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经略河北慕容垂兵围邺城 马牧举兵姚苌开创后秦 公元384年，正月，庚戌日，慕容垂率军抵达邺城。几天后，慕容农率军南下，与慕容垂合兵一处。 慕容垂下令改年号为“燕元”，各项礼制、仪式、官服、典章全部恢复前燕旧制。世子慕容宝被立为太子。 不久，又有两路兵马相继赶到邺城。一路是先前留守河内沙城的可足浑潭，在攻下野王（今河南省焦作市沁阳境内）后带着两万兵马赶来。另一路是前秦汝阳太守平幼，带着弟弟平睿、平规等人率众数万赶来投奔。 后燕兵马云集邺城，城内守将、前秦长乐公苻丕自然是满面愁容。 苻丕派侍郎姜让出城，想说服慕容垂退兵。 姜让对慕容垂说：“去年陛下遭遇大难时，是将军保护陛下返回长安，勤王义举，天地可鉴。将军应当延续忠义，保持忠节，为何偏要做判臣逆子呢？贤人贵在知错能改，若将军此时退兵改过，为时还不算晚！” 慕容垂答：“孤确实曾受主上不世之恩，所以不会为难你们，孤可以保证长乐公（即苻丕）的安全，也不要你们一兵一卒。孤自当让出一条路，你们可以带着兵马安全撤出邺城，返回长安，之后大燕必与秦国永世结好。但是，若你们执迷不悟，非要刀兵相见，那就别想活着离开！” 姜让厉声道：“当初将军为燕国所不容，投身我朝，那时的燕国可有一寸土地是将军的？主上与将军一见倾心，待将军之厚恩，有谁能比？此番只因主上小败，将军竟落井下石有所图谋，为人所不齿。长乐公受主上之托镇守邺城，难道就要拱手将这百城之地让给将军吗？” “这……”，慕容垂一时语塞。 众将士按捺不住，纷纷要求杀了姜让，慕容垂没同意：“大家不过各为其主，姜让又有何罪。” 送走姜让后，慕容垂又分别给苻坚和苻丕各去了一封信，陈述对邺城志在必得，希望苻丕能主动撤出邺城，以免刀兵相见。 苻坚大怒，回信将慕容垂大骂一顿，苻丕也回信表示绝不离开邺城。 既然这样，那就只能开打了。 慕容垂下令攻城，很快就拿下了外城，苻丕集中兵力退守内城。之后，秦军上下同心，同仇敌忾，誓与城池共存亡。 于是，慕容垂止步内城。 接下来的日子里，无论慕容垂想出何种办法攻城，架飞梯、挖地道、堆土坡等等，均被苻丕一一破解。 慕容垂被迫改强攻为长期围城，下令在邺城外围修筑围栏，又在邺城附近的肥乡县新筑了一座城，名曰新城，用以存放粮草辎重。 从此，苻丕和慕容垂就在城里和城外对峙起来。接下来的日子里，包括慕容垂在内，谁也没有想到城内秦军竟然如此顽强，坚守城池长达一年半之久，最后还是苻丕主动放弃邺城。 这一年多时间足够让北方局势发生巨变。 当初慕容垂刚举兵时，曾对部下说了一个三分天下的计划，就是关中归苻坚，关东归慕容垂，南方自然还是东晋。但是，实际情况远比慕容垂想的更复杂，在大秦帝国坍塌后的废墟上诞生的新政权远非后燕一家，即便是被视为前秦根基的关中，也根本不是苻坚所能掌控的。 就在慕容垂颇为痛苦地围攻邺城之时，东晋也趁机在梁州、荆州、扬州各方向不断出兵，逐渐收复一些失地，同时关中也开始大乱，整个北方就像开水一样沸腾起来。 前燕皇帝慕容暐的弟弟、担任前秦北地郡长史的慕容泓听说叔叔慕容垂正在围攻邺城，暗中溜出北地，准备赶往邺城投奔。一路上，慕容泓不断聚集一些迁居关中的鲜卑族人，等到出潼关的时候，竟然已经拥有了数千人马。 