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的冬天,我还记得雪下得特别厚,村头那条土路都踩不出人影来。
那年,我19岁,村里通知可以报名参军的时候,我一开始是不打算去的。
为啥呢?咱家穷,两个哥哥都试过报名,都没成,我想着自己也就那命,还不如早早在地里干活,少让爹娘操心。
可是二黑不一样,他从小就说要当兵,没事还学着电影里那些解放军的样子,扛着个木棍在村里走来走去,说话声大得能把村头的小孩儿都吓哭。
他那股劲儿还挺让我羡慕的。后来,就是他硬拉着我去报名,说:“东子,咱哥俩一起去参军,试试又不费啥,万一成了呢?”
我被他说得心一软,也就跟着去报了名。哪知道,命运偏偏开了个玩笑……
报名那天,我和二黑一早就去了公社卫生所体检,心里其实没啥底气,但想着能陪着二黑走个过场,也算是尽了心。
说句实在话,我对自己能不能当兵,压根没抱希望。
二黑不一样,他自信得很,进了卫生所就跟那些来体检的小伙子吹牛:“我爹已经跟公社说好了,我这身板,肯定当兵去!等我穿上军装回来,整个村子都得羡慕!”
我听着心里头五味杂陈。二黑从小力气大,身体结实,比我高一截,我心想他要是去不了,那谁还能去?
可谁成想,天偏偏就喜欢捉弄人。
体检结束后,我闲得没事儿,就在外头的院子里等二黑。
结果,这一等可把我等傻了。大概过了半小时,二黑蔫头巴脑地从卫生所出来,一见我就叹了口气:“完了,血压高了点儿,人家说不行!”
他这句话一出口,我脑袋嗡的一下,居然比他还着急:“啥?你咋可能血压高呢?平时不是挺好的嘛!”
他摇摇头,低声说:“可能是那几天吃得太咸了吧,反正医生说我不符合标准。”
我当时特别替他惋惜。二黑从小到大就盼着能当兵,他把这事儿看得比啥都重要,结果说不能去就不能去了。
可他倒好,叹了一会儿气,拍拍我肩膀说:“没事儿,东子,你肯定行!回头我让我爹帮忙,说不定还能给你争取个名额。”
我听着只觉得他在宽慰我,心里也没当回事儿。
没想到,几天后奇迹真的发生了!那天早上,我正在地里刨地瓜,村干部骑着自行车从我家门前路过,一见我就大喊:“王东!有你的入伍通知书!”
我一听手里的锄头都掉了,站在那儿愣了好半天。要不是旁边干活的爹拍了我一下,我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村干部把信递到我手里,我看着信封上的“入伍通知书”几个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爹站在一边默默抽着烟,啥也没说,最后丢下一句:“赶紧回家告诉你娘一声。”
但我看得出来,他心里其实挺高兴的。毕竟,我是家里第一个真当上兵的人!
这事儿我本来不敢跟二黑说,怕他心里难受。可这天晚上,二黑主动找到了我,递给我一包花生米,还笑嘻嘻地说:“恭喜啊,东子!走了以后可别忘了咱这老兄弟!”
我眼圈一红,说不出话来。他看我愣着不动手,干脆把花生米往我怀里一塞,笑着说:“你能去我比谁都高兴!赶紧收拾收拾,带着兄弟的心意上路!”
后来我才知道,二黑为了让我去当兵,专门求了他爹帮忙。他爹托关系、跑门路,好不容易把名额给我争取下来。
这一辈子,我都记着他对我的这份情。
12月的天寒得要命,地上结了厚厚的冰。我背着行李和其他新兵一块儿上了火车,心里既激动又紧张。
站台上,二黑骑着他爹的破自行车送我到最后一刻,临走前他还冲我喊:“东子!等回来咱俩一起吃一顿好饭!”
我点了点头,大声回应:“等我回来!”
然后一脚踏上了新兵的征程。
到了部队,生活完全不是我想的那样轻松。刚到新兵连,训练的强度让我这身子骨差点吃不消。
每天五公里跑,枪械拆装训练,还有连轴转的队列操练,搞得我一到晚上就累得瘫在床上。但说来也奇怪,慢慢地,我居然觉得这些苦也挺带劲儿。
新兵连的三个月,我没给家里写过一封信,因为我怕爹娘知道我这儿受苦会心疼。
谁成想,新兵训练结束后,连里一宣布分配岗位,我居然被分到了炊事班,成了一名饲养员!说白了,就是养猪的。
这下可把我整不会了——我堂堂一个大老爷们,穿着军装去伺候猪?
