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海狸找了一会李文忠,有人告诉他说,看见李大人出去办案子了。胡海狸内心笑了,这个田银根,办事比自己慢不到哪里去,再看看衙门里,孙五辈的人大多都在,心里又明白了三五分,这个李文忠,已经上套了。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喊了声正在把玩那枚玉笏,百思不得其解的陈忠实,又到街上喊了教谕大人田鸿儒、训导大人李秀生,几个主官到了典史衙门。知县巴大人不在,皇粮催收的事,还是要抓紧进行的。这几年,风调雨顺的,虽说朝廷开恩,皇粮倒是没有再加多少,可,纳粮的小民越来越少了,而且杂税是越来越多了,每年催收,都是令人头痛的。
大伙客套一番,也就落座了,纪文庸简单地报了一下,巡抚衙门今年夏粮征收的任务,说道:“巡抚衙门下达的任务,总体上比去年增加不多,也就是百分之五左右,全县小麦征收六百万斤,分解到人头上,也就是人均不足200斤,足见皇恩浩荡啊。从明天起,开始发布告催收,各保也要派出得力的人员,一并催收。”
几个人点着头,陈忠实已经想站起身来了,他觉得,这是典史大人衙门的事,和自己无关,至于催收如何,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一个人才不到200斤小麦,那就不算个事。纪文庸几个人,当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任务不是好完成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年刁民这么多,前几年已经出现过几次小规模的抗粮了,若不是巴大人动作快,动用了把总大人手下的绿林兵,予以弹压,还不知道会戳什么漏子呢。今年,巴大人不在家,把总老爷那儿,他是请不动的,他手里,能用的,也只有手下这几十名衙役和一些民壮丁了。这些人,平常也没有个像样的训练,真要是打起来了,那肯定是不行的。因而,还是要从教化上下点功夫,这缴税纳粮,本来是天经地义的事,要让小民们知道,更要让小民们把嘴里的粮食交出来。
“朝廷既然要维新了,那些有功名之家的土地,战死之人家的土地,学校的土地,还有寺院的土地,历代恩准不纳粮人家的土地,等等等等,如何办?”田鸿儒第一个提了出来,因为他是有功名人家的代表,也是学校土地的实际拥有者。
“朝廷的律法,断然是改不得的,一切照旧律执行就是了。”纪文庸同样是朝廷恩准的举人,功名远高于田鸿儒,当然是不会主动提出破坏旧制的。但是,他却又说道:“这些年,有一些坏的现象,比如,有些刁民把土地并入有功名的人家,或是并入寺院、校产的,官府是断然不能让他们得逞的,一定要按实际情况,一处处予以落实,对于发现弄虚作假者,按编造虚假事实,对抗朝廷,严惩不贷。”大伙点了点头,算是通过了。
陈忠实又一次挪动屁股的时候,胡海狸又提出一个问题来,说道:“纪大人,如今人心不古,刁民乱生,夏粮催收,绝对不是什么小事。下官提议,让田镇镇长田银根,出面任总催收官吏,组建强有力的催收队伍,大人你亲任监督,亦显得衙门对此事的重视,对上对下,都有个交代,如此,也让那些刁民、滑民,没有任何空子可钻,加速完成朝廷皇粮催收,大人以为如何?”说着,眼角轻轻扫过在座的各位。
“纪大人,胡大人所言极是,下官也知道,纪大人是碍于与田镇长的亲戚关系,可这举贤不避亲的大义,今天再次在我苦城上演,实在是朝廷幸甚,百姓幸甚,我们诸位同僚幸甚啊。”李秀生讪笑着,这个马屁来得及时而生动。纪文庸笑了笑,说道:“李大人,我纪某可没有如此大义,但我相信,如果他田银根完不成任务,或是闹出什么乱子来,我照样会严惩不贷的。”众人相互看了看,也就散了。
并没有参加会议的催收大员田银根却又在街上遇见了他极不想看到的李石头,已经醉得不成人形了,看见田银根,似乎又立马变成了英雄好汉。田银根极度厌恶地拐进了一个小胡同,闪身到了一个大桐树后,李石头紧跟着追了过来,摇摇晃晃地走着,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找了一会,没有见到人,也就失去了兴趣,手扶着那棵大桐树解开了裤带,看来,是要撒尿了。
田银根趁机轻轻地推开了那家的门,一看,是他的本家哥哥田银芝家,田银芝不在家,他老婆也是街上有名的一个泼妇,正在厨房做饭,看到田银根进来了,大吃一惊,急忙拍了拍手上的面,走了出来。田银根做了个不让她说话的手势,那女人脸一红,还想着是其他什么事呢,自己一个半大老婆子家,总不会被这个当官的小叔子给看上吧。
田银根把脸凑到了那女人耳朵旁,故意吹了一口气,还用手摸了摸那女人的要害处,说道:“嫂子,到门口去看看,有个家伙正在咱家门口屙门尿户呢,嫂子,咱饶不了他。”那女人一下子听明白了,原来门口有人在撒尿,她气不打一处来,自家住在这巷子口,也合该歪了,天天有人在门口大桐树后偷偷地撒尿,骚气。田银根再看时,那女人早已双手一叉,跑出门去,冲着李石头就是一通臭骂,李石头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女人已经动开了手,李石头回过身去,落荒而逃了。看着李石头脊背上那几道刀疤,田银根得意地笑了起来。
南山任家沟,石楠渡师徒听完任也寿的讲解,豁然开朗,原来,这机械上的事,在洋人那里叫什么科学,还分为物理学、化学、机械学等等,这机械学,是专门研究机械制造的,而机械要转动,火车要跑开,是离不开力的,于是也就有了力学,有了电力学,有了运动学,等等,让石楠渡他们耳目一新。而面对着集体的午餐,他们更觉得稀奇,老人孩子们歌唱着,吃喝完毕,年轻人才入席落座,一人份地吃了起来,当然还是喝着歌,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笑意。
“任先生,请问,你们这日子,就是外国人报纸上鼓吹的什么‘乌托邦’吗?”石楠渡忍不住问道。
任也寿笑道:“你也可以那样认为,但我们过的是天国的日子,也就是上帝赐给我们的天堂,只有信靠他的人才是有福的。”
“天堂,和皮牧师他们宣传的天堂,是一样的吗?”石楠渡又忍不住,问起了皮埃尔牧师,皮埃尔牧师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们的上帝,没有这么真实,他是个灵,凡一切信靠他的,都被免了罪,成了他的儿子,享受来生的天堂。”
“今生的,来生的……”石楠渡有些糊涂了,任也寿看了皮埃尔牧师一眼,笑了,说道:“石先生,不管他是今生的,还是来世的,都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我们的社会是需要改造的,大清国,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无论是守旧,还是维新,都不可能救活它的,摆在它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亡,而代替它的,又将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呢,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社会,社会是什么东西啊?”田承业对任也寿所讲的知识,充满着好奇,他甚至觉得,任也寿比自己的先生石楠渡,又高出不少。当然,对于这个叫“社会”的东西,石楠渡同样是一知半解的,他看了看头顶的一片蓝天,做出了留下来学习的决定。皮埃尔牧师摊开了双手,说道:“你们师徒,对于学习有如此厚的兴趣,看来,我只好骑上我的驴子,单独回去了,愿上帝祝福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