慕容泓见手里有了资本，索性不去邺城了，要留在关中自己打下一片江山。于是，慕容泓又折回潼关，大败前秦华阴守将强永，就地在华阴扯起反旗，自立为王。 慕容泓自称大将军、雍州牧、济北王、都督陕西诸军事。 更有甚者，慕容泓还任命慕容垂为丞相、都督陕东诸军事、大司马、冀州牧、吴王。“推叔父垂为丞相、都督陕东诸军事、领大司马、冀州牧、吴王”（《晋书.载记第十四.苻坚传》）。 很显然，慕容泓并非后燕的附属，而是另起炉灶。 苻坚终于认识到自己太过仁慈，对心腹权冀感慨：“朕后悔当初没听你的话，致使鲜卑人闹到这般田地。关东之地，我可以不跟他们争，可这个慕容泓竟然要跟我争起关中来了。” 在淝水大败后逃亡的路上时，苻坚曾后悔不该南征，如今又后悔太仁慈，可见最终也算是明白过来了。只是，这会才明白还有什么用呢？ 苻坚任命儿子、广平公苻熙为雍州刺史，镇守蒲坂（今山西运城永济市境内），任命另一个儿子、巨鹿公苻睿为卫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率军五万，与左将军窦冲、龙骧将军姚苌等前往华阴讨伐慕容泓。 可是，平叛大军还未出发，苻坚曾经的那位小可爱、慕容暐的弟弟、现任平阳太守的慕容冲在平阳城（今山西省临汾市境内）也举兵造反了，率众两万攻打蒲坂。 真是破鼓万人捶，这边葫芦还没按下，那边好几个瓢都起来了。 苻坚担心苻熙兵力不足，只得让原本随苻睿征讨慕容泓的左将军窦冲率军增援蒲坂，苻睿和姚苌继续前往华阴平叛。 曾经豪气冲天，呼吸间云集百万大军的苻坚，如今却捉襟见肘，兵将匮乏，几万人马都难以筹集。 慕容泓听说苻睿带了数万大军前来，担心自己几千人马守不住华阴，于是弃城东逃。 苻睿下令加速追击，姚苌却建议：“鲜卑人一直思念故土，早想返回河北老家，所以纷纷起兵作乱。对待这些人，只需将他们逐出关中即可，不可强追，否则必会以死相搏。我们只要远远跟着就行，他们一定会拼命东逃，绝不会抵抗。” 苻睿却认为慕容泓兵少将寡，打算追上后一举将其剿灭，对姚苌的建议置之不理。 很快，苻睿就在华泽（今陕西省华阴市西）追上慕容泓，但是正如姚苌所料，这群鲜卑人为了活命拼死抵抗，竟然大败秦军，就连苻睿也死于乱军之中。 慕容泓不但不需要再逃跑了，反而因此声威大振，在华阴彻底站稳脚跟。之后，散居关中的鲜卑人不断前来投奔，慕容泓很快就有了近十万之众。 前往蒲坂增援的左将军窦冲联合苻熙在河东大败慕容冲，慕容冲兵败后带着剩下的八千骑兵赶往华阴投奔慕容泓。 慕容泓考虑到哥哥慕容暐还在长安，于是派使者带着亲笔信去见苻坚，希望放了慕容暐，信中写到： “昔日秦国无道，灭我大燕，现在上天有意让秦国大败，使我大燕得以复兴。吴王已平定关东，你们赶紧准备车驾，将家兄连同燕国旧臣一并送出，我会带着族人护送家兄返回邺城。之后，秦燕两国就以虎牢为界，虎牢以西归秦国，虎牢以东归大燕，两家世代结好，我大燕绝不再侵扰秦国。这次巨鹿公（即苻睿）轻敌冒进，为乱兵所杀，并非我的本意。” 苻坚大怒，立即将慕容暐召进宫中痛斥： “当年你们父子昏聩乱政，天所不容。燕虽灭国，可你们兄弟族人各个在秦国位列上将，身居高位，跟在燕国有什么区别？如今王师小败，你们竟然一个个都跳出来趁机作乱。” 