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美国政府拟在美国市场封禁TikTok事件引发全球关注。
此等以国家安全之名严重恶化营商环境的行为亦开创了“自由市场”的先例，TikTok CEO周受资亦宣称将“依法维权”。然而，美国政、经与法律界舆论普遍认为，无法预测这场“法院见”的最终博弈结果。
TikTok社区中有超过700万名企业商家，包括数量不菲的中国卖家。面对一场如此不确定的“世界第一大国与一家企业”不对等博弈，《互联网法律评论》特约专家、高朋律师事务所合伙人邹志卿推演了五种可能的场景，并给中国卖家10种合规和风险管理建议。欢迎读者通过本公号进一步讨论。
一
TikTok美区封禁法案背景
2024年4月24日，美国总统拜登签署一揽子涉及援助乌克兰、以色列的法案，其中包括Division H 《保护美国人免受外国敌对控制应用法案》（Protecting Americans from Foreign Adversary Controlled Applications Act）（编号为H.R. 7521），该法案将TikTok定义为“外国敌对势力控制的应用”。
特朗普政府末期，美国以国家安全为由试图禁止TikTok，要求其母公司字节跳动45天内出售美国业务。TikTok提起诉讼，称禁令违宪。一名法官随后暂停了禁令，认为政府证据不足。字节跳动与甲骨文和沃尔玛达成协议，计划让这两家美国公司参与TikTok全球业务,并管理其美国用户数据。但在交易完成前，特朗普任期结束，拜登政府上台后暂缓了相关诉讼和禁令。这为TikTok提供了法律诉讼的参考和先例。
二
《保护美国人免受外国敌对控制应用法案》的介绍和运作模式
1. 生效时间
该法案预定于2024年6月23日正式生效，即总统签署批准之日（2024年4月24日）后的六十天。法案在生效后预留了180天的期限，到期后（即2024年12月22日起）就可以启动执法，这个时间段与2024年美国总统选举周期高度重合，选民将于同年11月5日进行投票，选举人团则在12月17日进行投票，而新任总统的选举结果预计于2025年1月6日公布。
2. 针对对象
法案的针对性明确，目标直指字节跳动及其广受欢迎的应用程序TikTok，以及其他任何由美国总统或司法部长判定为受到中国等国敌对国家（包括朝鲜、中国、俄罗斯和伊朗）控制的应用程序。这意味着，一旦法案生效，这些被标记的平台将在美国面临严格的监管与潜在的限制措施，以此作为保护美国国家安全与用户数据隐私的重要举措。
3. 禁止供应商向TikTok提供服务
法案生效之日的180天后，即最早从2024年12月22日起，在美国境内，禁止任何实体分发、维护或更新（或使分发、维护或更新成为可能的）外国敌对控制应用，违法的供应商最高可能承担高达8500亿美元（5000美元 * 假定TikTok拥有的美国用户数1.7亿）的民事处罚，法案并没有规定刑事责任或其他行政责任。这也包括通过市场（如在线移动应用商店）提供服务，以及提供互联网托管服务。
例如禁止对象可能涉及苹果、谷歌、亚马逊云、微软云、甲骨文、沃尔玛等，以及其他TikTok供应商
4. 用户数据归还用户
法案生效之日的180天后，即最早从2024年12月22日起，拥有或控制该应用的实体应向美国境内或沿海地区的用户请求提供与该用户账户相关的所有可用数据，包括内容（帖子、照片、视频）和其他账户信息，且数据应以机器可读格式提供。违法的民事处罚最高为500美元 * 用户数（假定TikTok拥有的美国用户数1.7亿）=850亿美元，TikTok直接承担；法案并没有规定刑事责任或其他行政责任。
5. 豁免
法案生效之日的180天后，即最早从2024年12月22日前后，如果TikTok执行合格剥离，则供应商可以向TikTok提供服务；但TikTok仍然需要将用户数据归还用户。
合格剥离（Qualified Divestment） 在法案中定义为一种剥离或类似交易，通过这一过程，总统通过跨部门程序确定，标准如下：
(1) TikTok不再由外国敌对控制（低于20%）；
