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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臻三年,天下初定。流落民间的王爷带领一众兵将护住宫门,接下遗诏,成为新王。纱帐之内,萧晨与妹妹说话:“皇兄,还好当初父皇将你藏起来,我女扮男装许多年,终于等到你回来了。”“嗯,我回来了,父皇在哪儿?”“皇兄,父皇在宫内,你去就好,他在等你。”萧晨走进殿内,“父皇,您可安好?”“好,好,皇儿,你能及时来就好,就好。”萧晨看着这个身居高位的男人陡然落了泪,他的心中也跟着有一丝疼。“幸得父皇神机妙算,皇后一族在今夜未能成功起事。”“皇儿,这,你拿着。”萧晨接下诏书,改国号为穗,安定天下。
“后来呢?后来呢?太爷爷,后来呢?”专注听故事的顾孜语看太爷爷又要打盹了,忍不住一直摇晃他,想继续听。边上的顾父接过话茬:“孜语,让太爷爷休息。为父跟你继续说。”顾孜语伏了伏身子:“是,父亲。”旁边的小厮将顾老太爷推进内室。顾父看着眼前似乎随时能被风吹走的女儿,叹了口气:“孜语啊,我们进屋里说,这快天黑了,风大。”顾孜语边跟着父亲边听他继续说:“后来,就有了我们现在的安稳日子。”一句话带过,天家事还是不能说太细。顾孜语深知这个道理,便也不再多问,只告诉在场的下人,今天仍旧是太爷爷说的话本子。都是些家生子,大多机灵加之内容比较复杂,他们也听不大懂,这事就算过去了。
谁也不曾想到,有些话,怕是半句都说不得。
2
清晨,不等顾孜语去给爹娘请安,她的娘就赶来她的闺阁。“孜语,你爹给你定下了一门亲事。”“娘,我这病秧子竟还会有人娶?”“皇上允的,陆少旸自是不会拒婚。”“陆丞相家的那个陆少旸?”“对,是他。”顾孜语压下心间的情愫,只继续保持不在意的样子问道:“娘,我们这样借由皇命逼迫人家,是否有些不妥?”“没什么不妥,这是圣上、你爹,和陆丞相共同决议的,目的是保住我们家。”顾孜语这才知道那一次的“话本故事”到底还是走漏了风声。陆家已是六朝元老,根基自是稳固,无论天子是谁,都离不开陆家的支持。而他们顾家不过是靠顾老太爷当初跟随穗帝平定叛乱,才得皇家重用。只是太爷爷终究是不如从前了,哪怕是回忆往昔都有无数叛乱余孽在等着抓顾家的把柄进而踩着他们家卷土重来。
“孜语,你就安心待嫁,娘和你爹会安排好所有的事。”“是,娘,咳咳。”许是心情起伏太大,顾孜语的咳疾又有些没止住。陆少旸啊,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与他成为佳偶。这种满心满眼的期待感让她更愿意喝这一碗又一碗的汤药,多活一天就能以嫡妻的身份相伴左右,也算为顾家多争得一丝机会,为她的情守住归处。
3
两年后,刚入春,丞相府里的花花草草发了芽。顾孜语看着这些盎然的生命,身上也有了更多力气。嫁入陆府一年多,至今未能再见陆少旸一面。还记得陆母当初拉着她的手对她说:“孜语,是我陆家亏欠你的。这小子上阵杀敌也不知道挑个时候,偏在与你成婚之际。”“没事的,母亲。孜语不在意,既是完成了仪式,孜语便是陆家的长媳,懂得要以大局为重。”丞相夫妇看着孩子赤诚,心中对她更是怜爱。于是特意给顾孜语和陪嫁丫头红米单独辟出了院子,见这里幽静舒然,她便临时起意,做了个名字,孜语雅园。陆家父母还给她觅来许多名医,她记得终于找到一个顶好的方子时,陆母慈爱又高兴地对她说“孜语,你好生将养着,等臭小子回来,也好行周公之礼。”“是,母亲。”顾孜语敛下羞涩,轻声应着。