苻坚越说越激动，指着信对慕容暐说：“你看看，这就是慕容泓的信，他让我恭送你们出关，你若想去，我这就送你出去。你们慕容家族一个个都是人面兽心，根本不值得我用国士之礼相待。” 苻坚无比痛心！ 慕容暐吓得连连磕头，直到头破血流，一边还不停地喊：“臣有罪、臣知罪。” 苻坚撒完火，气也顺了，看着面前还在不停磕头的慕容暐，又忍不住上前扶起来，说：“《尚书》里说：‘ 父子兄弟，罪不相及’，朕知道你还是忠心的，能理解朕的心痛。那几个竖子犯的错，与你无关。” 苻坚让慕容暐分别给慕容垂、慕容泓、慕容冲三人写信，让他们尽快罢兵，返回长安，一切罪责概不追究，官复原职。 慕容暐便按照苻坚的意思分别写了三封信。当然了，这是表面上的。 实际上，慕容暐暗中派人带话给慕容泓：“如今秦国气数已尽，长安城中连续出现异象，预示秦国定不会长久。我已是笼中之人，很难再出去了，何况过去我没能保住祖宗基业，致使大燕亡国，还是有罪之人。你们就不要管我了，要以社稷为重，以兴盛大燕为要务。你可让吴王做相国，中山王（即慕容冲）做太宰、大司马，你先做大将军、司徒，统领众人。待我死之后，你来继位称帝。” 慕容泓大哭，随即改年号为“燕兴”，取大燕复兴之意。 根据慕容暐的安排，慕容泓就是皇太弟，前燕正宗法定继承人。因此，慕容泓拉起的这支队伍才是前燕政权的延续，在这个政权里，慕容垂是丞相，慕容冲是太宰、大司马。 如此一来，慕容垂建立的政权反而是前燕旁支了。 当然，究竟谁是前燕嫡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慕容泓建立的政权和慕容垂建立的政权并没有隶属关系，而是互相独立的。后世把慕容泓的政权称为“西燕”，因为西燕国祚很短，只有十年，影响也较小，远不如后燕，所以没有被列入到十六国之列。 西燕的建立时间是公元384年四月，在慕容垂建立后燕之后，姚苌建立后秦之前。 随后，慕容泓下令大军开拔，离开华阴。不过，慕容泓并没有向东去找慕容垂，而是向西攻打长安，要和苻坚争夺关中。 只是，要和苻坚争夺关中的并不止慕容泓一个人。还有姚苌。 前番苻睿因为没听姚苌的劝告，执意追击慕容泓，结果不但大败，反而连命也丢了。败退途中，姚苌担惊受怕，唯恐苻坚迁怒自己。 姚苌长了个心眼，没敢冒然返回长安，而是派长史赵都和参军姜协先回长安向苻坚说明情况，表示愿意请罪受罚。苻坚听闻爱子战死，大怒，当场将赵都、姜协二人斩首示众。 姚苌倒吸一口凉气，庆幸没冒然回去，这下好，干脆不回去了。 姚苌带着残部连夜逃到了渭北平原的马牧地区，今陕西省西安市阎良区境内，当时是秦军马场。 因为姚苌是羌人领袖，聚居在关中的一些羌人大户听说后便聚在一起商议，要推姚苌为盟主，让姚苌带着羌人也趁乱干一番大业。于是，这些豪族大户率领各自部落，一共五万多户，先后赶往马牧投奔姚苌。 姚苌开始还有些犹豫，部下尹纬劝道：“这么多人来归附您，可见秦国早已分崩离析。将军威名远扬，又有经国济世之才，必能成就大业，应当考虑众人建议，万不可坐观天下大乱而无动于衷。” 公元384年四月，姚苌在马牧举兵自立，对外称大将军、大单于，号“万年秦王”，建年号为“白雀”。 姚苌迅速攻占了整个北地郡，然后以北地为大本营。华阴、新平、安定等地散居的羌人闻讯后纷纷赶来投奔，很快就达到十余万众。 