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那天,我最爱的弟弟死了。
没救回他成了我最大的遗憾。
那之后,我也死去了。
冥冥之际我听见了神明的呼唤。
他问我愿不愿意,和他进行一场交易。
1
「想救他吗,我可以让你回去。」
「我会带走你全部的痛苦。」
「作为交换,让我拿走你一件东西。」
神明的声音空旷悠悠,我点头。
睁开眼,僵硬冰冷作一片。
我挽开袖子,手肘处镶了一个表盘,金色镀银边。
指针机械地运作着,没有声音。
神明的话依旧回荡在脑海。
「表盘里的指针很珍贵。」
......
2
有人敲门,我应了一声,他开门进来。
「周星涵,见你弟弟。」
父亲冰冷的声音叫我难以适应,我看向他身后喏喏探出头的孩子。
他的皮肤依旧白皙,透着些许粉嫩,他终于不是手术台上冰冷狼狈的模样了。
我忍住鼻尖酸涩,看着韩冬稚,曾经我最疼爱的弟弟。
「你就在床上坐着?」
我下床,想抱他一下,父亲立刻挡开我,肩膀被他一巴掌推过,我又跌坐在床上。
我抬头,父亲眼里是从未见过的冰冷犀利。
「你病还没好,别传染上他。」
我想起神明说的话。
「作为交换,给我你父母对你的爱。」
3
「周星涵你怎么搞得?不学好了?」
父亲指着我的手肘表盘图案,眉头簇成一团。
我放下袖子,「不是。」
「不是什么?那么大一块纹身,你还有什么脸去学校!」
「快去给我卸掉!」
我做不到,这是我许给神明的交易,说不出口。
父亲被我激怒,挥起袖子到我面前。
我闭上眼,耳边传来弟弟稚嫩的嗓音。
「爸爸,别打姐姐。」
「求你了。」
耳边一阵风,我看着父亲的手逐渐放下,他忽然又举起来指着我,眼里是煞人的光。
「周星涵我告诉你,今天要不是你弟弟给你求情,我一定打死你!」
我喃喃一句:「谢谢弟弟。」
努力憋住眼角的泪,房间里只留下我一个人。
没关系,我还有韩冬稚,他还会保护我,这就好了。
我能救他,这就好了。
只是我没想到,神明拿走的,是我的全部。
4
那天天冷,我发了高烧,没去上学。
母亲端着药进门,抬手摔在桌子上,棕黑色的水四溅开来。
「快喝了!」
她重重摔上门,房间里重回冷清。
这一世,母亲安然无恙生下韩冬稚,她还活着。
我看着许久未见过的母亲,仔细端详着她现在的面容。
跟上一世照片中的她相比,她明显要疲惫了些,白发也夹杂在一头乌丝当中,面色倒是看着还很健康,红润饱满。
但面对这个熟悉的陌生人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甚至于夹杂着两分生硬。
我叹了口气,爬下床,咳嗽不止。
弟弟开门进来。
「姐姐你很难受吗?」
我点头,弟弟还是眉清目秀,眼里含了水一般清澈。
谁会想到我最爱的弟弟,几年之后就要离我而去了。
我强忍着头痛,韩冬稚忽然看向我,目光澄澈,手指着母亲端给我的杯子。
「姐姐,这是什么。」
「姐姐的药。」我正准备伸手去拿,他忽然拿起我书桌上的墨水,打开盖子,下一秒就倒进了我的的杯子里。
我一动不动,看着他。
「姐姐。」他气定神闲的拧好盖子,声音依旧温柔至极。
「喝药吧。」
5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的亲弟弟会如此对我。
终究神明还是对我说了谎,我扶额,滚烫的温度戳破皮肤。
「你在干什么韩冬稚!」
母亲开门进来,声音尖锐异常。
「我在劝姐姐喝药。」
母亲看向桌子上的杯子,「周星涵你怎么还不喝药,想传染给你弟弟吗?」
我摇头,沉重感顿然入骨。
「我喝不下,弟弟往杯子里倒了墨水。」
母亲看向韩冬稚,他无辜摇头。
