于种谔呢?毕竟是老将,也是主战派,和王中正同一天出发,目标直指西夏重镇米脂,在这里,要面对西夏的主力。
米脂易守难攻,种谔打了三天都未能攻下,而在这个期间,种谔得知有八万西夏援军就要赶到,深知一旦西夏援军逼近,宋军就会腹背受敌,当机立断下令撤退。
当然,不是真的撤退,而是给米脂西夏军营造惧援军后撤的假象,而后在援军必经之路的无定河边设下埋伏。
就这样,八万西夏兵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进入了埋伏圈。
尽管有人说北宋善于攻城,不善野战,但和西夏相比,在双方兵力和状态接近的情况下,西夏野战完全不是宋军对手,加上西夏现在是被伏击,人心惶惶下,很快就被击溃了,八万援军损失一大半。
而得知援军被击败后,米脂的西夏兵人心浮动,军心不稳。
种谔则趁着大胜之威,再度包围了米脂,守将令介讹遇自知守城无望,选择献城投降。
米脂一战,种谔大破西夏主力
米脂一战,种谔大破西夏主力,西夏兵畏惧种谔的攻势,一时间,夏州、石州、银州的西夏守将纷纷弃城而逃,种谔连得三州,加上此前北宋得到的绥州,相当于恢复了定难军当年的势力范围。
尽管有王中正的全程梦游,毫无战斗力,但李宪和种谔的强力进攻,已经让西夏人人自危,境内人心惶惶,亡国之象已经显现。
当然,还得看看中路主力高遵裕和刘昌祚,他们的目标是灵州。
此前因为李宪和种谔的疯狂进攻,中路守备相当空虚,借着这个机会,高遵裕和刘昌祚一路高歌猛进,其中刘昌祚直接追着西夏残兵到达灵州。
而西夏残军逃亡城内后,居然忘记关了城门,这是攻入的大好时机。
但刘昌祚认为有诈,不敢进攻,打算等高遵裕一起来再说。
说实话,如果直接长驱直入,灵州必破,但在刘昌祚却犹豫了,就在其犹豫的时候,西夏人手忙脚乱观关闭了城门,得以逃过一劫。
看到这个情况的刘昌祚大为懊悔,但战机已失,懊悔也没用。
战事进行到了这里,宋军还是比较顺利的完成了初期的战略。
而节节胜利的北宋相反,西夏这边是接连败退,目前都城积极被逼近,整个西夏朝廷人心惶惶,难道西夏亡国就在今日?
生死存亡之际,梁太后站了出来,尽管此前因李秉常被囚,国内群情激愤,但在宋军进攻下,西夏还是团结了起来,得以让其整顿军心,暂时稳住了局势。
眼看野战打不过宋军,梁太后下令,将所有能调动的军队都调到灵州,外围则采取坚壁清野的措施,以一国之力守一城,而后派出少量的骑兵,利用对地形的熟悉,截断宋军的粮道,意图耗死宋军。
西夏骑兵铁鹞子
这一招,算是挽救了西夏。
要知道,西夏有横山天险作为屏障,这里地势险峻,车马牲畜不得过,军粮运输,完全靠民夫背运,因而几十万大军的作战,对宋军的后勤,是相当大的考验。
随着北宋战线的拉长,补给的难度越来越高,哪怕宋军战斗力高,但没有粮食,也无济于事。
所以,后来的情况,也如梁太后所料,前面宋军围攻灵州十八天都未能攻下,后面粮道却屡屡被西夏骑兵截断,导致前线大军粮草消耗殆尽,一时间,宋军疫病丛生。
而在这个时候,由于秋雨绵绵,河水暴涨,西夏抓住这个机会,掘开黄河大堤,水漫宋军,宋军仓皇撤退,等退回境内的时候,十三万大军仅有七万余人。
随着中路大军的溃败,原本牵制西夏的李宪和种谔,也失去了继续进攻的意义,劫掠后退回宋境。
至此,除了兰州和米脂,其余攻下的城池又都还给了西夏。
从这一点来看,五路伐夏,声势浩大,却损失惨重,未能完成灭了西夏的目标。
怪谁呢?自然怪宋神宗了。
说实话,这一场的战败,完全是宋神宗的锅。
首先就是出兵时间,八九月份,正是马匹最肥硕的季节,非常有利于西夏利用骑兵截断粮道。
当然,时间不对,问题也不大,只要战场上获胜就行。
但宋神宗偏偏任用王中正这样能力堪忧的人指挥大军,导致王中正这一路徒劳无功,损耗粮草无数,却全程梦游,如果和高遵裕、刘昌祚合兵一起,多了几万人,情况或许不一样。
宋神宗
而且恰逢神宗内部党争,宋神宗被迫罢免主持改革的王安石,直接导致无人可以统一指挥军事,恰好,宋神宗和后世某个人一样,总喜欢微操,明明远离战场,却经常不顾前线的实际情况越级指挥,甚至已经细致到了某些堡寨的具体情况都要来回反复的程度。
而且宋神宗本身军事能力又不行,只想一战功成,却没有规划任何立足点也不巩固占领区,更别说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最终为宋军一退再退埋下伏笔。
当然,五路伐夏并非一无所获。
首先就是收复了兰州,焚毁了西夏皇宫,政治意义极大,要知道这里可是李元昊皇宫所在地,而天都山又是西夏神山,地位相当于今日美国的国会山。
此前因为补给问题,宋军每到一个地方,都是如蝗过境,大肆搜刮下,导致西夏境内赤地千里,而后西夏掘开黄河水淹宋军。
尽管让宋军退却,但却给西夏带来更大的损失。
可以说,西夏尽管守住了,但战争给西夏带来的损失远高过宋朝,此前双方战争就断了岁赐和互市,加上这场大战,西夏境内财政困乏、物价暴涨、官民怨恨、民不聊生。
也因此,在这场战争后,双方战争攻守易势,战争的主动权开始向宋朝转移。
此前宋军在野战里爆发的战斗力,也让党项人畏惧不已,更让当初李元昊积攒的自信心完全被摧毁。
此后,西夏变得保守内敛,畏惧与宋军野战,自然也就放弃了自己的优势,即利用骑兵突破宋军优势兵力,而后围在一起歼敌。
至于北宋方面,经过战败,总结了教训,知道对付西夏,不是倾举国之力去碾压,而应该缓进急战,堡垒推进,牵制西夏的精力,不断给西夏放血,消耗其有生力量。一步步蚕食其战略纵深,并且在这个基础上,形成了地堡流浅攻战术。
即沿边筑堡,慢慢蚕食,尽管西夏也不断试图阻止宋人筑堡,但效果甚微,根本没法对付。
到了宋哲宗时期,靠这个战术,已经拿下了夏州与绥州,这可是西夏的龙兴之地,而后几十年,北宋又拿下了横山天险,可以说拿下西夏指日可待。
只是很可惜,北宋占据优势后,却爆发了靖康之变,陕西精锐被征调勤王,却在朝廷昏招下,损失殆尽。
北宋覆灭后,张浚主持陕西,在富平一战丢了陕西,至此,宋和西夏再也不接壤。
西夏在宋金之间苟延残喘,居然又活了百年,不得不说,国运这种东西,真的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