当时我心里别提多别扭了,觉得自己这一腔热血算是白热了。
但部队的纪律就是命令,轮不到你不服。
指导员老李找到我,拍着我的肩膀说:“王东啊,工作分工不一样,但每个人都是部队的一部分。咱连队的猪养好了,那就是咱的战斗力!别小看养猪,干好了,也是一门技术活儿!”
我心里虽然还拧巴,但总不能不给指导员面子。再说了,我既然穿上了军装,就得听命行事。
从那天开始,我正式成为炊事班的一名饲养员,开启了我和连队里几十头猪的特殊缘分……
养猪这事儿,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是真难。农村孩子谁没见过猪?
可真让我每天盯着几十头猪,吃啥喝啥、拉啥睡啥,我还真是头一回。
刚开始,我干得别别扭扭的,心里总觉得委屈,觉得这工作没啥出息。
后来,炊事班长看出我的心思,笑着跟我开玩笑:“小王啊,别以为养猪是下等活,咱这猪可是部队的‘战斗员’。养好了它们,全连能多吃几顿肉包子,到时候弟兄们可得念你的好!”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稍微舒坦了一点。
再加上班长手把手教我怎么调猪食、看猪的精神状态,还告诉我什么时候该添水、什么时候该清理粪便,慢慢地,我也算是摸出点门道了。
时间一长,那些猪见了我,都会哼哼两声,有时候凑到栏边用鼻子拱我裤腿。我心说:“嘿,你们倒挺把我当回事儿!”
不过,这事儿越干越觉得有责任感。尤其是连队里的伙食全指着这些猪呢。
那时候,部队的吃食都紧张,平时一碗白菜炖粉条就是一顿“豪华午餐”,肉更是稀罕物,过年才能见上一回。
猪养得壮实点,年底杀猪打牙祭,连里的战友们都能跟着改善改善伙食。
这一想,我觉得自己干的活儿也不是那么没意义了。
后来,为了让猪长得快点,我还偷偷搞了点“小动作”。
事情的起因,是有一天我去炊事班拿菜叶子喂猪,结果无意中看到角落里放着一桶剩面条。我凑过去一看,桶里的面条已经坨成一团了,白花花的,闻着还有点香。
问了班长才知道,这是炊事班给夜班报务兵准备的夜餐,可人家嫌凉了不好吃,就给扔了。
我当时心想:“这玩意儿扔了多可惜啊!人不能吃,但猪应该不嫌弃吧?”
于是,我趁没人注意,偷偷把那桶面条端到了猪舍里。一倒进食槽里,猪们可就沸腾了,哼哼唧唧地抢着吃,连头都扎进了面条里。
我看得直乐,心里琢磨:“这玩意儿还真受欢迎,改天再弄点儿试试!”
后来,隔三差五的,只要炊事班有剩面条,我都悄悄运到猪舍里去。
一来二去,猪圈里的这几头“主力军”一个个长得膘肥体壮,连指导员都夸我:“小王,你养的这猪,看着就比别人家的精神!”
我心里得意,嘴上却不敢多说啥。可乐极生悲,这事儿终于还是“东窗事发”了。
那天一大早,我刚把一桶剩面条倒进食槽里,猪们又开始抢着吃,满圈子哼哼唧唧的声音,好不热闹。
我正站在一边乐呵,冷不丁听见背后有人喊了一声:“小王!你喂的啥?”
我吓得一哆嗦,转头一看,司务长正站在门口,脸拉得老长,眼神里写满了“抓包”的味道。
我赶紧站直了,手忙脚乱地敬了个礼:“报告司务长,是剩的面条……”
话还没说完,他一瞪眼:“面条?你咋不喂点猪蹄儿?猪也讲究伙食标准,谁让你擅自改的?”
我被训得一头冷汗,赶紧解释说:“这是炊事班剩下的,我想着扔了可惜,猪能吃,就拿过来了……”
可司务长根本不听我的,黑着脸转身就走了。我站在原地,心里打鼓,这下可完了。
果然,下午连队开会,司务长当着全连的面批评了我。他说:“王东,工作是做得不错,可纪律呢?谁给你的权利随便改变猪的伙食?”
一时间,我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指导员老李看了看我,替我说了几句:“小王是好心,只不过方法不对。以后这种事,要先请示,知道了吗?”
我连忙点头,连声说“知道了知道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乱来。虽然炊事班里还是会有剩面条,但我都老老实实地按照规定喂猪,再不敢瞎琢磨了。
不过,这件事却让我在连里出了名。战友们都知道我是那个“给猪吃面条的小王”,每次吃饭的时候还开我的玩笑:“小王啊,今天咱这面条咋这么少?是不是又被你喂猪了?”
