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

他一脚踢在天书和的膝盖上，大声喝骂道：“你干的好事！”对方整张脸扭曲成一团，以半跪的姿势蜷缩在地上，一张嘴，那口水便拉着丝溢滴到地上，他先是“哎呀呀”哀嚎了几声，跟着是大力做呼吸，哭着问道：“我干了什么好事啦？！我不明白，什么事惹得你这样生气，却发泄在我身上？”梅久乾将报道——“环山湖发现女尸身份已知——却是选美小姐！”的报纸砸在天书和的脸上，又骂道：“你就是这样为我办事的吗？我看错了你，我果真看错了你！”

天书和翻了个身坐在沙发脚边，辩解道：“是您让我处置好她的，还说你们不能再见面了……还说这事不管花多大的代价都要搞定，若没有你的授意，我就是吃了十个百个豹子胆也不敢做这样的事哪！”

梅久乾又上前踢他，不断地踩那人的手背和脚背，骂道：“ 我看错了你，我果真看错了你，原来你竟这般蠢！我没叫你要她的命哪？！我叫你给她一笔钱，送她到国外去过活，确保她不再与我碰面，也确保她衣食无忧哪！”

天书学睁圆了眼，先是看站在对面的这个人，接着看自己摊在膝盖上的双手，那手心手背都是玻璃刮痕，肉缝里都是翡翠碎粒。天书学的胸口不断地起伏着，许久才问了句：“既然如此，你当初怎么不直说？！”

梅久乾拉长了眼看那个在地上蹲的人，突然大叫一声扑过去，在那人身上又拍又捶，并干嚎出声，兴许还是不解气，兴许只是力乏身虚，他此时一面哽咽，一面在那人身上头上脸上又抓又挠……天书学原先觉得自己有失，心下存生着些许愧疚，后来终于不耐烦了，大力推开仿似盖在他身上的发福男人，歪歪扭扭地跑出门去。

梅久乾用尽了力气干嚎，累了就躺在地上，转个身，右背和右臂就扎进许多翡翠颗粒，红色的血液包含住绿色的碎石，摇摇晃晃，漫漫延延，好像又孕育出许许多多的鲜新生命出来，美丽而痛苦的生命、温香而龌龊的生命！他流了不少的血，犯起迷糊来，觉得嘴里含了许多糖，太甜了：四周的墙此时成了云，成了五彩的云，将他团团围住，又在面前摊开薄薄一层纱雾，像电影屏幕，里头有风刮过，拉来好几片云，云被风吹着，居然窸窸窣窣地抖动起来，落了不少雨在下头；雨水越积越多，成了湖，再过些时日，居然成了海；那上头有各式各样的船，其中有一艘大船，近了，再近了，居然是他坐过的船；船上出现一位衣着朴素的年轻男人，可不正是当时的伏长明，现在的梅久乾么？

海上起了风，海里便生了浪， 风打风，风也打浪，浪打浪，浪也打风，浪与风顿时闹成一团，将那船高高地摇起，又沉沉地放下，上头有个老妇人扶着栏杆，几乎要掉下去，伏长明过去扶住她……这头的梅久乾终于认出那老妇人来，她帮过他，在梅久乾还是伏长明时帮过他，那时伏长明刚到望叹，十分落魄，亏得她介绍自己去找梅久乾；但是她也唬住他了，在他成为梅久乾后：

他犹记得望叹战乱后自己确实过了几年的富贵日子，雪月兼有的日子总是过得尤其顺畅舒心。那天他的管家递给他一封厚沉的信，那信正是老妇人寄来的，说因为战乱，自己逃到异国，带去的钱也已用尽，如今望叹国形势平稳，就打算着回到国内，靠之前的地产生活，但她如今没有地方落脚，希望到梅久乾这里来暂居一段时间。他读了信，立马就慌了神，别人倒还罢了，这个老妇人认识他和梅久乾两个，知道谁是谁……他当晚彻夜未眠，次日便做出变卖产业、立马回国的决定。

他打了个喷嚏，坐直了身子，只觉得臂膀发痒，便伸手去抠出皮肉里的翡翠碎屑。他甩甩头，又睡过去，等醒过来时，见到的却是另一幅景象：眼前的路歪歪扭扭，忽上忽下，一段铺的是石子，另一段却是一些烂破木板，再往前行，却是一座断桥：他下了车， 四处张望，一时竟没了主意。

路旁的芦苇丛“悉悉”作响，从那里钻出一个中年农人来，那人必定在里面溺便，双手都忙，一边忙着扶正帽子，一边忙着提裤子。他看着伏长明，而伏长明也恰好看着他，问他道：“河那边可是条石村？”中年农人没理他，径直往前走，冷笑道：“没名没姓的，你问谁呢？”伏长明笑道：“这位大哥，问你件事，请问河那边可是条石村哪？”那农人停下脚步，问伏长明道：“你有烟么？”

“烟倒没有，不过我的车里有雪茄，你乐意抽雪茄么？”

中年农人考虑了良久，才说道：“雪茄么？就是那看起来肥胖且蠢笨的大个子香烟么？哦，那个我不抽，不习惯，老是会把烟气吞下去，吞了还要吐！那是给人吃的东西么？”

伏长明想了想，道：”这也不难，我给你一些钱，你想抽什么烟就去买什么烟。“

农人收了钱，指着河对面对伏长明说道：”那个地方，以前确实是叫做条石村。“

”这话糊涂！以前叫条石村，现在呢？现在不是了么？好好的村子改什么名呢？“

农人上下打量伏长明，问道：”你是哪里人？既然知道这村子原来的名字，却又不知道那个村子早在两年前改建成军事基地了；难不成你是以前是在那村子里住的，后来出远门了，长久不联系，如今回来探亲的？“

伏长明问他：”此话可当真？那地方现在果真成了大型超市了么？那原来住在那里的人，现在都到哪里去了？“

”到哪里去？哪里都能去呀，他们拿了拆迁赔款，手上有了钱，想到哪里，就到哪里，还有不能去的地方么？“

他慢慢往回走，走到车门边，抬脚去踢车门：一下，两下，三下……直到腿踢到发酸发胀才停下，他索性整个人往地上挨，又哭喊出声：”我的儿，我的女儿呀，你好惨呢，你真的好惨哪……还有我的娘呀，你在哪里，你又到哪里去了？我的儿，我的娘，你们都可怜，是我不对起你哦……“

农人斜溜着眼瞧他，“你发什么癫？怎么婆婆妈妈的？！你娘和你婆娘还有你姑娘不见了，你在这里嚎有什么用？人不见了，你该去找呀？难不成你的那些至亲都是些神，不仅有顺风耳，还脚踩风火轮，你在这里哭一哭，他们听见了，都踩着风火轮来和你相会不成？”

伏长明收了声，回到车上，自言自语道：“找她们？我倒也想，只是这茫茫人海，又没头没尾，叫我怎么找呢？”

本篇完。

2023年10月1日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