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径深处

楠楠看看旅游 2024-12-18 06:52:49

花径深处

如今,在城里,寻块热闹的地方容谷易,找块清静的地方难;寻繁华的地方容易,找块笨拙的地方难。

好在,我家便是这闹市里难得的清静去处。

我家小区,西去一里是绿树成荫的大堤,与河水比邻;南隔马路是高楼林立的现代化小区,东邻是一片民舍,再向东,又是一条马路;北隔路相望,同样是排列整齐的村巷茅舍。我家如城中之邦,静静地呆在这城里一隅,四周玉树风林,包绕着一片红墙绿瓦。

这里四季如春,风景如画,宛如一首古老的民歌,悠悠地流出巷子;好似一批出土的文物,亦如宋代的青瓷,质朴,清丽,典雅。

小区并不大,平平仄仄,很是规矩,像棋盘一样,整齐划一,收放自如;又像公园一样自然,随处有花,被高高低低的绿树、鸟鸣包围着。

在城里,高楼大厦看得多了,觉得腻了,陡然来到了这里,活活泼泼的,很是新鲜,很是清静。先说那树,高的,差不多没了独立的形象,枝叶交错,像一层浓重的绿云,被无数的树桩支撑着。低的,走近去,绿里才见屋子,又尽是些果木,一年四季,花香鸟语,清香宜人。

夏天,大树下,草丛里,生了一层厚厚的绿苔。偶尔有花生出,忽忆起袁枚的诗来,

袁枚

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各有心情在,随渠爱暖凉。

青苔问红叶,何物是斜阳。

大意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青春照样用心独自萌动。哪怕米粒一般微小的苔花,依然像牡丹一样盛开。

各有各的环境和心情,喜欢温暖还是凉爽,应该随他自由选择。青苔问红叶,夕阳是怎么回事,有些青苔从来没有领略过夕阳的瑰丽。

一排排楼房,排列整齐,如沟渠一般。家家相对,门对着门,窗对着窗。夏天清晨,一声蝉鸣,家家蝉鸣,这天籁犹如天外之音,回还往复,不绝于缕;巷头养一条狗,巷尾养一条狗,它们自结成友好邻邦。

小巷的深处,有个樱花巷子,樱花满院,不用问,那便是我的家。春天里,花光如云,朝霞满地,鸟鸣不止;夏天里,绿荫冉冉,莺歌燕舞,蝉声知馨;秋天里,瓜果飘香,黄叶摇树,草虫乱鸣;冬日,北风萧萧,琼树玉枝,一片洁白。

在梦中,我常常梦见我的亲人,她们常在田里劳动,面朝黄土,背朝天,勤勤恳恳,终年为生活拼搏。他们都十分厚诚,几乎近于傻痴,过路行人,问起事来,有问必答,比比划划,还要领到村口,指点一番。接人待物,吃饭总要吃得剩下,酒总要喝得烂醉如泥,才觉得尽兴,才觉着惬意。衣着简单朴素,眉眼却极清楚。当然改变了,他们多年吃咸菜的习惯,顿顿油锅煎炒,但没有坐在家里桌前吃饭的习惯,一律集结在巷子里,就地而蹲,脱下一只鞋,垫在腚底下,一边吃的津津有味,一边笑声不断。

我家里种的满是花,有杏树,也有桃树;有梅花,也有桂花。更有奢侈的牡丹,一望无边,白花如雪,声浪如诉。

一个老人,走过来笑着说:巷子里女儿们多啊,瞧!这话说得多有理。是花嫉妒她们的颜色,还是她们羞得无地自容?个个桃花水色似的,娇艳欲滴。巷子里,总见她们,三五成群,一溜儿排开走着,或搂着肩膀,互相说着悄悄话。对面门缝里,冒然冲出一个小伙子,一句没盐没醋没酱的话,会惹得她们笑上半天。

村子里,啥树都有,最多的,要数榆树、槐树和枣树。从东巷到西巷,搂粗的,碗口粗的家家都有。老树皮已皱裂开来,有的如绳索缠住,有的如河沟排着,有的扭了几扭,根却委屈得隆出地面,有的老树,身子半空,一半枯死,一半茂盛。真是"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啊!