就这样，姚苌建立的秦国横空出世。 因为同时出现了两个秦国，所有后世将苻健建立的秦国称为前秦，将姚苌的秦国称为后秦，以示区分。 后秦是十六国政权里继成汉、前赵、前凉、后赵、前燕、前秦、后燕之后，第八个建立的国。 苻坚自然很头疼，西燕还没搞定，后秦又来了，如果两个一起打，苻坚没那个实力了，只能先选一个。 慕容冲虽然打算进攻长安，但离的还有些远，姚苌虽然离的近，但是并没有进攻长安的意思。到底先打谁呢？ 等等，不是慕容泓吗？怎么变成慕容冲了呢？是不是写错了。 没写错，因为慕容泓已经死了，刚从华阴出发不久就被部下杀死了。 公元384年六月，进军长安途中，慕容泓被部下高盖和宿勤崇所杀。 高盖和宿勤崇两人虽然被慕容泓纳为谋士，却一直对慕容泓不满。两人认为慕容泓威望和能力都很一般，而且为人严苛，对待下属极为刻薄，如果跟着慕容泓干，结局很可能是兵败身亡。 慕容冲赶来投奔后，高盖和宿勤崇认为慕容冲比慕容泓强得多，于是杀了慕容泓，推慕容冲为皇太弟。 随后，慕容冲任命高盖为尚书令，又按前燕旧制设置百官和各级将领。安排妥当后，慕容冲继续挥师长安。 世事多变，短短几天时间，西燕还是那个西燕，可首领却已经变成了慕容冲。 慕容冲带着队伍继续向长安进发，苻坚那边也做出了最终决定:先打姚苌。 为啥？不知道。估计苻坚自己也说不清楚，决策过程估计跟抓阄差不多。 公元384年六月，苻坚亲率两万步骑兵离开长安，北上征讨姚苌。 苻坚率军抵达赵氏坞（今陕西省铜川市北）后，派护军将军杨璧走小路从侧面绕到姚苌背后，然后前后夹击，致姚苌大败，姚苌弟弟姚尹买战死。 之后，苻坚打探到姚苌的营寨内没有水井，喝水全靠附近河流，于是命人将附近的安公谷和堰同官（均在今陕西省铜川市境内）等河流全部截流引往它处。几天后，姚苌大营逐渐混乱，不断有士兵渴死，士气大降。 可是，就在苻坚以为大功告成的时候，突然天降大雨，姚苌营中水深三尺，而大营百步以外的地方却只下了寸余。 苻坚大惊，仰天长叹：“老天啊，你是在玩我吗？” “天其无心，何故降泽贼营！”（《晋书.载记第十四.苻坚传》）。 缓过劲来的姚苌随后开始发飙，连战连胜有如神助，先后俘虏了苻坚帐下护军将军杨璧、右将军徐成、镇军将军毛盛等数十员大将，杀得苻坚一点脾气没有。不过姚苌倒是感念苻坚的恩德，战后将杨璧、徐成等人全部放回。 苻坚先赢后输，没取得任何战果，姚苌气势不但一点没少，反而大幅增加。 就在这时，慕容冲的西燕大军已进至距长安一百里处。长安危急！ 没办法，苻坚只能放弃姚苌，赶紧跑回去保卫首都。 2、栖身阿房凤皇死磕苻坚 僵持邺城丁零分道扬镳 苻坚从北地撤回长安时，手上只有一些残兵败将，实在没法对付慕容冲。好在这时先后有两路秦军返回长安，一路是从洛阳赶回来的平原公苻晖，一路是益州刺史王广派来的部下王蚝，这让苻坚欣喜过望。 苻晖是苻坚的儿子，应该是提前收到过苻坚的命令，这次把镇守洛阳和陕城的七万秦军全都带回了长安。这也意味着前秦主动放弃了中原地区。 苻晖撤出洛阳后不久，东晋荆州刺史桓石民趁机北上攻占鲁阳，随后又派部下、河南太守高茂占领了洛阳。就这样，东晋趁前秦大乱之际兵不血刃收复了旧都洛阳。 至于巴蜀，此时东晋梁州刺史杨亮正率军攻打益州，前秦益州刺史王广拼死抵抗。不过，王广应该也收到了苻坚要求派兵增援的命令，让部下王蚝带着三万益州兵北上长安。 