(2) 并且该剥离过程防止了TikTok美国与任何由外国敌对控制实体之间建立或维持任何运营关系，包括关于内容推荐算法的合作或有关数据共享的协议。
6. 执法
法案生效之日的180天后，即最早从2024年12月22日起，美国司法部长（Attorney General）有权调查上述两项违法行为；确认TikTok或TikTok供应商违法的，有权向美国地方法院起诉，要求TikTok或TikTok供应商承担民事责任。调查和起诉时间不确定，法院判决生效前，理论上处罚暂不生效。
7. 司法审查
TikTok可以在法案生效之日的165天内（2024年12月7日前）向美国哥伦比亚特区巡回上诉法院起诉，挑战《保护美国人免受外国敌对控制应用法案》的效力（例如违反宪法言论自由的权利）；
如果能成功申请到禁止令（Injunction），则可以使得法案暂缓生效。
法案生效后，TikTok或者供应商可以在任何行动、调查结果或决定后的90天内起诉进行挑战，如果能申请到禁止令（Injunction），则可以使得行动或决定暂缓生效。
8. 法案实际执法对TikTok产生负面效应的时间
根据该法案，司法审查、司法部长调查、起诉、禁止令等环节等可能对于法案实际执法生效的时间产生不确定性；另外美国届时的总统如何确定合格剥离已经达成也存在不确定性，因此法案对于TikTok实际产生负面效应的时间点尚无法准确预估。
三
五种可能性场景的推演和对各方影响分析
基于该法案的运行模式，理论上TikTok可能产生几种应对方式（或者几种方式的组合），具体方式对于TikTok和各方（包括TikTok、供应商、卖家、达人和用户等）的影响不尽相同；有以下集中逻辑推演；具体推演也可能因为其他美国法律或者判例的影响，叠加的影响可能会产生变化。
1. 应对方式一：TikTok执行合格剥离（出售部分股权），获得豁免
(1) 对TikTok影响：可能会导致违反中国禁止算法出口的规定；合格剥离后，TikTok运营策略会被调整。
(2) 对供应商影响：最终没有影响，可能也会因为合格剥离的执行获得更多商业机会；
(3) 对卖家影响：最终没有影响；有可能有些卖家在期间因为不确定性而转平台；运营层面可能会调整，对卖家政策更严格；
(4) 对达人影响：最终没有影响；有可能有些达人在期间因为不确定性而转平台
(5) 对用户影响：运营策略可能会调整，某些内容可能会被管控
2. 应对方式二：TikTok法律诉讼，挑战法案效力；同时继续游说，获得民众同情，并拖延时间，待形势变化
(1) 对TikTok影响：TikTok的精力可能会被牵扯；因为不确定性可能流失部分用户、卖家、达人和供应商，但留在TikTok的理论上会更认同平台。
(2) 对供应商影响：暂时没有影响；部分供应商也会协助TikTok游说，或参与挑战法案效力或具体涉及该供应商的决定；
(3) 对卖家影响：暂时没有影响；有可能有些卖家在期间因为不确定性而转平台；期间当地市场中符合情绪价值的商品需求可能更大；
(4) 对达人影响：暂时没有影响；有可能有些达人在期间因为不确定性而转平台
(5) 对用户影响：用户可能会分化，部分离开，部分留下并更认同平台。
3. 应对方式三：如选择在不出售的情况下，调整在美商务、数据合规和运营政策，重新调整利益分配机制，从而不再被认定为“受外国敌对控制应用”，或者被认定为符合“合格剥离”的要求
(1) 对TikTok影响：不出售股权，但经营模式可能会调整，可能会被要求配合美国政府和有影响力的团体的诉求；对于内容和商品推荐可能会有调整，符合美方的实际情况。
(2) 对供应商影响：可能会是重新调整利益分配后的受益者；可能会更深介入TikTok运营，获得更多影响力。
(3) 对卖家影响：短期没有影响；卖家可能受到TikTok运营层面调整的影响；重新调整利益分配后TikTok的成本可能被转嫁
(4) 对达人影响：短期没有影响；达人可能受到TikTok运营层面调整的影响；重新调整利益分配后TikTok的成本可能被转嫁。
(5) 对用户影响：用户可能会分化，部分离开，部分留下并更认同平台。
