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投降以后,蒋介石悍然撕毁“双十停战协定”,发动全国性内战,全面进攻全国的解放区。全国人民面临着由抗日战争向全面内战的转变,这场斗争关系着中国的命运,是回到反动黑暗的旧中国,还是建设一个独立民主自由的新中国。蒋介石独吞了抗战的胜利果实,不但接收了全部侵华日军的武器装备,而且又得到美帝国主义的全力援助,有五百多万军队,控制了全国主要城市和交通要道,妄图在六个月内吃掉全国的解放区。全国内战已不可避免。为了对付这样强大的敌人,首先提到全国人民面前的一个严重任务,就是必须建立一支强大的人民武装力量,建设一支强大的野战军——中国人民解放军,同强大的敌人作战。
建设强大的野战军
从军事斗争的角度来说,由抗日战争转变到全国内战,是从分散到集中、从游击战争到运动战的一个大的战略转变,这就必须建设一支强大的野战军。早在一九四五年十月二十二日,毛主席就电示“必须集中强大的野战军,山东、华中各须有一个至少j三万五千至四万人的野战军,并须计算到连续战斗后的补充,动员民兵助战,地方党政亲自动手,协助作战。”日本投降以后,山东八路军的主力全部去了东北,山东由新四军接防。一九四五年十二月三日,中央军委决定新四军与山东军区合并。一九四六年一月七日,中央正式命令新四军兼山东军区。新四军到山东的接防部队,第一批是第二纵队(罗炳辉部队,原新四军二师四旅、五旅,四师九旅)和第七师(曾希圣部队,原新四军七师十九、二十、二十一旅),我们第一纵队是随后来的。原定的任务是去东北,中途奉中央军委电令留在山东,编入山东野战军序列。
开头,华东是两个军区:山东军区和华中军区;两个野战军:山东野战军和华中野战军。山东军区的司令是陈毅同志,政委是饶漱石,副司令员是张云逸同志;山东野战军则由陈毅同志任司令员兼政委。华中军区司令员是张鼎丞同志,政委是邓子恢同志,副司令员是粟裕同志;华中野战军司令员则是粟裕同志,政委是谭震林同志。山东野战军由第一纵队、第二纵队、第七师,加上鲁南第八师(三个团)组成,以后二纵五旅又南调华中参战。华中野战军有第一师(陶勇部队,后来的华东野战军第四纵队)、第六师(王必成部队,后来的华东野战军第六纵队),还有姬鹏飞纵队(华中七纵,五个团)和张震纵队(华中九纵,六个团)。
山东是最大的敌后抗日根据地,有五个军区(胶东、渤海、鲁中、鲁南、滨海,后来滨海撤销,鲁中、鲁南合并了)。五个军区都有两个师的地方武装,以后的华东野战军第三纵队、第八纵队、第九纵队、第十纵队原来都是军区的武装。
我们第一纵队到山东,开始碰到的一个最大困难是补给和兵员补充问题。战争初期,地方同志还没有认识到建设强大野战军的重要性,比较重视地方兵团的建设,而没有重视野战军建设。在抗日战争时期,为了适应坚持敌后抗战的需要,必须加强地方武装。当时苏中军区就曾实行过“主力地方化”,把主力下放到地方部队作骨干,提高地方部队的素质,更好地坚持敌后抗战。但是,随着抗日战争转变到全国性内战的战略转变,我军的作战方针就必须由以游击战为主转变到以运动战为主,这就必须建设一支强大的野战军,才能取得战争的主动权,才能歼灭进攻之敌。晋冀鲁豫和华中在这方面就做得比较好。晋冀鲁豫早在上党战役时就拥有一支六万多人的强大野战军。华中野战军也很充实,一个团二千五百人以上。而山东野战军在战争初期,由于兵力分散,没有集中兵力,在一个时期内,无法打歼灭战,只打消耗战,部队减员,得不到补充。