「周星涵!你真是不要脸!弟弟为你好你还污蔑他!谁允许你这样没有教养!」
母亲走到身前,下一秒,冰冷的手落在我左脸上。
眼角惊出两滴泪。
我看向她,目光凛凛,卓然不惊。
这是我十八年来,一直期盼再见到的母亲。
我转眼看向韩冬稚,他的眉眼依旧,嘴角挂着笑,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捂住脸,一句话说不出。
「不喝药你就等死吧!」
母亲扯着韩冬稚出门,桌上墨水的痕迹反光刺眼。
我坐在床上,脑海中弟弟的笑重复回环。
我放弃一切,回来救他。
可他却抛下了我。
6
我放学很晚,回来只有桌上的冷菜剩饭。
韩冬稚披着毛毯从卧室走出来,「姐姐,饭我帮你热。」
「不用了,你快睡觉吧。」
我怕他又故技重施。
空虚的胃吊不起一点进食的欲望,我看着韩冬稚水灵灵的大眼睛,极力回想从前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他是我弟弟,我受了这么多委屈,就是为了回来救他。
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他离开了。
回到卧室,我打开电脑,搜索有关坏血症的治疗方式。
一阵破碎声响,母亲的声音顺着楼梯蔓延而上。
「韩冬稚你干嘛呢?伤没伤到?」
我躲在门后,楼下传来弟弟温柔斯文的嗓音。
「妈妈我没事,我就是想帮姐姐热一下饭。」
「周星涵!」声音震耳欲聋。
我深呼吸,打开门。
我看着散落满地的饭菜,母亲的声音犀利尖锐:「吃饭都要别人热?想死就去!别麻烦别人!」
韩冬稚抬起头来看我,满眼无辜羸弱。
他故意的,一定是。
「你现在马上给我下来收拾!」
冷风刮擦窗户,玻璃染上鲜红。
我捏紧手指。
还有一个月就是冬至。
韩冬稚快要死了。
7
我记得上一世,弟弟不是这样的。
他会趴在窗边等我回家,搓搓我冻得发红的手,跟在父亲身边说今晚想和姐姐一起读故事书。
一场大雪,把我的弟弟带走了。
身后一阵用力,我摔在地上,左手陷在玻璃碎片里,刺骨的疼。
我抱紧胳膊,手尖上的血染红了白色毛衣。
「周星涵!你能不能快点收拾,晚上弟弟起夜看不清踩到了怎么办!」
我看见母亲的面庞近乎狰狞。
「姐姐,我帮你。」
韩冬稚的声音柔软温耳。
母亲下一秒便将他拦住抱在怀里。
母亲忽然看向我,「看什么看!想让你弟弟和你一块熬夜?快点给我收拾!」
我忍住手心的痛,一点一点拾起地上带血的碎片。
那场大雪,带走了我的全部。
8
冬至前,弟弟不出所料地昏厥了。
和上一世一样。
父母硬生生推开我,我看着韩冬稚被送上了救护车。
那时我甚至想过,就这样吧,让他们救他,我装作不知情就好了。
悲哀的想法很快在脑海中打消。
我看向座机上亮起的陌生号码。
「周星涵!你快点来医院!你弟弟坏血症需要做配型!」
没有担心,没有问候,字字冰冷抛肉割骨。
我硬生生吞掉委屈:「我知道了。」
贪得一世,我是要回来救弟弟的。
这是我同神明的交易,是我自己的选择,没什么好难过的。
打车到了医院,天上已经微微飘起雪,地上浮了一片。
母亲站在医院门口,上前两步拎住我的胳膊,我甩开她:「我自己会走。」
「快点!你想看你弟弟死在里面?」
我不说话,任由她骂骂咧咧领路进去。
抽血的时候她站在我身边,我问她:「你们配型都不成功吗?」
母亲看着我,半晌不说话。
末了,她不知所云地道一句:「你救你弟弟天经地义!我们的事不用你管!」
我沉默,冰冷的针管脱离肉体,护士给我一片酒精棉片叫我小心。
那是我睁眼到现在,听过最有温度的话。
我忍住难有的哽咽,母亲翻了个白眼,不咸不淡。
「有什么好哭的,救你弟弟都不情愿,真是个白眼狼!」