顾孜语站在水池边看鱼儿游戏,身后的红米看着小姐这个样子,心中不忍:“小姐,也不知道这陆少旸什么意思,只匆匆拜了堂就走了,好似完成任务一般,连封书信都不曾寄回来。”顾孜语心中也有些怨愤,便没纠正这丫头对他的直呼名讳。“红米,你觉得,等他回来,我若是自请下堂可好?现在我的身子几近大好,家里也不再受曾经的事情所累,风波平息,我有些想去看看这个世界。”顾孜语说着望向远处的天空:“红米,我被虚养了这么多年,未曾想有一天会能够拥有一个健康之躯,你可愿意陪我出去看看?”红米听到此处激动地跪下:“红米誓死追随小姐,小姐在哪儿,红米就在哪儿。”小丫头坚定地看着池边的人儿,眼中冒出些泪光。当初若不是小姐去寺庙上香时途径山脚将她买下,她早已成饿殍,永离人世。那时的小姐活蹦乱跳,谁也不会想到她会中毒,只以为是淋雨发了高烧留下症结,身子变弱了。她终于又见到有气色且意气的小姐了。顾孜语自是不知道这丫头百转千回的心思,只是看着她这般忠心,眼里还框着泪水,便赶紧叫她起来:“你呀,真的是,这般做甚。”边说边走到红米身边,将她扶起来。两个女娃娃就这样定下了游走四方的约定,顾孜语觉得等待陆少旸回来的日子不是那么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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孜语雅园,顾孜语端坐在绣屋,专注地缝制着鹅毛领子。红米急匆匆抱着一堆炭火走进来,“小姐,小姐,”她一边将炭火放下,让一旁的丫鬟点上,又冲进里间的绣房,“小姐,你知道吗?陆少旸回来了。听主园那边说的,就在一个时辰之后,陆少旸已经在城门处了。”顾孜语落下最后一针,缓缓说:“知道了,红米,你怎的还是如此毛燥。”“小姐,那我们要去迎吗?”顾孜语将手中的毛领放到红米手里,“要的,替我把这领子扣在披风上,我们准备去迎。”
主园那里,陆丞相已经等在门房处,顾孜语走近他们,福了福身:“父亲,母亲,久等了。”陆母满眼慈爱地看着儿媳:“无碍,还早呢,不急。”陆丞相一贯严肃,转身对着他们说:“走吧,到府外等。”一众人在丞相府门前等着陆少旸回来。
积雪铺了厚厚的一层,天上还洋洋洒洒地飘落一些雪花。那人骑着烈马,踩着积雪,身后跟着一群身着革履的将士向丞相府走来。一经多年,顾孜语有些恍惚。成婚那日,她并没能看到19岁的陆少旸是何种模样,如今23岁的他很是魁梧,肤色也不似她年少时遇上的那般白皙。但眉眼间的英气倒是如出一辙,只是眼神犀利了许多。她这才知道,眼前人已是新封的将军。
顾孜语除却门口那一会儿再也没抬眼看过陆少旸,她只想着降低点存在感,至少不能惹他厌烦,后面的许多事才好谈。顾孜语跟随婆母招呼后厨上菜,给陆少旸和他的将士们接风。一餐饭结束,陆少旸让他的军师把所有人带去安顿,一家人在厅中闲谈:“爹,这十几个人都是无处可去的人,我便夸下海口让他们来我们家铺子里当护卫。给他们挣钱的机会,将来都能娶上媳妇。”经过战场的人说话难免变得粗俗,顾孜语接受的很快,但陆家主母一时还没适应:“少旸,你现在说话越发没大没小了。”“娘,战场上活下来的,别再用孔夫子囚着儿子了。”他这原有的心性倒是一点没变,说撒娇就撒娇。这样的话和这样的人总有着莫大的违和感,饶是顾孜语也无法掩藏嘴角的笑意。在发现对面投来的视线之后,顾孜语赶紧端正表情,恢复如初。不过他这一撒娇,陆母也被哄高兴了,“你呀,回来了就好。”陆父欣慰地看着勇武的儿子:“少旸,好样的,凯旋归来,为父甚是高兴。”多年离别,却丝毫没有影响陆家的温馨,团聚的喜悦弥漫在整个陆府。
5
陆少旸一打眼就看到了站在母亲身边的女子,柔弱却看出气色不错。看来他给娘送来的神医颇有手段,这女人倒是真康健了起来。嗯,圆房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再继续养着,或许有个像她的女娃也可以提上日程。
北方的冬天很冷,雪总是一直下,只是雪量不同。廊下看雪也得抱着制作好的暖炉,才能勉强站一会儿看看盛开的红梅。陆少旸一进雅园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柔弱美人图,身披绣花服,手捧用袄子包裹的暖炉坐在藤椅上看梅的顾孜语,嘴角微微笑,细致的眉显得整个人更柔弱了些。双脚明显发抖,却还是舍不得离开廊下,着迷地看着雪景。陆少旸大踏步走上前去,把自己的皮革披风脱下来盖到了她身上。顾孜语被惊了一下,立刻起身要行礼:“将军,…”陆少旸稳住她的身子,“不必了,身子为重。”“是,孜语谢过将军。”
