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黎明前的一段黑暗一样,人们说,死亡之前,有一段时间是最清醒、最轻松、最惬意、最美好、最温馨的,笔者没有真正死亡过,不知道是否为真。但笔者的心,曾经死亡过一次,感觉到除了寂静带来的麻木、沉闷、压抑、窒息、空白之外,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如果说死亡之后是鬼的世界,那么,我的心亦当是在鬼界了,一直到现在。
11月19日后半夜,对于战斗在麻谷子前沿的双方将士而言,是难熬的夜晚,而对于黄百韬而言,却实在是一种“享受”。因为这一晚,解放军没有发动攻击,他感觉到有点不太适应,又似乎有一丝兴奋与天真,难道陈毅真的退了?然而,他派出的搜索队很快便以“赢得”的真切的枪炮声回答了他。解放军,正在调整部署,准备发动最后的攻击,如同一匹恶狼,总是要稍稍缩下身子,紧盯着猎物,屏住呼吸,等待着最后猛扑一下子的时机。
黄百韬内心里充满的,不全部是恐惧,也不可能全部是视死如归的侠肝义胆,更不可能全部是他对蒋介石的忠心,而是充满着幻想,援军是不是真的到了大许家?陈毅是不是要退了?共军的炸弹是不是用完了?共军是不是伤亡惨重发动不成攻击了?碾庄圩损兵折将,老头子会如何说?这个样子,如何见刘峙和杜聿明?邱清泉那小子又会如何嘲笑自己这一张老脸……
就在这时,第25军军长陈士章进来了,他如今在碾庄圩西南侧一个小村庄构筑最后的工事,收容第100军、第44军残部,编制成临时的战斗单位,在顽强地固守着。他是来向黄百韬汇报有关情况的:
1、据抓获的俘虏称,连日来,空军并没有将运河铁桥炸断,共军通过运河铁桥及临时架设的浮桥,又过来两个纵队,加紧了对第7兵团的包围。
2、碾庄圩内各网格式工事已经构筑完成,第25军抽调一个比较完整的团,保护兵团部。又从第64军中抽调一个比较完整 的团,加强碾庄圩阵地的坚守。
3、各军粮弹两缺,仅靠空投,已经不能满足战斗需要,尤其是重型炮弹,明天就有可能发不出声音来了。而共军每日落入碾庄圩阵地内的炮弹,不下三万发?今晚或可无忧,明日怎么办?
黄百韬挣扎着坐了起来,对其机要秘书李世杰说道:“再给国防部发一封电报吧,内容如下:今夜敌向我碾庄圩阵地发动攻势,战斗至为惨烈,现碾庄圩已成火海,统计落弹不下两万发,通信设备均被摧毁,兵团部已无法有效指挥。”
李世杰没有敢看黄百韬的脸色,而是看了陈士章一眼,问了声:“就这些?”
黄百韬挥了挥手,说道:“就这些。援兵、空投,让老头子看着办吧,下一封电报,恐怕就是我们的讣告了。”
李世杰低着头,向电讯室走去。黄百韬叹了口气,对陈士章说道:“明天,明天,解放军肯定会发起猛烈之攻击的,你们在碾庄圩外,能突围,就突围吧。但愿老头子看在我以死报效的份上,能保住第25军这块牌子。”
陈士章没有说什么,走了,或许这是他们的诀别。
天明时分,解放军的总攻击开始了,目标直指碾庄圩核心阵地。然而,攻击到村口的解放军却骤然停了下来,只见位于村口的几家还算完整的院落里,有三五个老百姓,在打着哆嗦,站在院子正中,还不时地向后面的房间里偷偷地张望一下,很显然,里面有国民党的部队,正用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们的后背,让他们充当“肉盾”,阻止解放军的进攻。
就在解放军战士迟疑之时,从场院里、院墙后、房顶上、柴草中,响起一阵阵枪声,数名解放军战士应声倒地,屋子里的国民党士兵,能清楚地听到解放军战士的叫骂声,更能听见,有人愤怒地喊叫着:“大炮,大炮,为什么不用大炮轰这些狗杂种!”
就在解放军战士混乱一团之际,从村口杀回的第25军军长杨廷宴又发起了一个反突击,竟然神奇般地俘虏了20余名惊魂未定的解放军战士。
解放军的攻击,暂时停止了,他们又被迫做起了迫近作业,远近的大地,再一次被撕裂着,如同一道道流着血、忍着痛的刀疤。
黄百韬冷冷地看了一眼带着俘虏到了兵团部掩体前的杨廷宴,问了一声:“杨副军长,你有粮食养活他们?”
杨廷宴一愣,知道黄百韬要他干什么了。
几声沉闷的枪声之后,一大块乌云飘浮过来,遮蔽起冬日里没有一点温度的阳光,黄百韬的眼睛,似乎不大适应这样的灰暗与沉闷,用手用力地挥动了几下,然而,无论如何,那股血腥之气,却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