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到火葬场，大家排成队，对死者行礼。这个夫人这几年老得厉害，她前十年还是收拾得恰到好处，画眉，头发烫成大波浪的卷了，穿着打扮都很时尚，记忆中她从来都是裙装，哪怕是大冷的天，也是各式各样的呢裙，羊毛裙，外面再套一件大衣，很时尚一个人。现在一看就是个孤苦伶仃的老妇人了。穿一件黑衣，脸上不施粉黛，很明显的眼袋，人也一下萎缩了不少。有一个儿子和媳妇来了，这个儿子应该是美国那个。两个年轻人很得体地和来的人握手。大家围着遗体走了一圈。人一死马上就缩小了，本来有点微驼的背完全打伸了，但还是没有活着时高。 陈老师死了不到一年，工资就拿到手了。死得值不值嘛。 火葬场离婆婆家只有两里路，林茜干脆又到婆婆那里去。张涵见到妈妈高兴得没法，林茜问他：“张涵那天又抖了下，虚不虚？”张涵说：“又要驾式摇，妈妈，七楼得不得爆炸了？”林茜说：“不要乱说，哪得爆炸了。”见到林茜，婆婆脸上漾溢着笑容，端一碗水说：“你喝点水嘛，我开头才晾到那的，正好喝。”张涵在一旁说：“我要喝。”有个娃娃硬是打磨自己的性格，耐心就 是这样磨出来的。不过，若没有个娃娃牵挂，都不晓得咋个耍了。 作了母亲，一天天地就从要被人宠爱的女孩成了宠爱子女的人了，不是自己撒谎，而是儿子在自己面前撒谎了。如果一个母亲很没有成就感，他当然就心中万般不甘，与人争宠，就成为必然的选择了。 现在既然遇到灾难，不提前教育陈涵就不行了。 她就说：“张涵，我给你说哈，万一妈妈去上课了，又发生余震了，你不能跳楼啊，”话还没说完，张涵就抢着说：“跳下去不是绊得稀烂啊。”林茜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跳了楼就见不到妈妈了。我给你说，如果又抖起来了咋个办，跑到卫生间里头去躲到。”理由不给他说，卫生间空间小，有各种管子支撑，不容易整体垮下来。经常都要灌输这些知识，他脑子里形成思维定势，一旦遇到余震，条件反射地就会往卫生间跑。 如此这般说了不知多少遍，终于还是有效果了，后来只要抖起来了他就会往卫生间跑。虽然跑了很多冤枉路，但他不至于采取极端方式，生命还是有保障的。 都到了第二年了，新生进校遇到余震发生，结果学校的一个寝室，居然四个男生都从楼上跳下来了，其中一个摔成重伤，肋骨摔断，骨头把肺都戳破了，只得休学。 经历数次余震，遇到再抖张涵根本不怕了，林茜问他虚不虚，他会说：“只有丁点。” 哥哥两口子仍然带着孙子住在家中，伙在一起吃饭。这次来之前，林茜先就到工商银行取了几百块钱，平时工商银行取钱就要排好长队，遇到这个事情，人人都惶恐不安，取钱的人更多了，大姐说得有道理，有什么事情，身上都要多取点钱，本来都处于混乱状态，如果不多揣点钱，万一有个急用你咋个办呢？林茜又给婆婆拿一百块钱，婆婆推辞了一下收下，揣在里面的裤子包包里，婆婆说：“我自己把里头的裤子都缝起包包，揣到里头吗不容易遭偷了嘛。要不然，走到菜市场啊，那些小偷多得很。遭偷了吗可惜了嘛。”林茜应道：“就是，公共汽车上小偷都多得很。有次我回家，带着张涵的，看到一个小偷偷一个女的，那个女的睡着了，其他人不开腔，我也不敢开腔。”婆婆就说：“你就是不要去点破人家，你点了人家断了他的财路，他就要整你。”是这个道理，我们提倡见义勇为，问题是如果你连自己的安全都不能保障，你冲上去只是作无畏的牺牲，生命至上。 婆婆又说：“晓得老大这阵身上没得钱了吗，昨天都又问我要了十块钱。”林茜说：“这阵地震了生意也没得了，当然就没得钱了嘛。他要钱去做啥子呢？”婆婆理解地说：“打牌嘛，没到事情不到茶铺子上坐到心头慌得很的嘛。反正我有呢就给他去十块，老大大方，只要有钱，第每次回来都要给我拿，要么就要割肉。这次不是他们头天回来的时候是他割的肉买的鸡，这么久都是用你拿的钱。”张涵在婆婆这里照顾得很周到，自己出点钱也是应该的。 给婆婆说陈老师死了的事，婆婆叹息道：“这个人一个月两千多了还要争啥子嘛，两千多哪用得完嘛。咋个那么不会想呢，活起就有钱，这下气死了一分钱都没得了。我一个月老四给我拿两百，我场场都要割肉回来，割肉用不完我就走庙子，你看我们一家人好顺序啊，这次地震也没得哪个遭嘛，这些老师咋个有知识的人还去气，当官的咋个说你就咋个做，硬是书读多了，把自己读得脑壳打不过调了么。” 林茜深有体会地说：“脑壳硬是打不过调哩，俗话说的是，老年戒得，就是得到的得。本来这个地方工资都还没涨，你非要闹到马上给你涨，和其他省看齐，纯属无理取闹。” 婆婆说：“他死了，屋头的还有没得人呢？”林茜说：“有啊，那个女的还是我们学校的退休老师。有个儿子在美国，这个儿子得行得很。还有一个是个哑巴，小时候打针打错了。那个哑巴是我们学校的工人，娶了个农村的女人，生了个女儿还多聪明，前几年他硬是把人家这个女的打起走了。一个人过，天天喝酒，说都喝成肝硬化了。”婆婆就说：“有好的就有坏的。十个指头都有长短，只要有个好的就对。那天天烂酒的人活不长，就像我那个死娃一样，天天喝，没得菜也喝，你说有菜喊他多吃点菜，他菜也不咋个吃，就是喝光酒。喝醉了就骂人，哪天喝死了就算了。”张涵在旁边说：“喝死当睡着，改善新生活。”林茜笑着说：“这个张涵操心得很，电话上就要去教育他们爸，他说喝不得酒啊，何姨爹都喝成糖尿病了。”婆婆也笑说：“这娃啊，如果不是带残疾的话，厉害得很。” 张涵经常也要打牌，他自己打牌之前还会这样说一句：“没得事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