冬天过于漫长,让人厌烦,孩子们眼巴巴盼着春天。数到“五九六九”,沿河岸的柳枝蓦然转绿,变得柔软,散发着略带苦涩的清香。解冻了,冰面发出清脆的破裂声,雪水沿房檐滴落。我们的鞋子全都变了样,跟蟾蜍一样趴下,咧着嘴,有股咸带鱼的臭味儿。在户外,顶属杏花开得最早,随后梨花丁香桃花,风卷花香,熏得人头晕,昏昏欲睡。小时候常说“春困秋乏夏打盹, 睡不醒的冬三月”。

等槐花一开,夏天到了。槐树和北人的性格一样,有一种恣意妄为的厉狞之美。淡黄色的槐花,开得平凡而锁碎,一阵风过,如雨飘落。槐花的香味很浓,但悠远如箫声一片,家家都做槐花饭吃。

没有一棵树是属于我的,但我要吃槐花,可以到每一棵树上去摘。一抬头,槐树上的窝巢,两个,三个,不时有灰翅的喜鹊,呱呱在叫,像是呼朋引伴。娘的屋梁上,年年有燕子来做窝。春天一暖和,燕子就来了,邻近冬日,才回去。从不在屋内撒下粪便,也不见有一根羽毛掉下来。

村里,有口老井,它是村人的命根子,有了它,生命才会延续。它的水是甜的,生喝比熟喝味道还甘美。从前,有个瘸子爷爷,常常坐在井台边的柳树底下,给小孩讲故事听。喝了,就喝井里打出来的水。

一次,有个小孩幼稚地问他,天旱了,为什么不用个又大又长的杆子,把天捣个空窟窿?这样天不就漏雨了吗?庄稼还会旱吗?爷爷笑笑,夸她聪明,富有想象力,将来说不定是个科学家的料。这孩子哪里知道雨是云结的果。

有个水车,架在井上,随着木杆的转动,铁链的上下移动,水被抽上来,水花四溅,凉嗖嗖的,像暑天里吃了块冰棍,爽快透了。最后,水被聚在一个池子里,一抖一抖地。周围的村民,都来这里取水。万一有谁家盖房子,水就随巷流向村里,凉气就沁了全村。

村人最爱干净,天天有人洗衣服,拆洗棉被,棉袄。树与树与树之间,拉起一道一道铁丝,挂满了花衣彩布。最艳的,最小的,要数三嫂家,艳者是媳妇衣,小者是孙女裙。

当年眼羡城里楼房,如今想来,大可不必了。那么高的楼房,那么多的人挤进去,如鸟悬空,上不着天,下不靠地,弄几盆黄土,种几株花草,自以为风光宜人。

殊不知,农夫亦有农夫的快乐,有一庭土院,闲时开垦耕耘,撒些萝卜白菜,菠菜青葱,再种些瓜果李枣。菜收获了,鲜者自吃,残者喂鸡,喂鸭,喂鹅。鸡鸭鹅,争着窝子下蛋,每日里少说十个八个。最淘气是,那条猴精猴精的“黄世仁”,整天围着鸡窝打转转,一不留神,偷个鸡蛋就往外跑。

夏天,我常常看书到深夜,常常有飞蛾从窗缝钻进来,飞蛾扑火,热烈而又吓人,好像不死不罢休。我实在不忍,用小手在灯上一捂,捉住了,丢了去,放它一命。那蛐蛐,在草丛里,彻夜鸣叫,脚一跺,噤声了,停一会儿,声又起。

门前的槐树,呈横向发展,树冠像个伞盖,罩大半个院子,宛如凉亭。整日里,看不着鸟飞,却鸟鸣声不断,尤其黎明,犹如仙乐,从天上飘来。

这里有横躺竖蹲的石磙两三个,早年碾麦用的,如今有了械化,便堆在这里,让人坐,让人骑。让人倚,每天这里人群不散,谈苏联攻打乌克兰,两伊战争,经济发展,马云的支付宝的强大功能,美国新当选的总统老特,也谈自家婆娘的针线,也谈小孩子上城里读书的事,大家谈笑风生,乐而忘归。直到深夜里一二点,家里来人喊了,才回去。回去,倒头便睡的,是村人。偶尔,正襟危坐,记下一段文字的,是我。

不知是在梦中,还是又回到了童年?半梦半醒之间,人往往可以穿越于现实与梦想之间。

“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我认为,我的灵魂是介于中小隐之间的,但归根结底是属于田园的,荒野的。

2024.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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