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留影机‖《庄西头儿的凉阴儿》

潇潇雨勰嘛 2024-08-16 01:17:02

岁月留影机‖《庄西头儿的凉阴儿》

作者:李荫保

热天寻凉阴儿,冬天找日头地儿是乡间最舒展的事儿。

大热天,在日头地儿晒的时候长了,能把人晒秃噜皮,凉阴儿底凉丝儿丝儿哩,紫外线忒少,尤其是老槐树底下。槐树叶密麻糠稠哩,小风一阵儿吹过,小嫩枝儿黑黑瑟瑟,小布衫儿圪圪颤颤,浑身上下就感觉溜煞煞哩,不再恁黏疙瘩,说不得劲那是诓你哩。

歇晌时候日头儿最毒,小狗趴在凉阴儿底,红舌头咬出老长,肚皮贴着地皮儿吸凉气儿,同时跟着舌头一起忽歇;楝花公鸡领着三宫陆院在土骨堆上刨,黵一身土,把扒拆散的虚土往身上、翅膀底扑甩;猪在圈里一扑滩儿泥里黑跐,骨略哩真跟老母猪一样;砖头摞上缸圪䀂里的指甲草晒哩圪苒苒哩,耷拉着头闷腔不再缝头,人穿着大裤衩在当街走都感觉热气燎小腿上的寒毛。

干了一晌活儿哩乡人们开始歇晌,汉们搬把柳圈椅在院里或者街门口的阴凉地儿底下一躺,脚蹬着树身儿圪朦;家娘儿们领着血卜㞘孩儿们在当门里砖墁地上抻张席,只穿着小褂、裤衩接地气儿打地铺,芭蕉叶扇扑拉来扑拉去赶着蚊蝇,也搧点儿小风驱除暑热。刚想目前一觉儿便被忽乱的孩儿们弄醒了,娘绝他们他们也不停势儿,该咋宜式还咋宜式。

卓庄西头儿是甯武公路,由甯邑过卓庄通往中和、徐营然后到武陟。我小时候没有去过哪儿,觉得这条路咋恁宽哩。那年载儿路还不是柏油路更不是水泥路,是砖渣路,路两边隔一骨碌儿就堆着一堆像俺队盘粪方时堆的那样,上小下大四四方方的砖渣堆。下过雨,养护工人就会拿铁锨往路上撩砖渣,垫平碾出来的车圪壕儿或者坑坑洼洼存水哩地张儿,过往车辆一压就结实平展了。

马路经过卓庄西头儿的路两沿儿,稀溜卜拉住着一些家户,但不多,有离公路多久远的,也有院墙外就是公路的,三奶家就住在庄西头儿路西。她家街门口是一片空地,俺队的小小儿跟小闺女儿们平时就在她家门口弹蛋儿或者画了方格踢瓦玩儿。由这片空地通往大路是她家的出路,出路与公路交汇处的北半个是个粪坑,出路的南半个是几处空庄儿,空庄上零零八散长着一些树,枣树居多,也有榆树。

福田老人的西瓜茶水摊儿就常摆在这些树下。

那时候的人们商品意识都不强,会做生意的更不多,都是只会老实巴交修理地球在地里刨食儿吃,俺爷虽然过去曾经开过小饭铺儿,但这时候年事已高,大伯、父亲又都参加了工作,所以生意自然也就断了,俺家没有做小商小贩的。

看到有人摆摊儿做生意,摊儿上摆着诱人的瓜果,又不断有过路人或者邻居背舍聚集,自然也就吸引我们这些半大小子聚堆儿。听南腔北调的说话,听老年人讲自己年轻时走南闯北的经历或者懵懂的风流韵事,看过路人买瓜、吃瓜、买水、喝水,偶尔还能拾到过路人吃的不是太干净的瓜皮啃上几嘴粉红的瓜瓤,是那时候我们最高兴的事儿。当时我们还总结出啃西瓜皮的两个层次,低级层次的叫“薄壁”,高级层次的叫“窟窿山”,也就是低级层次的是啃薄了,高级层次的则是啃透了。为了让客人吃西瓜时“嘴下留情”多剩下点儿瓜瓤,有的小孩儿就可会趁搭,手脚麻利,一脸殷勤,又是搬板凳,又是替客人放提包,又是替客人板瓜子儿,有颜色哩很。我是个古㤘人,看到同伴们这样就觉得他们贱,一脸瞧不起,觉得他们特像《地道战》里的“狗汉奸”。