有了苻晖和张蚝的十万兵马，苻坚信心大增。 苻坚先派抚军将军、高阳公苻方（苻健之子）率军前往骊山设防，作为长安城外围防线，同时任命苻晖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录尚书事，率五万兵马迎战慕容冲。苻坚的小儿子、河间公苻琳被任命为中军大将军，作为预备队，留在城内待命。 慕容冲的西燕大军很快抵达长安东郊。 为了壮大声势，慕容冲让族群里的女人也骑着牛马举着旗子跟在队伍里，马尾和牛尾上拴着树枝，拖在地上扬起大量烟尘。 前秦与西燕的第一场战斗发生在郑西（具体位置不明），没有过程只有结果。苻晖大败，逃回长安，慕容冲继续西进。 苻坚大惊，再以尚书姜宇为前将军，和预备队苻琳一起率三万秦军前往灞上，结果再次大败，而且败得更惨。姜宇当场战死，苻琳身中流矢，逃回后没多久也不治而亡。 难怪当初高盖和宿勤崇要改立慕容冲，这位苻坚当年的小可爱竟然出落成一员悍将。 之后，慕容冲绕过骊山苻方的防线，直抵长安城下，围着长安城绕了一圈后来到了长安城西南不远处的阿房城驻扎下来。 当初，年仅十一岁的慕容冲和十四岁的姐姐清河公主一起被苻坚纳入后宫，搅得苻坚神魂颠倒，舍弃后宫三千佳丽，独宠姐弟二人。后来经王猛苦劝，苻坚忍痛割爱，将慕容冲外放到平阳做太守。 慕容冲走后，苻坚日思夜想，无比牵挂。因为慕容冲小名叫“凤皇”，又因为当时长安城里流传的一首民谣里说“凤皇凤皇止阿房”。于是，苻坚便在阿房城内种下了数十万株梧桐和竹子，希望能吸引他的凤凰再飞回阿房。古文里凤皇同凤凰。 如今，公元384年七月，曾经让苻坚魂牵梦绕的凤皇果真回到了阿房城，只是，这只凤皇早已不是苻坚当年的小可爱，而是西燕的掌门人了。 这就叫造物弄人，苻坚欲哭无泪！ 因为阿房距离长安城太近，慕容冲没事就带着兵马来到城下探望苻坚，苻坚也会经常站在城头凝视慕容冲。当然，伴随他俩的不是风花雪夜，而是流矢箭雨。 这天，慕容冲再次率军攻打长安，苻坚站在城头一边指挥作战一边忍不住对部下感叹：“这些白虏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这么厉害？” 苻坚称鲜卑人为白虏，可见慕容鲜卑的皮肤确实很白。 苻坚冲城下大喊：“你们这帮白奴，不去好好放牛放羊，为何要来此送死？” 慕容冲毫不客气，也冲着城头高喊：“就因为我们厌倦了做奴隶，所以才要取代你。” 苻坚派使者出城，给慕容冲送了一件锦袍和一封亲笔信，信中大意是：“卿远道而来，一路劳苦，今送卿锦袍一件，以表示对卿的关怀。朕当初对卿的恩情如此厚重，为何有朝一日卿却变得如此这般无义？” 慕容冲也写了封信让使者带回去，信中说：“孤志在天下，岂会念你一件锦袍之恩。赶紧认命吧，把大燕皇帝（指慕容暐）恭恭敬敬送出来，然后再带领群臣出城投降。孤自会宽恕你们，也算报答当初的恩情。” 苻坚大怒：“真是悔不当初，朕没听王景略和阳平公（即苻融）的话，才让这些白虏发展到如此地步！” 苻坚又后悔了，自淝水惨败之后，苻坚已经后悔过好多次了。 淝水之战刚过去半年，苻坚就被叛军杀到了长安城下，这是半年多以前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在这烽烟四起、愁云惨淡的日子里，苻坚的心情糟糕透了，案桌上摆满了各地传来的告急文书。 