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应该打持久战

子玉的史无边界 2024-06-23 10:38:19

文 / 子玉

今天这篇文章是上篇《大帝之败,一战而已》的延续。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南北朝之间的战争更多是为了争夺华夏文明的正统地位,只有在合法性上否定对方,那么就可以拿到统一的主动权。所以,苻坚发动淝水之战更多是为了以战争的方式快速拿到正统地位以更好地统驭天下。

当五胡南下在中原草创政权之后都自觉或不自觉地迎合了汉化的潮流,一个是生存的倒逼,为了在中原立足,必须得汉化,一个是为了拿到华夏文明的正统地位,以更好地统驭北方,进而统一天下。

也就是说,生存、稳固政权、统一天下,是胡人政权实施汉化改革的主要动力。

汉化最主要的表现就是,复制汉王朝用时间和实践总结出的一系列实用制度,比如,组织架构、赋税政策、兵役制度等。不过这些都只是浅层次的改革,将自己标定为魏晋政权继承者的形象以进一步强调其正统地位才是五胡政权改革的深层次目标。

319年,刘曜在将国号由汉改为赵时,宣称以水德继承晋的金德;后赵的石勒在330年称天王时同时确定了后赵是水德的定位;352年,前燕的慕容儁即皇帝位时,采用了水德。

按照五德相克的规律,前赵、后赵、前燕都以水德的定位强调自己是继承魏晋的正统王朝。同时,后赵、前燕也明显是在否定前赵,前燕将前赵、后赵一块否定掉。但前燕却在366年将德运改为木德,以继承后赵的水德。

很明显,前燕后来对于自身的定位做了调整,将后赵视为魏晋之后的正统王朝,自己是继承了后赵的法统,用前燕大将军韩恒的话来说就是:“赵有中原,非唯人事,天所命也。”

这是前燕庙堂经过讨论作出的决定。

与前燕同样做法的还有后秦,姚苌在386年即皇帝位时,将后秦的德运定位为火德,以强调后秦是继承前秦木德德运的王朝。

这就说明,在前燕、后秦的认知中,后赵、前秦是继魏晋之后的正统王朝,前燕和后秦继承了他们的法统,也就具备了统治中原的合法性。这就是姚苌为什么非要逼苻坚禅位给自己的原因,就是要以正规程序拿到合法权。只是苻坚不配合,姚苌最终将其缢杀。

苻坚虽然横死,但至少也证明了其汉化的成功,不然姚苌的后秦也不会继承前秦的法统。

至于西燕、后燕、南燕、北燕这几个没有明确自己五德属性的王朝,是因为他们继承了前燕的法统。

只是当北魏于491年将德运定位为水德时,五胡政权的合法性都被否定掉。北魏以继晋金德之后的水德来定位自己,就是证明自己是继魏晋之后的正统王朝。孝文帝将北魏打造为魏晋一样的门第社会,也是在证明北魏的合法性。

北魏继承了魏晋的法统 图源/剧照

再进一步说,五胡从草莽时代直接进化到封建帝制,属于跑步前进。由于没有自己的方法论,也只能抄作业。

当然,标定自身的德运属性也是有条件的,那就是曾经打下过中原的广阔土地,有足够的底气。一个连生存问题都没解决的政权是上升不到合法性的高度的。像冉魏、翟魏这样统治时间极短、统治范围较小的政权也根本没有时间给自身政权进行定位。

另外,由于体量的限制,部分政权还是不敢拔高自身定位的。比如,西秦和北凉只是地方政权,前仇池、后仇池、代属于从属前秦的地位,根本不敢奢望统治天下。

五胡政权遵循了五德终始说,将自身置于五德相克规律的循环中,这本身就是自我意识的觉醒,借助传统的力量来证明自身的合法性。

就连大夏都有这样的意识,其虽然没有明确自身的德运,但从统万城四方城门的名字就能读出大夏已经有了以自身为中心的天下观。统万城四方城门分别为:朝宋门、召魏门、服凉门、平朔门。

统万城是大夏的国都 图源/网络

从这些城门的名字中我们似乎可以读出大夏的顶层战略:先在领土层面征服四方,然后再正式标定自己的正统地位。只是,由于北魏的崛起,大夏最终还是没有实现梦想的机会。

从大夏的特例中我们也能看出,五胡政权的意识觉醒是阶段性的,是随着体量的不断增长和政权的不断成熟而自然产生的。五胡政权的进化过程就体现在他们君主的称号变化上,比如,后赵在319年称赵王、330年称赵天王、在同年(330)又改称赵皇帝。

在将自身标定为天下正统的同时五胡政权也自然面临如何对待东晋的问题。为了否定东晋,五胡政权先是在称呼上大做文章:后赵的石勒将东晋称为“遗晋”;前燕皇帝慕容暐将东晋视为“遗烬之虏”,其尚书左丞申绍将东晋称作“吴虏”;前秦天王苻坚将东晋称为“遗晋”...