瓜摊儿就是将一块厚薄宽梗的长方块儿白布四角缭上襻,在树上䙌个䙌搭个扑楞,下面摆个小桌儿或者凳个光木年年的石头条,桌子圆圈摆上几根长板凳或者小高凳、小椅儿、小板凳之类的坐具,桌上搁着西瓜和玻璃水杯。那时候的西瓜基本不卖囫囵的,都是切开来卖,估计囫囵个儿的也没人能买得起吧。切西瓜刀是那种两芒多长的一种刀,薄薄得像个洋铁片,专门用来切西瓜,一刀下去“嗑噗”一声脆响,沙楞楞儿的西瓜便一分为二,齐卜臻臻儿哩。不像现在家庭里的切菜刀切西瓜还要分成几刀,又是骨梗又是剌的,切出的瓜牙豁豁牙牙哩不齐整,没有卖相。

切好的西瓜瓜瓤面朝上搁在谷草或者稻草绳联成的圈儿上,稳稳当当,不倒不骨略,上面使一块干净的白纱布蒙上,防止苍蝇乱哄哄,卖瓜人手里拿着已经一绺一绺的破芭蕉叶扇驱来赶去,哄走落在白纱布上的苍蝇、小蠓虫儿。

若有客人来买,福田老人便把半拉西瓜从草圈上放下,要几牙切几牙,顺桌面㨣到客人面前给客人吃,剩下没有切完的西瓜再搁到草圈上,使白纱布蒙了,等待下一䣹买瓜的客人。

瓜摊儿其实就是茶水摊儿,一年四季卖茶水,兼卖时令瓜果儿,热天自然主要就是卖西瓜。热水都是用那种老式的竹编外壳水壶装了,三五个水壶搁在桌下,桌上摆着玻璃杯,杯里放了茶叶使开水泡了,杯口上使一块儿小方玻璃块儿盖上,既用来招揽客人,也是为了晾凉,预备心急口渴的客人们喝。

歇晌时候,庄上的人歇晌,天太热,路上的行人们也打尖儿吃饭歇晌,没有急事儿,少有匆忙赶路的,福田老人的茶摊儿就相对清闲,他就会趁着这会儿躺在柳圈椅里,脚搁在高凳上也眯瞪一会儿,哄苍蝇兼搧凉儿的破芭蕉叶扇掉在地上,他则黑喽山响。树上的马唧嘹在树叶的阴凉处撕开嗓门儿瞎叫唤:“热死了、热死了……”没完没了,没头没尾儿。

那时候自行车还十分奇缺,老百姓叫“洋车”,凉阴儿下的我们假如偶然看到骑自行车在路上走过的行人,就觉得那人跩哩很,那时候看见个自行车跟现在看见个航空母舰差不离儿,心里头有好奇、有激动、也有羡慕嫉妒恨,嘴里就大声血嚯着从跟我们一样羡慕嫉妒恨的大人们嘴里学来的联儿:“骑洋车,戴手表,不打粮食你吃×”。

时间一扭就五十多年过去了,卓庄也已经拆了五六年了,甭说庄西头儿了,庄哪头儿也没人烟了,不由得又想起了2017年12月23日我写的一首歌词,正符合此时此刻的心境,抄录在文章末尾儿算是结尾吧。

《村头的老槐树》:“总是想起那棵老槐树,站在小村头一点不孤独,树下有俺没娶媳妇的憨二叔,还有寻婆家的俊姑姑;回去寻找那棵老槐树,我的小村庄清晰又模糊,树下没了年轻健壮的俺父母,还有唱坠子的盲师傅;老槐树,老槐树,村里新闻从那里传出,端饭碗的老街坊很会说笑话呢,露水下了我们还舍不得回屋;老槐树,老槐树,那盘石磨已满身尘土,藏老闷儿的小伙伴你咳嗽一声吧,让我知道你如今藏在了何处?”

2021年6月27日于古甯邑之等闲居

李荫保:字佑之,号兰竹轩主人、等闲居士、不笠翁,网名唐人李黑。作家,文化活动策划撰稿人。中国音乐文学学会常务理事、河南省作家协会、河南省音乐家协会会员。县政协委员。出版有歌词集《中国之原》、《击节啸吟》、《雄壮北方》等。作品曾连续两届荣获河南省、新乡市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被中共新乡市委、新乡市人民政府授予“践行新乡城市精神崇文人物提名奖”、“新乡市十大青年艺术家提名奖”。被中共获嘉县委、获嘉县人民政府授予“同盟振兴英才”等荣誉称号。有多首歌词、诗歌、散文、小小说等在报刊、融媒体平台发表、演出、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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