不过，也会偶尔有个好消息。 远在西域的骁骑将军吕光就传来捷报，说在龟兹城击败了由龟兹国、狯胡国、温宿国、尉头国等西域诸国七十万联军，一举荡平西域。之后，西域大小三十余国全都上表请降，并主动上交了以前汉朝所赐的符节，吕光重新更换为前秦符节。关于吕光收复西域的故事，后面说吕光时自会详述。 西域，这片广袤的土地，如今已被纳入前秦版图。 尽管这个消息对北方乱局没有丝毫影响，但这毕竟是苻坚的又一次壮举，将永远记载在史册和苻坚的履历表上，谁也抹不去。 苻坚大喜，下诏任命吕光为西域校尉、都督玉门以西诸军事。 只是，这份诏书一直未能送达，因为通往西域的道路因为战乱已被阻隔，使者走到半路便不知去向。 苻坚无法击退慕容冲，慕容冲也无法攻下长安城，双方就这么僵持着，就像此时的邺城，苻丕和慕容垂仍旧僵持一样。 早前苻坚还在北地围剿姚苌的时候，姚苌为了团结一切力量，就把儿子姚嵩派到华阴给慕容冲做人质，要联合西燕一起对付苻坚。 后来慕容冲攻打长安，姚苌部下担心慕容冲抢先拿下长安，纷纷建议姚苌尽快出兵，赶在慕容冲前面攻下长安，然后以长安为根基，再经略天下。 可姚苌并不这么想，对部下说：“这些鲜卑人各个人心思归，他们即使成功也不会久留关中。我们先在各处攻城掠地，积攒实力，等最后秦国败亡，鲜卑人也走了，我们正好坐收渔利。” 之后，姚苌命长子姚兴留守北地，命宁北将军姚穆镇守同官川（今陕西省铜川市漆水河），然后姚苌自己率领其余部众一路向西，先后攻下新平（今陕西省彬州市）、安定（治所在今宁夏固原）等郡，在关中大肆攻城略地。 如此一来，关中这块地盘上就形成了三国杀的局面：西燕慕容冲只管攻打长安，死磕老情人苻坚，后秦姚苌避实就虚，在长安外围埋头苦干，攻城掠地。 关中以外，中原地区被东晋趁虚而入，后燕慕容垂正经略河北。陇西，乞伏国仁聚众十余万，虽然还没有宣布，但实质上已经独立。 东晋这边虽然也在四处出兵，但都是各地将领的个人行为，趁北方大乱时薅点羊毛，并非朝廷的统一行动。主持朝政的谢安一直想搞个大动作，再来一次北伐，却总是被各种事情打断。 另外，淝水之战后，谢安虽然因功被升为太保，位极人臣，但实际却逐渐被孝武帝司马曜冷落。 这是为何？ 谢安有个女婿叫王国宝，前中书令王坦子之子。王坦之为人忠贞，一生光明磊落，可王国宝却品行不端、为人奸诈，日后竟成为东晋一百年里极为少有的真正奸臣。 难道谢安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应该不至于。谢安和王坦之关系很好，不知道是不是早就订的娃娃亲，否则谢安不可能选王国宝这种人做女婿。 后来，谢安发现这个女婿实在太差，只给王国宝安排了尚书郎的小官，在尚书台起草一些文书。 可是，像王国宝这样出身显赫、自命清高的世家公子，哪里会看上小小的尚书郎。王国宝不但一口回绝，还从此嫉恨起岳父谢安。 王国宝有个堂妹是会稽王司马道子的王妃，靠这层关系，王国宝很快转投到司马道子门下，成为司马道子的亲信。王国宝经常在司马道子面前诋毁谢安，说谢安位高权重，将来一定会像桓温那样威胁到司马皇室。 孝武帝司马曜和会稽王司马道子是亲兄弟，母亲就是那个又黑又丑的昆仑奴李陵容。