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有没有结党营私、贪污弄权、反复横跳,最后却算是“正面人物”的角色?这篇文章的主角夏尔·莫里斯·德·塔列朗就是一位典型。如果把政治当成游戏,那么此君绝对是顶级玩家。
身为一个政治家,敏锐的政治嗅觉甚至很多时候比本身能力更重要,而塔列朗有着与生俱来的卓越天赋,但他早年过得并不舒坦。他出生于法国一个古老的贵族家族中,这个家族发迹于10世纪左右,延绵了几个世纪不衰。他的父母在当贵族方面绝对优秀,整日花天酒地声色犬马;在为人父母上却很不及格:把儿子寄养在亲戚家中,摔坏腿了不管,儿子得天花也不管,简直不像是自己生的,而是充话费送的。从亲戚家接走后又立马送进寄宿学校,几个星期才去看望一次,后来又自作主张地将儿子送到圣叙尔皮斯神学院当神甫。
要知道,当时大贵族子弟的出路一般都是送到军队中当混资历,好在日后建功立业光宗耀祖;要么就是花钱送到宫廷当文官,摸爬滚打以便青史留名。塔列朗父母的这番操作,放在今天就好比是身为亿万富豪的父母把自家孩子送到普通学校就读,毕业后又强迫孩子去当车间工人。塔列朗对此自然是十分怨恨,不过这孩子的过人之处打小就有了凸显:你们管不管无所谓,我要靠自己的努力将来出人头地。于是,在神学院修习期间,他读了大量书籍,其中就包括许多卢梭、伏尔泰所著的进步思想,这为他日后多留了条路。
1774年,塔列朗从神学院毕业,从此开始了他的开挂生涯。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达成怎样的目标,也一直都在为之努力,那就是挣钱,拼命地挣钱;过好日子,非常好的日子。
适逢法国新王路易十六举办继位大典,家族派他参加了国王的加冕典礼。路易十六很给塔列朗父母面子,当即赏赐他兰斯市圣雷米修道院院长职位。这可是个肥差,几乎啥事儿都不用干,只要整天穿个教袍在修道院里晃悠几圈,摆出一副德高望重的样子,偶尔给下面人聊聊人生大道理,塔列朗每年就能白拿1.8万法镑——那会儿,5法镑就够普通人好好吃上一顿了。
不料,塔列朗对这天上掉馅饼的安排还不满足,因为受到各种思想的浸染,他骨子里成了一名无神论者,认为宗教这一套很是虚伪,令人厌恶;但又要依靠这份工作实现经济独立,摆脱那不负责任的父母,不得不顺从。于是,我们的塔列朗同志在这段时期祭出了许多“惊世骇俗”的操作,例如公然以神职人员的身份跑去拜访著名“宗教叛徒”伏尔泰,还低声下气地请求其祝福;身为神职人员不顾影响,日常翘班去酗酒赌博沾花惹草。甚至连丰厚的薪水都不能支撑他奢靡的生活,塔列朗在想方设法敛财的同时,更是坚定了继续向上爬以谋求更大财富的决心。
欲望是人的本能,它会驱使人奋进,甚至逼出人的潜能。在强大求生欲的支配下,塔列朗开始了一段精彩的“左右横跳”的生涯。
塔列朗不负责任的父亲在临终前还是为儿子做了件好事:1788年底,路易十六答应了其请求,任命塔列朗为欧坦教区主教,不料第二年,大革命就汹涌而至。
塔列朗自然希望维持现在的生活,于是连夜进宫拜谒权贵,希望他们能够集结军队镇压起义。当发现权贵们已腐朽不堪孱弱无力时,他立马决定摆脱这条破船。正巧,新政权成立之时手头很紧,塔列朗见状来了招“借花献佛”,在制宪议会上提议将教会财产收归国有。他给出的解释还很巧妙:反正教会财产是属于全体信徒的,本质上也算“公共财产”,拿出来捐给公家并不违背教义。他的这番说辞引得主教们一顿痛批,不料市民们却是高声叫好。塔列朗很精明,他用教会资产在新政权中换来了不错的地位,也得以脱掉教袍真正地成为了一名世俗贵族。但谁也没有想到,此时的他居然依旧脚踩两条船。
1792年7月,路易十六暗中勾结国外势力以恢复专制统治的勾当破产,其中几份秘密文件足以证明塔列朗有所参与。在还没查到他之前,他就先逃出了法国。塔列朗并不慌,他很清楚自己对国内的大佬们尚有许多利用价值,果然,“热月政变”后,大资产阶级上台,为了恶心旧贵族,他们特意将令旧贵族恨得咬牙切齿的塔列朗请回巴黎,后来还给了他外交部长的肥差。
让代表大资产阶级的督政府没有料到的是,塔列朗竟然又有了新的打算——他很不看好督政府的前景,很快又盯上了新贵拿破仑·波拿巴,决定勾搭上这未来的“大腿”。“雾月政变”前夕,正是塔列朗暗中通风报信,拿破仑这才神兵天降,及时稳住了局势,前者也因此获得赏识,真正地成为了拿破仑独裁政权中的权势人物。
塔列朗频频站队,还总是选择正确的一方,他的政治眼光和判断力实在是令人惊叹。在拿破仑的独裁帝国蒸蒸日上时,他也十分忠诚地执行着皇帝的旨意,按照拿破仑的意志展现自己的外交才华。然而在他看来,工作归工作,生活又是另一码事。这一时期的塔列朗贪得令人发指,连拿破仑都难以忍受。