廊下赏梅,由一人变作双人,相顾无话。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顾孜语觉得这样默着不是事,于是想了想,决定择日不如撞日。“将军,妻有一事相谈,”“你说。”男人用着宠溺的眼神看着她,但顾孜语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中没能发现这点。“孜语自请休书,不劳将军动手,只需签下您的名字即可。”“你说什么?!”陆少旸压住心中的难受,一贯习武之人,气息平稳的也快。顾孜语以为他没听清,便又说了一遍:“孜语自请下堂,不误将军良缘。”陆少旸听完内心无比后悔,不应该来这个廊下的,不来就不用听到这种话了。他颤抖着声音问:“为何?是因我上阵突然,未能给你交代吗?这确实是我的错,但我也给你留了书信,做详细的解释了,当时事发突然……”“信?我没收到信。”顾孜语假装无波的心湖又泛起了涟漪。陆少旸眉头一皱,先是将在远处等待的护卫阿犬叫了过来:“查一下来龙去脉,要快!”“是!”阿犬退下后,他立刻靠近顾孜语,利用身高体型的优势堵住她出廊下的路。“我走时太匆忙,所以叫我院子里的管事把书信放到了洞房屋里。我明明叮嘱了要告知你拆开看的,但目前我也不知道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顾孜语听他说这些,心中隐约明白了些什么。也看出这人并不想休了自己,而她的内心深处很清楚是因误以为他被迫娶她,所以她不想为难这个她爱了多年的英雄。顾孜语忍不住微微笑了下,看来,他并没有不愿意,意识到这个事实,她心中有些雀跃。“孜语以为将军因皇命迎娶,不想误了将军余生。”陆少旸见她如此善解人意,终是没忍住拥妻入怀:“怎么会?我自是万般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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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闪烁,合卺酒摆放在桌子上,陆少旸和顾孜语相依而坐。“孜语,迟来的洞房,为夫自罚三杯。”说罢将特意准备的酒一饮而尽,接着拉起柔弱的藕臂同喝合卺酒。顾孜语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羞窘着脸看着自己的丈夫,满心欢喜。陆少旸看她这般模样,有些迫不及待,一把抱起她走向床笫。“啊!”顾孜语被这一举动惊着了,“少旸,你……!”她看着陆少旸眼神里的侵略,瞬间噤了声。
纱幔放下,床摆摇动,翻云覆雨。大概是陆少旸过于激动,一时不察。从纱幔内传出一声呜咽:“少旸,你轻点,疼!”陆少旸看她微皱眉头,心中一紧,赶忙低头亲吻她的眉眼和雪白,安抚:“好,我也是平生第一次,我轻点”。微亮的屋内传出一阵阵呻吟和喘息,听得外面的红米和阿犬也有些害臊,他们先行去向丞相和丞相夫人汇报战况,借机不再守在门前……
7番外1
那日初夏,顾孜语按惯例去广袖庄选衣服。初夏时节刚能穿上纱裙薄衣,她也甚是喜爱。不曾想,却被人推入绣庄内院的池中。落入池里前闻到了一股异香,导致她昏昏沉沉的,根本没精力呼救。就在这个时候,陆少旸出现了,少年郎毫不犹豫地跳下池塘救了她。
这一救,顾孜语芳心暗许。经此一遭,她先是发了高烧,后又大好,只是身子还是弱。
“少旸,你记得我?”“当然了,我当年看到那个害你的绣娘了,后来还顺藤摸瓜捣毁了他们的窝呢。”陆少旸和她谈及往事时,眼神发亮,似是期待着什么。“少旸,真的谢谢你,若不是你,顾家可能早已不复存在。”顾孜语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只觉得万幸。陆少旸借机吻了吻她的唇:“不对,我不要听这个,谁要你谢,我乐意!”顾孜语了然,斜睇了他一下“呵呵,嗯,我们陆将军有勇有谋,大才之人。”“哈哈,还是孜语懂我!”
