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诗歌让人一读入心,再读着迷。本期我们分享余秀华的作品《在田野上打柴火》。
《在田野上打柴火》
诗/余秀华
后来,竟然哼起了歌,下午的阳光刚好打在喉咙上
“要好好地生活,一个人就够了。”我脱下鞋子磕土
突然爱上了自己小小的脚丫
它们在人世已经走过万里路啦,还是一副小模样
它包庇了一个个坏天气
我早该有一颗隐士心了
人间情事一丢,就有了清澈的骨骼
是否有一颗高贵的灵魂不是我在意的
田间小麦长势良好
喜鹊一会儿落在树上,一会儿落在地上
不要小看余秀华这首只有十行共分两节的诗,写得可谓蕴藉隽永,富有意味。
女诗人很擅长从寻常生活小事里捕捉到缕缕诗意。打柴是乡村里的人们常干的活,一日无柴,三餐无饭。所谓开门七件事,即以柴火为首。古人诗曰“落叶添薪仰古槐”,也是收拾柴火。而女诗人余秀华这首诗也是从打柴劳动中产生的灵感。
女诗人从前也是过着平凡的生活,这从她的一些诗句里可以体会,如“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又如“我只是死皮赖脸地活着 / 活到父母需要我搀扶 / 活到儿子娶一个女孩回家”,等等。在家里的女诗人作为一个乡村妇女,还是很能干的,比如她经常去野外割草,打柴火。
这首诗的题目以在野外打柴为场景,诗一开头即顺着这场景写下去:“后来,竟然哼起了歌,下午的阳光刚好打在喉咙上”。
很多时候干活会让人疲倦,而女诗人在田野上竟然毫无倦意,还慢慢哼起歌来。这不由得让人十分好奇她这不同寻常之处。其实稍加领悟之后,我们都能看出这一行寓情于景的诗意。
女诗人出了家门,在田野上是自由快乐的,有所思亦有所悟,悟通了生活的堵心之处,心灵顿时敞亮如眼中的田野一望无涯。心舒畅的时候,秋冬的阳光也有了火热的劲道,照在哼歌的喉咙上,舒坦得让她放飞心思,放飞自我。
这是女诗人少有的快乐时光。她的家庭生活的方方面面有太多禁锢,有太多含苦而不能言的地方。在她家乡的这片田野上,一个人干活尤其能释放她心中的悒郁,譬如女诗人接着第一行所写的“要好好地生活,一个人就够了。”我脱下鞋子磕土 / 突然爱上了自己小小的脚丫”。
读了这两行,忽然觉得有种很治愈的轻松感。很多时候我们读诗,不要执着于从诗歌中找真理、真谛之类的条框和方方面面,也不要执着于诗中的某一个词语是否让我们敏感,不要以对错评诂诗人的用词或叙事性质,而要着重于读出诗人藏在诗行里的意味与感觉,哪怕真错了也无所谓的。
尤其是现代诗,抒情之外更有许多觉悟在其间,需要我们扒开词语,找到其背后的诗人意绪。比如在女诗人的这两行诗里,我们可能不赞同她一个人过日子会快乐的想法,但这不是诗的紧要之处。
在这两行诗里,女诗人一时闪过的想法不是重点,那想法只是在野外空旷里独处时产生的偶尔的念头,后边脱鞋磕土的时候一剎那间爱上自己的脚丫子,才是让人不由得叹服的好诗意。
这诗意既涵盖了生活中的不易与羁绊之处,又流露着女诗人与生俱来的天真。诗人运用象征手法,以磕去鞋窝中的沙土来寓示着她能克服生活中的各类困惑与困难,甩掉、忘却心中往昔的阴影与一切不欢快之事,并好好地爱护自己的身体,比如这个保护脚丫的动作。
大部分人的生活里没有“容易”两个字,而一些人在遇见生活中的坎坷曲折之处时习惯于抱怨,躺平,女诗人则与众不同。她读过很多书,思考有深度,个性有韧劲,灵魂有趣又自爱。鉴于她的这般经历与品性,再有对文字驾驭的才华加持,就有了像这首作品里出现的如此清新纯真的诗句,如流水潺潺而来:“它们在人世已经走过万里路啦,还是一副小模样 / 它包庇了一个个坏天气”。
人有了自爱才容易发觉自己何处被爱,爱的深浅和真假。自爱是一个不断发现自己、认识自己的过程。女诗人不是坐在田野上脱鞋端详自己的脚丫,怎么会想到这双脚丫的好,想到它们的可爱与可贵之处呢。平时在家屋里屋外忙这忙那的,哪里能得一丝闲暇时间思考人生。而此刻,她把人生写入诗行,与一对脚丫关联起来,并无严苟的思绪,这几行文字反而显得活泼天真起来。
对于女诗人来说,尘世万里路,一步一跛地走过,真不容易的。这双脚从不挑选也无可挑选那一个个坏天气。相反,它们包容、宽恕了种种不好,甚至恶劣的岁月。不论在风沙的日子里,在泥泞的日子里,它们都一寸寸地路过,向着她心中的诗与远方,听命于她。
第一节后三行语言朴素真切,诗意、语气、情感皆呈清婉、柔和之态,娓娓而叙,让人一读既慨叹又佩服:慨叹女诗人遣词、造句、立意、塑境的自然浑成,技巧的圆融无痕,佩服她那颗在尘世历千百劫而未丢弃的纯真。
这些诗行恰好验证了她在一首作品的末尾两行所写的:“但是我谢谢那些深深伤害我的人们 / 也谢谢我本身:为每一次遇见不变的纯真 ”。
更何况,当女诗人看到托着受损的身心与灵魂走过万里路的小脚丫,忽然就为之生出千般的爱意与怜悯。这自怜,特别能显示出她的可爱之处,从而与前面第二行里的孤独生活念头相关联起来。
有时候诗人写诗正是一种自省、渐悟的过程。比如在第二节一开头女诗人这么写:“我早该有一颗隐士心了 / 人间情事一丢,就有了清澈的骨骼”。
隐士,在古诗里一般指一些不问世事、心性淡泊的隐居之人。而在余秀华这两行诗中,她以自己的远在田野之身,渡自己不念叨男女之间爱情的心。这田野上打柴的活,真让她暂时忘却了自己的许多情感往事,让她心清神明。
平日里,让她感觉最乱的就是情感上的事。而此时,在旷野上独处,余念皆无,心清欲无,直视本身,顿觉身心晶莹通透,自是干净如初。
此时此刻,女诗人的灵魂有趣且难能可贵。可她在意的不是这,而是如眼前物事的那般自在随喜,无忧无虑:“田间小麦长势良好 / 喜鹊一会儿落在树上,一会儿落在地上”。
如田里的小麦正在奔赴丰收的希望里,如四野的鸟儿随栖随居,她亦远离尘网,再无绊羁。
纵观余秀华这首《在田野上打柴》,虽只分两节,而这两节何尝不是她一前一后的步伐的诗性缩影,又仿若随心漫步于田野的两个脚印,诗意清新脱俗如斯,让人喜读,当为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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