早在督政府时期,身为外交部长的塔列朗就对部门进行了改革,恢复“领事局”并将领事一职调整为“商务交涉代表”,要求领事们要负责保护法国商人,搜集商务情报等。客观而言,这番改革有利于法国资本主义发展,但塔列朗本人趁机捞了不少好处。他也懒得遮掩,在与无论任何国家的代表交涉时伸手就要“好处费”,少则数十万多则上百万。当时的法国也是厉害,那些欧洲小国求之不得地想要巴结,自然舍得花这笔钱。于是在担任外交部长最初的两年里,塔列朗收取的“好处费”就不下1200万法郎。
担任外交大臣时,塔列朗变本加厉,基本以百万起步。拿破仑夺权时,有意拉拢大贵族保罗·巴拉斯,于是筹了一笔巨款让塔列朗带着去劝说。不料巴拉斯一早就想跳槽了,双方几乎是一拍即合,塔列朗见状,压根就没提这笔“见面礼”,这笔钱悄悄落进了他的口袋。在与美国签署商务条约时,塔列朗故意从中作梗,会谈迟迟达不成结果;在对方奉上200万法郎后,条约立马顺利签订了。在1801年的《吕内维尔条约》签署后,奥地利皇帝弗兰西斯送给塔列朗数十万法郎作为谢礼。不料他狮子大开口,以“赔款”为由直接讨要了1500万法郎,全部据为己有。
塔列朗的贪婪把拿破仑气得够呛,但皇帝很清楚其在自己政权中扮演的角色是无可替代的。另有说法认为,拿破仑并不反对这种在战争中公开掠夺的手段,总而言之,拿破仑看塔列朗不顺眼是一码事,但却拿他毫无办法。客观来说,拿破仑能做到这份儿上已经够厚道了,这样“心胸宽阔”的领导还真是不好找,但没多久,塔列朗居然又一次起了异心。
原来,他认为拿破仑没有节制的征伐最终会让帝国走上覆灭的道路,历史也证明了他的判断。1807年以后,塔列朗开始了秘密背叛拿破仑的行动,在朝野中,他以辞职做要挟;在外交场上,他又暗中与反法同盟媾和,尤其是与俄皇亚历山大走得很近。1810年12月,塔列朗不惜做起了卖国贼,将拿破仑打算让波兰重新独立的决定偷偷捅给了俄国。1813年初,他又写匿名信建议反法同盟停止与法军斡旋,直接进军巴黎——此举直接导致了帝国的覆灭。同时,塔列朗积极同波旁王朝联系,疯狂谄媚,为他又一次“跳槽”做准备。
1814年4月6日,拿破仑宣布退位,身为帝国副大选侯的塔列朗建立了以他为首的临时政府,将普罗旺斯伯爵迎回巴黎,这便是我们熟悉的路易十八。此时,塔列朗的两面三刀已经不是秘密,但他把路易十八拿捏得很清楚,深知对方很讨厌自己,却又不敢撕破脸。果然,路易十八不得不保留了塔列朗此前的所有封号、封地和职位,并赏赐给他了一大笔钱。塔列朗对此仍不满足,他干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又从国库里偷了价值几百万法郎的黄金。
塔列朗精明了一辈子,却最终砸在了一次失算上。1815年的巴黎和约中,法国做了屈辱的让步,这使得塔列朗拒绝接受,最终是由国王路易十八亲自签的字。对欧洲强国来说,这份合约的缔结意味着法国和拿破仑式的威胁基本解决了,塔列朗也失去了外交价值,对路易十八来说也差不多如此。而在清洗拿破仑旧党的过程中,塔列朗百般阻挠,直接令波旁王朝的权贵们心生猜疑。1815年9月24日,塔列朗觐见国王,要求停止清洗,国王不答应;他以辞职做要挟,不料国王立马点头同意,绕过塔列朗重新任命了内阁。结果,这位横跨6届法国政府的政坛常青树,居然以这种方式淡出了舞台中心。
值得一提的是,塔列朗的失算意外成就了另一位伟大的政治家,他便是与俾斯麦齐名的黎塞留公爵。虽然波旁王朝搞倒了塔列朗,他们也确实憎恨他,但前者仍然不敢撕破脸皮,反而老老实实地伺候着。国王给塔列朗安了一大堆听起来很厉害的称号,还封他为宫廷侍从长,每年白送数十万法郎的年薪。做人做到这一步,真是没啥遗憾了。“七月革命”后,因为无可替代的作用,塔列朗再度被请出山,与英国结为同盟对付俄、奥、普,同时还很出色地解决了比利时独立问题。
像塔列朗这样见风使舵、无下限地背叛且贪得无厌的人,古往今来数不胜数,但能如此善终者还真不多。他之所以一生都在“胡作非为”,最终却能体面收场,除了自身才华确实无可替代外,其总是能够精准地判断局势、选择正确的一方站队这点也尤为重要。另外,虽然政治行为充满了小丑般的投机,但他大面上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利于法国的。因此,当重新审视这段历史时,总是贪污弄权,污点数不胜数,人们也很难不把塔列朗定义为“正面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