毛主席对主力部队不充实又得不到补充的情况非常重视,一九四六年八月二十五日给刘邓并告陈毅电:“你们应充实至少十五个主力团到二十个主力团,每团人数二千至二千五百,经常保持满员,作为突击力量,勿取平均主义。”八月二十八日给各战略区首长的电报中又指出:“我粟谭军从七月十三日至八月二十七日一个半月内,作战六次,歼敌六个半旅及交通总队五千,造成辉煌战果。而我(华中野战)军主力只有十五个团。但这十五个团是很充实与有战斗力的。”八月二十九日又致电陈毅、张云逸、黎玉、张鼎丞、邓子恢、粟裕、谭震林并各战略区指出:“野战军补充应有重点,胶济、苏北、苏中三战区各应补充野战军十至十五个主力团,每团二千五百至三千人(国民党有三千余人的大团),给以最好的武器与充足的弹药,以为突击力量,勿采平均主义。”但我纵的兵员补充问题一直未得到解决,部队减员,特别是主力一、二旅减员更大。为了使战斗部队充实,迫不得已,十一月初乃将一、二旅各缩编为两个团,以后我纵就只有七个步兵团。战争的实践以及中央、毛主席的一再督促,才解决了这个问题。在宿北战役前夕,一旅补充了鲁南新参军战士八百余人,二旅补充鲁中翻身农民一千二百余人,三旅补充胶东一个新兵团。莱芜战役后,胶东地方武装两个团补充我纵。至此,一、二两旅才又恢复为三个团,我纵又恢复为九个步兵团。至此,兵员补充和补给问题才彻底解决了。
战争初期的集中兵力问题
解放战争的第一年,我军处于战略防御阶段。蒋军对华东进攻的部署,第一步重点放在华中,第二步向山东进攻。我军的部署,集中兵力对敌,以华中野战军在华中作战,集中山东野战军位于徐州周围,以淮北为主要战场,支援华中作战。我记得一九四六年六月,在临沂城召开的作战会议上决定的作战方针和部署是:山东野战军全部集中徐州附近机动作战,这个地方是山东与华中的枢纽,又是敌人的指挥中心,这是主战场。这个部署是经中央批准的。一九四六年六月二十二日,毛主席为中共中央和中央军委起草的给刘伯承、邓小平、薄一波、陈毅、舒同的电报中明确指出:“山东区以徐州为主要作战方向,集中山东主要力量配合苏皖北部各区,攻取黄口、砀山、虞城、涡阳、夹沟、符离、宿县、任桥、固镇及徐蚌间各点,主要着重调动徐州之敌于野战中歼灭之,相机占领徐州。”并且指示,为了完成这一主要方向的作战任务,“山东以胶东对付青、潍,以渤海对付济南,其余鲁中、鲁南、滨海三区主力及新四军主力全部南下。”“粟裕、谭震林主力对付江北之敌,配合你们作战。”这是一个集中兵力对敌作战的方针和部署,但是却未能贯彻实施。
一九四六年六月,按照预定部署,陈毅同志率第二纵队、第七师、第八师为第一梯队南下;我们第一纵队位置靠北,为第二梯队开进。但是,正当我们一纵队由临沂地区南下时,发现济南、青岛之敌向胶济线进犯,山东军区要求一纵队停止南下,北上到胶济线配合鲁中部队作战。陈毅同志来电同意山东军区的意见,命令我一纵到鲁中配合作战,予进犯胶济线之敌以打击,一个星期以后仍按原定部署南下,加入淮北战场。我纵到鲁中后,受鲁中军区司令员王建安同志指挥。此时,济南之敌已进占明水、淄博,青岛之敌已进占青州,构筑工事固守,不再分兵共犯。我山东部队长于攻坚,一纵队则长于野战,在讨论作战方案时,鲁中同志主张围攻淄博,我们则主张攻城打援,由鲁中部队围攻淄博,由一纵队打援,吸引敌军来援,在运动中歼灭之。经过反复讨论研究,最后大家同意采取攻城打援的方案。我三旅于七月七日攻击文祖镇敌九十六军一部,切断胶济线,占领打援阵地,部署打击来援之敌。但是,鲁中部队攻击淄博一夜,未能得手,天一亮,撤出了战斗。攻城部队一撤,敌人就不来增援了,我们打援就打不成了。这一仗没打成。七月中旬,我纵越过胶济铁路,进至临淄、金鸡岭一线,配合渤海军区部队打益都(青州)。益都驻有敌第八军一个师。我仍采取攻城打援办法,由渤海军区武装第七师围攻青州,吸引东线之敌第八军“荣誉一师”增援,由我纵负责在运动中歼灭援敌。十八日,攻城部队未得手,拂晓后即撤出战斗,敌援兵不出,我纵又打不成了。