我看她一眼,话在嘴边却又说不出去。
我如何不情愿,我舍弃了千般万般回来救他。
可我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9
母亲带着我到手术室跟前,平时公事缠身的父亲蹲在门边,他看见我的时候脸冷了下去。
「配型成功了吗?」
「不知道,还没有结果。」母亲自顾自坐下来,我站在门边,看着墙上红灯刺眼。
时间就那样安静下去,自始至终我们之间没说过一句话,好像他们和我已经无话可谈了。
小护士带着检查报告上来,正准备递给我就被母亲抢了过去,父亲急忙冲到她身边,两人一起翻找着结果。
我看着他们手里的动作越发慢下来,父亲捏着检查表,母亲上前打了我一巴掌。
我彻底清醒。
「要你有什么用!配型都做不成!当初就应该掏两个子把你打掉!」
「幸亏没叫你姓韩!说出去都丢人!」
我随母亲的姓,这是上一世对母亲的祭奠,如今却成了难以启齿的累赘。
「救不了你弟弟,你也不要活了!哪天自己悄悄死了算了!别在这丢人现眼!」
冬夜的风寒的刺骨,我缩在一边,一碗水从上到下灌的透彻。
小护士拦在一边:「阿姨,现在男女平等,您不能这么说话。」
「直系亲属配型都是有很大成功概率的,您和叔叔也尝试一下配型呢?」
我忽然抬头看向母亲,她目光四下躲闪。
「那怎么行!这东西弄不好要死人的。」
我终是没忍住:「那凭什么死的人要是我。」
母亲一脸惊愕地看着我。
「周星涵?你觉得你自己很重要?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
「要不是因为生你,我也不会持续性贫血,差点就没生下你弟弟!」
「说到底都是因为你!」
我苦涩:「现在我救不了他了,怎么办。」
良久,父亲开了口。
「那你就去陪他吧。」
10
我看着父亲,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可是,明明我也想要救弟弟的。
明明他也是我最疼爱的弟弟啊。
我捂住胳膊,手肘的寒凉在指尖蔓延开来。
麻木与无力一同袭来,我自知这是神明的交易,可如今才发现,失去亲情的滋味无论如何都难以承受。
11
手术室灯光暗淡,母亲惶然从座位上站起身,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就是要抓紧时间配型。
我看着母亲抓住医生的手,声音里带着哭腔。
「医生,我们家冬至还小,你可得救救他啊医生!」
母亲回过头来扯住我:「医生他们两个是亲生姐弟,是不是可以直接换血啊医生。」
我惊出一身冷汗,手不自觉的往回缩。
「妈,我和韩冬稚的血型不适配的。」
医生看了我一眼:「这位家长,我理解你,但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这么说孩子要怎么想。」
母亲悻悻坐回椅子里,我看着她脸上的挫败与落寞,顿时觉得心凉。
这是我平日里,最为思念的母亲。
神明的声音回荡在耳,可我已经听不见了。
12
冬雪,午夜,安静的没有一点声响。
手脚染上凉意,我发觉自己已经寻不见知觉了。
半晌,我落下一句。
「去做个配型吧,或许能救活他。」
父亲正准备拉母亲,她看了我一眼,忽然又坐回去。
「不行!不知道这小狐狸安的什么心!她就是不想他弟弟活着,还要把我们两个害死!」
所有的禁忌在那一刻豁然开朗,我看着熟悉而陌生的两个人,淡淡一句。
「要是我说,弟弟在冬至那天会死,我是回来救他的,你们是不是也不会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