在称谓上丑化东晋的同时,后赵、前燕、前秦还设置了南蛮校尉一职来处理东晋问题。南蛮校尉是晋武帝司马炎为应对南方少数民族而设立的官职,五胡政权设置这一职位来应对东晋,显然是将东晋视为“外族”、“异类”。前秦还设置了“平吴校尉”一职来特意针对东晋。

可见,丑化、否定东晋是五胡政权来证明自身合法性的又一手法。

当然,十六国中也不是所有的政权都否定东晋。比如成汉,由于体量的原因其只想保持与东晋共天下的格局。还有前凉和西凉,由于其本身就是汉人政权,没法否定东晋,他们都想通过尊崇东晋来确立自己西平公和凉公的地位,也就是在东晋秩序下的独立藩镇。不过,这也仅限于他们在体量较小时的做法。

在实行汉化改革、以五德终始说强调自身的正统性之外,五胡还必须得以战争的形式来压缩东晋的生存空间以进一步证明其合法性。因为,北方政权在称谓上丑化东晋也并不会稀释其本身就具备的正统优势。同样,东晋也可以玩文字游戏丑化北方政权,比如后来的南朝就称北魏为“索虏”。

双方都知道这种文字游戏的幼稚,至于谁是正统,还得用实力来说话。

所以,五胡在建立政权之始就将东晋视为北方王朝统治之下的一个割据政权,必须将其兼并。

也就是说,五胡政权证明自身合法性的路径有两条:对内实行汉化改革;对外向东晋用兵。

两张牌要配合着打才能发挥作用。

这样看的话,前秦用兵东晋几乎就是必然。而且,前秦也完全具备这个条件:前秦已经完成了北方领土层面的统一;完成了官僚机构、法律制度等的建设;恢复了经济的发展;人口倍增...

尤其是在意识形态领域,前秦通过汉化和尊崇儒教,已经完成了中原化,将自身打造为像魏晋一样的中原王朝。苻坚曾经自豪地说:“周公和孔子的衣钵可算没在朕的手里断裂呀。”

苻坚的汉化造诣相当高 图源/剧照

既然前秦已经步入治世,且已经完成了中原化,那么其下一步动作必然是进行南征,完成天下的一统。你想,你前秦只是一味在文化、制度层面证明自己是所谓的正统,苻坚也说过“惟东南一隅未宾王化”的话,但谁都知道,东南的东晋才是所谓的正朔,苻坚要想证明前秦的正统地位就必须发兵灭了东晋,如此才能完成自证。

也就是说,不管是出于领土层面的统一,还是通过灭晋来证明前秦的正统地位,苻坚都必须发动南征。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这是北方政权的必然动作,任何一个统一北方的王朝都会走这一步。属于北方内战结束之后的指定动作。

在王猛去世之后,前秦内部将东晋视为偏安东南的割据势力必欲将其兼并已经成为主流,不管是历史的需要还是人心所向,苻坚都必须得迎合趋势。就是当年的刘曜、石勒走到这一步,大概率也会选择南征。

至于王猛为什么反对苻坚南征,表面上看是王猛认为南征还不是时候,说“晋虽僻陋吴越,乃正朔相承”,但本质原因还是胡汉矛盾。以王猛为代表的汉人精英之所以加入前秦朝廷,更多是为了借助胡人的武力优势来稳定北方秩序,以维护自身在北方的利益。

内心里,他们还是对晋王朝有特殊情感,不想让自己精神层面的信仰被胡人的铁骑撕碎。只要晋王朝还存在,他们效忠前秦的行为就不至于太过拧巴。

王猛是前秦的丞相,其意志自然左右了部分舆论,胡汉之间的矛盾根本不能使苻坚统一思想顺利南征。但当王猛去世之后,胡人就主导了舆论方向,所以自然会怂恿苻坚进行南征。

于是,淝水之战就成为必然。

当然,这里有必要强调一下,王猛反对苻坚南征自然是因为对晋王朝的特殊感情,其实更多还是觉得时机不到,他也不想自己在前秦奋斗的成果因为一场战争而一朝归零。

总之,王猛的内心其实特复杂、纠结。

对于王猛和苻融所说的姚苌、慕容垂等外族势力的威胁,苻坚作为皇帝肯定知道,只是在解决方案上,苻坚和苻融等人的意见相左:王猛和苻融的意见是从内部消化这股势力;苻坚的想法是,通过发动战争,以南征的胜利拿到华夏文明的正统地位,然后以军功和合法性更好地统驭汉人和五胡势力。

所以,苻坚才会说:“黎元应抚,夷狄应和,方将混六合以一家,同有形于赤字。”

苻坚是希望通过一战解决所有问题:领土层面的统一、合法性问题、胡汉矛盾、五胡矛盾。

结果是,他败了。

我们不能单纯站在后人的角度来看待苻坚的决策,因为,历史在前进过程中总有人要通过踩坑的方式给后人提供经验,秦始皇给刘邦提供了一份避坑指南,那么前秦也给之后的北魏提供了经验。

再进一步说,如果苻坚胜了呢?

历史可能就会是另外一种局面。

不能以历史学的定论代入到历史人物当时的环境中,这属于一种常识的错配。

但从大历史的角度来看,苻坚想要通过决战的方式快速解决问题还是决策失误,因为民族融合需要过程,苻坚是在跨越周期逆着历史规律做事。

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坐在苻坚的位置,没有几个人能精准地预测未来。

总之,苻坚想通过战争解决问题的思路没错,错就错在他不应该直接进行决战,而应该打持久战。

一边消化内部矛盾,一边蚕食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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