两次围城打援都没有打成,无仗可打,我们便分电陈毅同志和山东军区请示,要求继续南下,执行原来的作战部署。陈老总立即回电,要我们火速南下,加入淮北战场。接到电令,八月二日我纵立即挥戈南下。不料,八月三日山东军区来电,要我纵停止南下,继续在山东内线作战。我们正在为难,陈老总催我纵南下的电报又到了,我纵即继续南下。十二日,到达临沂附近,山东军区又来电报,据称敌人有进攻临沂的企图,要求第一纵队留在鲁南地区作战,保卫临沂。并说已通报了陈毅同志和报告了中央军委。这样,我们只好停下来了。这样,陈老总手上实际掌握的部队只有第二纵队(缺第五旅)、第七师和鲁南八师,数量和质量都不及华中野战军。由此可见,在战略防御阶段的初期,集中兵力问题,做起来很难。从此以后,我纵就留在鲁南作战,担任保卫临沂的任务。鲁南军区只有一个师(第八师已调往野战军)。我们在鲁南先后打了三仗,但都未能打歼灭战,打了消耗战、击溃战、很窝囊。
十月五日敌整编第二十六师(附第一快速纵队)由徐州车运韩庄,以配合台儿庄一线之敌第三十三军进犯峄县、枣庄;韩庄之敌整编第五十一师亦北犯,进至大、小高家河一线。十月六日晚,我纵奉山东军区命令,在峄县以南樟山、白山、望仙山、文峰山、大明山一线阻击进犯之敌。但情报不确切,仅说敌整二十六师来进攻。但七日清晨战斗开始后,敌整二十六师进攻我四山子、老龙潭、牛山、杨庄、毛鼻山、铁白山、文峰山、桃花山、大明山、望仙山阵地。同时,敌三十三军进攻我七邵、小石山;敌整五十一师进攻我樟山、白山阵地。激战终日,敌人越打越多,非但出动空军狂轰滥炸,而且还出动了第一快速纵队的坦克和自动火炮。这是我纵第一次与敌人坦克遭遇,既缺乏反坦克手段,也没有反坦克经验。午夜,奉命撤出战斗。八日敌占枣庄、峄县,十日又占郭里集。我纵在临沂以西税郭、出头瞵以西~线,休整待机,防备敌人向临沂进攻。敌军整二十六师是蒋介石嫡系中央军,三十三军是西北军,整五十一师是东北军,注意保存实力。敌人三个军不分兵,不长驱直入,而是步步为营,不轻易出动,使我很难歼敌。但是,我们部队摆在那里,还是起到了保卫临沂的作用,敌人不敢轻举妄动。
第二仗是在十月底。十月二十七日枣庄、郭里集、峄县、台儿庄之敌全线向我进攻,企图攻占向城。我以第三旅第七团担任宽正面的运动防御,节节抗击,诱敌深入,准备歼灭其突出的一路。二十八日,我主动放弃峨山、税郭、兰陵。二十九日,敌第七十七师占傅山口,当晚缩回萝藤;敌整二十六师一部占上桃园,当晚缩回税郭。夜间,我派第一旅反击敌整二十六师至冢山头之线扑空而返。三十日,拟再诱敌深入,制造战机,歼其一部。此日,敌第七十七师第三十七旅再占傅山口,敌第七十七师第一三二旅占马家楼。我原拟诱敌深入到向城,再寻机歼敌,但这时临沂来电话说:“如果把敌人放到向城,临沂震动,军区和省级机关就要跑反了,必须迅速出击,阻止敌人东进。”我只好执行命令,立即出击。于是,以第一旅出击歼击傅山口及其以西之敌;第三旅攻占店子街、马家楼、萝藤、石拉后,向西警戒,配合第一旅解决傅山口之敌。三十日十时全线发起出击,将敌七十七师全部击溃,击毙敌三九六团团长张北福,并将敌一个团包围于马家楼大围子里。十七时,敌整二十六师自峄县开来坦克八辆,向傅山口一线攻击,被我阻击于沙河一线。敌军在坦克掩护下,全线溃退,马家楼被围之残敌亦于十八时三十分乘隙向西南脱逃。打了个得不偿失的击溃战!