顾孜语真正知道了真相,所有人都在瞒着她,不告诉她中毒的事实,让她保持着平和的心态去对待每一次的药和治疗,大家都在配合着陆少旸一点点地帮她去毒。
能入他的眼,她何其有幸。
8番外2
一切皆是一场误会,不过是管事被突发的家中内务绊住,将信拖给了陆少旸内院的门房,内院的几个孩子贪玩,一来二去,信落到了陆少旸的妹妹手里。这妹妹往年就与陆少旸不和,自是不会把信交于顾孜语。
“孜语,我这个妹妹,我,!。”陆少旸气上心头,顾孜语见状摸摸他的手,安抚他,接他的话,“少旸,少晚妹妹虽讨厌你却也没什么坏心,或许往后去,可以慢慢修复你们之间的矛盾呢?这事还是不要过多苛责。而且,少旸,我们现在终究还是在一起啦,她因这件事对我愧疚,倒是和我亲近了许多。”陆少旸看心爱的女人如此通透,忍不住更为怜惜,“是吗?那就好,这孩子至少没把信给丢了。”顾孜语头抵着陆少旸的下巴,“对呀,我看到了信的内容,虽然晚了点,但我还是觉得值得,少旸你心中有我,足矣。”陆少旸看她如此,情动不已,低头深吻着她,呢喃着:“孜语,你真好。”情到浓时,又是一番拦不住的春色…
9番外3
又一年冬,廊下多了一大半的白梅。“红米,今年的梅花怎的是白色?”红米在一旁搭腔:“小姐,是姑爷特意命人种的。说是怕小姐总是看红梅,看腻了。品种多些您看着会欢喜。”“噢。他倒是仔细。”顾孜语心里一阵暖意。
坐了一时辰,又站了半个时辰,她也不觉得冷。顾孜语有些奇怪往年从背后吹来的风今年似是没什么感觉。“红米,这廊下好像暖了许多,你点炭了?”“小姐,您没发现有什么不一样吗?”红米说着蹦蹦跳跳从一边跑到另一边,嘴里喋喋不休地夸着陆少旸:“小姐,这都是将军亲手准备的呢……”。这时顾孜语才看到廊下的柱子之间被围上了御风的皮革。尤其是靠北的一处,紧紧裹了三层。她见此失笑:“这人,真是奢侈,皮革在军营多宝贵啊,他用在了此处。”
顾孜语话音刚落,陆少旸就到了廊下,“孜语小娘子,为夫亲手做的,原料也是自己找的,绝没有占用军需物资。真的!”他语调轻浮,调戏顾孜语已然成了习惯。“嗯,我知道,刚听红米说了。”陆少旸大笑着走近她,将她拥入怀里。俩人看着随着雪花飘落的红白相间的花瓣,相视而笑。他们的身后是用蹩脚的针脚缝制的皮革,抵御着寒风,为她撑起一片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