4. 应对方式四：TikTok选择继续在美经营，履行数据合规义务，谈判罚金金额，补偿供应商罚金，并自行吸收部分成本
(1) 对TikTok影响：由供应商被处罚所转嫁来的成本会增加TikTok的运营成本；TikTok可能调整商务条款，对外转嫁成本给其他相关方；
(2) 对供应商影响：执法生效后如果继续服务TikTok，则供应商可能会被处罚，增加自身运营成本；部分供应商可能不再服务TikTok；增加的罚金成本可能会转嫁给TikTok，TikTok需要评估是否接受成本转嫁或者提供罚金补偿；
(3) 对卖家影响：TikTok成本增加后，卖家可能被TikTok转嫁成本，如果不能再对外转嫁，则卖家利润下滑；部分卖家可能会转到其他平台。
(4) 对达人影响：TikTok成本增加后，达人可能被TikTok转嫁成本；部分达人可能会转到其他平台。
(5) 对用户影响：TikTok成本增加后，卖家和达人被转嫁成本，最终该成本可能会转嫁到用户；部分用户可能会转到其他平台。
5. 应对方式五：TikTok选择退出美国市场，但在远程服务美国用户，并适配远程运营的供应链体系
(1) 对TikTok影响：增加运营成本；需要维持跨境运营客户体验；竞争力可能下降从而流失用户，但留下的用户可能会更认同平台。
(2) 对供应商影响：供应商在美国市场收入下降；但在其他TikTok远程服务的市场收入增加；达到与本地运营同样服务标准的难度增加；
(3) 对卖家影响：可能需要调整运营架构和供应链，增加远程服务市场的实体；可能被TikTok转嫁成本；流量可能会受影响；
(4) 对达人影响：部分入驻境外平台，但需要跨境运营，并且有可能被转嫁成本；部分达人可能转到其他平台；
(5) 对用户影响：用户体验下降可能下降（无法在应用商城自动更新、跨境访问网速慢，或者必须通过VPN访问美国境外网站）；有可能被转嫁成本；部分用户可能会转到其他平台，但留下的用户会更认同平台。
四
给中国卖家的十点合规和风险管理建议
1. 保持冷静，观察形势变化，做好自己的业务，寻找契合美国各群体情绪价值的商品，迎合市场需求；
2. 保持经营灵活性，从商业和流量的角度，观察Meta电商、Youtube电商、沃尔玛、亚马逊等等新的吸纳了TikTok流失用户的流量平台，择机入驻；考虑独立站或其他平台，分散风险。
3. 加强平台政策合规意识和实践，避免因违反平台政策而被封号或扣款；
4. 加强知识产权合规，避免商品或内容侵犯第三方权利；积极应对知识产权诉讼和TRO【编者注：Temporary Restraining Order，指在紧急情况下，法院为了保护原告（权利人）的知识产权，要求当事人（被告）维持现状或者禁止一定行为的法院令状】；
5. 加强知识产权预防性保护意识，在美国注册商标、专利等；
6. 完善美国TikTok企业店的治理，合理安排美国公司和中国运营公司的关系，降低控制权削弱风险，管控美国合作方道德风险；
7. 注意TikTok个人店和企业店税务合规义务，依法申报并缴纳所得税；
8. 建议卖家在定价上预留应对风险的成本，并相应选择更高质量的产品输出到美国市场；
9. 购买中信保出口信用险或知识产权TRO保险，应对海外收款或者应诉风险；
10. 预留预算聘请专业的律师或法律顾问，协助管控海外法律合规和风险管理事宜。
作者声明：本文仅代表个人观点，与机构无关；个人观点可能因为认知层面的不足无法保证完全准确，欢迎讨论
作者：邹志卿
《互联网法律评论》特约专家
高朋律师事务所 合伙人 出海跨境电商律师
服务领域：跨境电商、数字经济企业出海、数字化转型等
拥有16年法律工作经验（包括中国及美国律所、美国跨国公司及出海中国民企），提供出海公司架构、支付税务合规、产品及市场准入、合同运营模式合规优化、境外知识产权布局，跨境数据隐私保护，平台治理封号申诉及仲裁、境外知识产权TRO应对，以及投融资法律服务；具备提供法律、商业和技术交叉解决方案和法律BP服务丰富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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