两个仗没打好,我们在鲁南与敌人形成对峙僵持的局面,很苦闷。我们便利用空隙时间,重点研究了攻坚和打坦克问题。第一旅还组成二百人的学习队,专门到山东部队学习爆破攻坚的技术和战术。这两方面的突破,对我一纵以后打大仗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此时,在淮北战场,初战歼敌一个旅后,由于我军兵力不足,而敌人三个军又不分散,也再无法歼敌,陷入困难局面,陈毅同志也很苦恼。中秋节后,陈老总带第八师到临沂,准备集中我一纵和第八师在鲁南打一仗。陈老总是下了很大决心,要在鲁南打一个歼灭战的。在临沂一次干部会上,陈老总说:打赢了开“庆祝会”,打不好开“斗争会”,我打死了开“追悼会”。这“三个会”的说法,给大家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十一月上旬,鲁南之敌调整部署,加强纵深配备,准备继续东犯,占领向城,进窥临沂。陈毅同志决心乘敌调整部署之际,集中主力出击峄县、台儿庄之间交接防务之敌,歼击由峄县南撤的敌第七十七师。由我一纵担任阻击峄县之敌的任务。鲁南第八师(三个团)担任攻歼南、北罗和马兰屯地区之敌的任务。十一月十日晚发起战斗,我一纵以第三旅首先夺取峄县以南圈沟、泥沟一线,打开缺口。十一日晨,峄县之敌整二十六师在七辆坦克掩护下向我进攻,我反坦克未奏效。十三时,敌坦克增至二十五辆,步兵增至一个旅,连续向我猛烈攻击。我命令第二旅出击。第二旅第四团通过约五华里开阔地,向进入圈沟之敌拦腰截击。敌军遭我军奇袭后,一度四窜,并以二十五辆坦克排成三角阵势,阻止我军前进。我第四团以小包炸药、集束手榴弹、手雷、汽油瓶等向敌坦克攻击,但由于地形限制,虽经英勇拼搏,均未奏效,伤亡较大。敌人也无法前进,激战至黄昏,以坦克和猛烈炮火作掩护,撤回峄县。当日,友邻第八师攻击敌第七十七师,追击至运河边,并在南、北罗包围了敌军两个团。晚上,陈老总召集开会,第八师领导同志提出,要求一纵派一个旅增援他们,并指名要第一旅,否则以该师三个团的兵力歼灭不了被围的两个团敌人。我也提出了意见:今天,第二旅阻击敌快速纵队,伤亡很大。明天,敌人肯定要拼命攻我泥沟、圈沟阵地,如果把一旅调出,就没有把握挡住敌整二十六师和快速纵队的冲击,第一旅确实调不出来加强第八师。眼巴巴地可以消灭敌人两个团,但就是缺少兵力,至少缺一个旅的兵力,结果吃不掉。陈老总一支香烟接着一支香烟地抽着,紧皱着眉,一声不吭。深夜一点钟了,该下决心了,陈老总一甩烟蒂,说了一句:“只好不打这一仗了!”眼看到手的胜利果实只能白白地丢掉了。
战后休整,陈老总召集我们开会,讨论研究下一步作战方案,大家都有意见,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在这次会议上,我不得不说心里话了。我建议陈毅同志不要受各方牵制,集中三个纵队兵力在手上,就有办法寻求战机,歼敌一个旅或两个旅,否则,兵力不集中,什么仗也打不好。事实上,大家都已感觉到这个问题,不过都不好说出来,我实在憋不住,把它说出来罢了。其实,陈毅同志也深为苦恼。三个多月的困境,使大家都感到只有集中兵力作战,才能改变困难局面。
蒋军在占领了两淮之后,大举分兵四路进攻,妄图全部占领华中,割断华中同山东的联系。至此,时机成熟了,陈毅同志遂下定决心,并得到中央、军委批准,只以鲁南、渤海军区武装钳制由台儿庄、峄县出发向临沂进犯这一路之敌,毅然亲率一纵和八师由鲁南南下,集中兵力打击由宿迁进犯之敌。果然,一旦放下包袱,改变各自为战的局面,集中兵力作战,就取得了宿北战役的胜利。随后,山东、华中两支野战军全部集中,成立华东野战军,彻底解决了战略防御阶段集中兵力问题,因而在宿北战役之后,连续作战,取得了鲁南战役、莱芜战役、孟良崮战役一个比一个规模更大的歼灭战的胜利。
由此看来,我们应当客观地承认战争初期集中兵力的问题,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却难,是需要经过一个过程才能做到的。
宿北战役,是解放战争初期,华东战场完成战略转变,集中兵力后,打的第一个大胜仗。可以说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然而,此仗的战斗过程并不是那么一帆风顺,而是曲折的,甚至一度极为风险。作为当事人,我觉得应当如实地把这段史实记录下来,以利后人。
【叶飞,原名叶启亨,福建南安人,1914年出生。1928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32年转入中国共产党。曾任共青团福建省委宣传部部长、代理书记,闽东军政委员会主席兼红军闽东独立师师长、政治委员。领导闽东三年游击战争。抗日战争时期,任新四军第3支队6团团长,江南抗日救国军副指挥,新四军苏北指挥部第1纵队司令员兼政治委员,新四军第1师1旅旅长兼政治委员,第1师副师长,第l师师长兼苏中军区司令员,苏浙军区副司令员。指挥或参与指挥郭村保卫战、黄桥战役、车桥战役、新登战役和天日山战役。抗日战争胜利后,任山东野战军第1纵队、华东野战军第1纵队司令员兼政治委员、第3野战军第10兵团司令员。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福建省省长,中共福建省委第1书记,中共中央华东局书记处书记,南京军区副司令员,福州军区司令员兼第1政治委员,国家交通部部长,海军第1政治委员、司令员。1955年被授予上将军衔。是中共第八届中央候补委员、中央委员(1966年递补),第十届中央候补委员,第十一、十二届中央委员,第六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中国新四军研究会会长。著有《叶飞回忆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