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晋西北农村,娶媳妇、嫁闺女是一家人的大事,也是整个村子的一件盛事。街坊邻居,三乡五里,亲朋好友都赶来帮忙和庆祝,寂静的小山村一下子喧闹起来。
宴席上有一道必不可少的主食——“油糕”,说起油糕,就得说说“黍子”。“黍子”属禾本科黍属,叶子线形,籽实淡黄,去皮后称软黄米,可以用来酿酒、做油糕等。
黍子是晋西北极其普通的一种小杂粮,生命力特别强。晋西北“夏旱秋涝”,几乎成了定律。但只要地里稍微有一些底墒,它就会挣扎着顶破土皮出苗。刚出土的黍苗显得很乖巧,有些羞涩,有些可怜,看起来嫩黄嫩黄的很不起眼。可它把根深深地扎进土壤里,努力吸取养分,黍苗出土时正逢夏日,很少有及时雨去滋润它们。灼热的太阳把大地烤晒得热辣辣的,脚踩上去都被烙得生疼。可怜的黍苗凭着顽强的毅力默默地承受着、坚持着,期盼着雨水的到来。
久旱逢甘霖,那些被太阳炙烤得奄奄一息的黍子,一旦得到雨水的滋润,一夜之间就会缓过劲来,顷刻表现得精神抖擞,生机盎然。攒攒劲劲地飚着一节一节往上长。站在山头眺望,山坡上的黍子绿油油的,黑沉沉的,有的还在拔节,有的已经吐穗。山风掠过,一股清新的、甜丝丝的气味沁入心脾。
刚从打谷场上收下来的黍子,颗颗圆润饱满,粒粒金黄耀眼。溜滑溜滑的,抓一把在手里,颗粒儿便顺着指缝儿直往外溜。黄澄发亮的黍子,焕发出一种诱人的气息,这气息隐约来自土地,阳光,雨露,也来自农人的汗水。
黍子浑身都是宝,黍子的籽实经碾压去糠,就是金灿灿的软黄米,黍子的秸秆是牲口上好的饲料,米糠是猪的饲料。就连脱粒的黍穗也可以扎成笤帚,是静乐人扫炕必不可少的工具。
晋西北人对于美食的加工,既有地域的传统,又会因地制宜。软黄米通过清洗浸泡,用石碾子碾成黄米面粉,经过数次的碾压、过筛,金黄的黍米就变成了乳黄色的黄米面。把黄米面用温水拌均匀,撒进热气腾腾的蒸锅,层层叠加,蒸二十分钟就可以出笼。出笼之后要趁热揉搓、挤压,确保糕面紧密、劲道,晋西北人谓之“採糕”。
“採糕”是做油糕过程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糕面一出锅,就要迅速放置在案板上,手蘸凉水,用力挤压,“採糕”功夫不到,就会影响油糕的质量和口感。“採糕”的整个过程,近乎一场激烈的战斗,喜宴上“採糕”的师傅,往往是经验丰富,身强力量的中年男人,要把刚刚出锅,烧人滚烫,热气腾腾的糕面,赤手空拳揉搓紧密、成型,对技术和力量,以及手上功夫是一种考验,整个过程要不断蘸上凉水,防止高温的烫伤。
採好的糕码放成条形状,为防止表皮干裂,上面涂抹一层胡麻油,把揉好的面团切成小块即可食用,谓之“素糕”。素糕蘸上胡麻油、白糖即可食用,柔软滑口,甘甜筋道。将素糕团切开,用手揉成条状,再用刀切成薄片,内包豆沙、白糖、拌菜,分别谓之豆糕、糖糕、菜糕。
糕做好之后,就等待着下油锅炸了,榨油糕用的是正宗的胡麻油,那褐红色的胡麻油芳香浓郁、清雅醇正、风味独特,绝非其他品种的植物油可比。当油锅烧开之后,把糕放到油锅里炸,米黄的糕片在翻滚的油锅中炸至金黄后,表皮立即鼓起气泡,并且泛出金黄诱人的光泽,金黄的油糕,外酥内软,观之黄澄鲜亮,食之酥脆爽口,融合了黄米的味道,散发出浓郁的香气,从千百年黄土山峁沟壑、山川阡陌走出来的黍米,历经春耕秋收,打场碾压,尽收天地、阳光、雨露之精华,再经过繁琐的一道道加工程序,最终“满身尽带黄金甲”,走上人们企盼已久的餐桌,刚出锅油糕的味道和现场的热闹景象,会深深印入父老乡亲心中。
金色象征着富足,象征着收获,象征着幸福,也象征着祝福与希望。在晋西北,因糕与高谐音,油糕谐音“又高”,寓意节节攀高,有兴旺发达、节节高升的吉祥寓意,晋西北逢年过节、生子祝寿、嫁娶、乔迁之际做“油糕”庆贺自然是少不了的。
黄黄、软软的糕一口咬下去,扯得长长的,那种软粘、甜香的味道实在是难以忘却的。吃一回油糕,品味着乡土味道,牵引着故园情结,追溯着远去的时光,享受着团聚的喜悦,庆贺着幸福的日子。
油糕瓷实,吃了耐饥,于是就有“三十里莜面四十里糕”之说。在困难年代,它代表的是一种饱腹的满足,在现代社会,它代表的是迎娶的喜悦,吃一顿油糕,脑海中就会出现漫山遍野的金黄色的黍子。
突然之间,“江山社稷”四个字闪现在我的脑海里。“江山”指的是山河土地,是国家的代名词。“社稷”的“社”指土地神,“稷”指谷神。土地和粮食不正是国之根本,民之根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