弄得我哭笑不得,只能连连摆手:“别瞎说,司务长听见了又得训我!”
这事儿本以为到此就算翻篇了,可谁知道,没过多久,又出了更大的乱子。
那天中午,司务长气势汹汹地冲进猪舍,脸比锅底还黑。
他一进来就劈头盖脸问我:“王东!这猪咋回事?”
我被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手里的扫帚,战战兢兢地问:“司务长,啥咋回事?”
他一指栏里的几头猪,声音抬高了八度:“你看看,它们咋全闹肚子了?你是不是又瞎喂东西了?”
我往栏里一瞅,好家伙,几头猪蔫头耷脑地趴在那儿,连哼哼的力气都没有,地上还一摊摊的稀屎,看着就不像正常的。
我脑袋“嗡”地一下,心想坏了,最近喂的东西里,是不是出了啥问题?可又一想,这几天我规规矩矩地按伙食标准喂猪,也没再给它们吃过啥特别的东西,怎么会这样?
司务长见我不吭声,火气更大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猪的伙食要严格按照要求来,你是不是又偷懒,拿那些不该喂的东西给它们吃?这要是出了问题,你负得起责任吗?”
这一通劈头盖脸的训斥,把我吓得头皮发麻,连忙摇头:“没有,绝对没有!我保证都是按标准来的,没喂过别的东西!”
可司务长根本不信,脸色越来越难看:“还敢嘴硬!这几头猪病成这样,你说咋回事?总不会它们自己偷吃的吧?”
我心里又急又委屈,但又不敢跟他争,只能不停地解释:“真没有!不信您可以查,最近喂的料都是标准的,我每天都是现调现喂,没往里加过别的东西……”
这时候,指导员老李正好从外头路过,听见这动静进来看了看:“啥情况?怎么吵起来了?”
司务长一见他,赶紧把情况说了:“老李你看看,这小王不守规矩,猪都给他喂出问题了!”
老李皱着眉,蹲下来仔细瞅了瞅猪,又问了我几句:“最近有没有喂过剩饭?面条之类的?”
我赶紧摇头:“没有没有,真没有!我再不敢瞎弄了!”
老李沉默了一会儿,又让人去炊事班取了一些剩下的猪食。
他蹲在猪食旁闻了闻,还捏了一点儿在手上搓了搓,最后站起来对司务长说:“你别急,问题不是小王这里的。最近部队的饲料换了一批,有可能是新饲料的问题。”
司务长一愣:“新饲料?”
老李点点头:“对,上星期连里统一发的,听说是因为之前的饲料供应不上了,换了新厂家,可能猪一时还没适应。这样吧,先观察两天,再喂点熟料试试,看情况会不会好转。”
这话一说出口,我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司务长倒是没再多说啥,只是摆摆手让人清理猪舍,让我继续好好盯着猪的状态。
后来果然如老李所说,几天后,猪的情况渐渐好转了,拉肚子的也都恢复了正常。司务长虽说没再提这茬,但我从那之后,干活更小心了,生怕再出一点岔子。
这段时间,我每天早上先喂一遍熟料,观察猪的反应,再记好情况报告给指导员,手上那些活儿一丝一毫都不敢偷懒。
说来也怪,那几头猪不仅恢复了,还长得比之前更壮实了。
连长过来视察的时候,看着这膘肥体壮的几头猪,笑着拍着我的肩膀说:“小王啊,干得不错,连里这些猪都成咱伙食保障的‘功臣’了!”
我听着这话,心里别提多舒坦了,感觉自己这份活儿干得也算有点儿价值。
转眼四年过去,我退伍回了家。离开部队的时候,连里的猪舍已经扩建了一倍多,猪仔也翻了好几番。
我站在猪圈边上,看着那些膘肥体壮的猪,心里还真有点舍不得。
指导员老李拍着我的肩膀,笑着说:“小王,回家了可别忘了你在部队这‘养猪司令’的本事,回去给咱村里多养几头!”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心里却满满是成就感。
回到村里,二黑早早就来找我喝酒。他拍着我的肩膀直感慨:“东子,这几年你变化真大!瞧你这精气神儿,比当年壮多了!”
我哈哈大笑,跟他举杯:“是啊,咱这都是猪圈里熬出来的!不过这趟经历,值了!”
后来每次想起那段喂猪的日子,我都忍不住笑。
人这一辈子,做啥都得用心,干好了,哪怕是喂猪,也能干出门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