兄弟两人都嗜酒如命，常在一起饮宴，于是，司马道子又把王国宝的话经常转述给司马曜。 谢安执政多年，朝廷里本就有一些谄媚之徒暗中在司马曜面前诋毁谢安。于是，三人成虎，尽管谢安毫无邪念，可司马曜却渐渐疏远谢安。 公元384年正月，也就是慕容垂刚刚北上准备攻打邺城的时候，鹰扬将军刘牢之率北府军拿下了谯城，荆州刺史桓冲先后收复魏兴、上庸、新城三郡，梁州刺史杨亮派儿子杨佺期攻占了成固（今陕西省汉中市城固县东）。 自东向西，东晋各地将领都在乘机收复旧土，主持朝政的谢安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是，正当谢安准备上书朝廷请求北伐的时候，荆州刺史桓冲突然病逝。 当初苻坚率百万秦军南下，桓冲极度悲观，认为谢安必败，东晋必亡，还当众说自己必会成为鲜卑人的俘虏，可没想到最后却是谢安大胜，苻坚惨败。这让桓冲羞愧难当，郁闷至极，结果一下就病倒了。桓冲长期服用五石散，身体本就不好，这次倒下后就再没起来。 公元384年二月，桓冲病逝，时年五十七岁。 随后，由谁来接替桓冲执掌东晋半壁江山自然就成了朝廷头等大事，朝野上下都认为谢玄在淝水之战中表现优异，最有可能力压众人，成为新任荆州刺史。 不过，谢安却不这么想。 谢安认为自己已经位高权重，树大招风，因而受到王国宝等小人构陷，被司马曜猜忌和冷落。如果再让侄子谢玄坐镇荆州，到时候叔侄二人完全把持了整个东晋的军政大权，这岂不让司马曜更加猜忌？这对谢家自然不是好事。 另外，早前桓温病逝后，桓冲曾主动把扬州让给谢安，这次若让谢玄接掌荆州，桓氏将被彻底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恐怕桓家也会不服，唯恐将来生乱。 谢安还是决定从桓氏族人里选一位接替桓冲。 整个桓二代里，桓冲哥哥桓豁的儿子桓石虔能力最强，可谓文韬武略，而且多次立下战功，朝野上下颇有人望。按常理来说，桓石虔本是最好人选，可谢安却耍了个小心眼，认为桓石虔能力太强，将来难以掌控，桓氏若再次崛起，势必影响谢家权威。 于是，谢安只是让桓石虔做了豫州刺史，另选了桓石虔的弟弟、能力相对平庸的桓石民为荆州刺史、西中郎将。 桓冲病逝加上举行葬礼，接着又是新任荆州刺史的遴选和赴任，这一通操作下来，半年多就过去了，等谢安腾出手来再次上表请求北伐时，时间已经到了公元384年的八月。 就在这短短的半年时间里，继慕容垂之后，慕容泓、姚苌、慕容冲等人也相继举兵，整个北方狼烟四起，更加混乱。 不过，这半年时间里，虽然谢安没顾上北伐，但边境将领们倒也是没闲着。 公元384年四月，新任荆州刺史桓石民派部下、竟陵太守赵统收复襄阳城，迫使前秦荆州刺史都贵退守鲁阳（今河南平顶山市鲁山县）。驻守丰阳（今陕西省商洛市山阳县）的前秦洛州刺史张五投降了东晋梁州刺史杨亮。 五月，杨亮率五万兵马攻打巴蜀，前秦益州刺史王广奋力抵抗。六月，桓石民派部下刘春攻占鲁阳，前秦荆州刺史都贵逃回长安。 然后，因慕容冲攻打长安，王广派大将王蚝率三万益州兵前往长安增援苻坚。 再然后，就是慕容冲和苻坚死磕长安，杨亮和王广鏖战巴蜀，姚苌作壁上观驰骋关中，慕容垂和苻丕僵持邺城，这几件事同时进行。 邺城那边，已经进攻了整整半年的慕容垂依旧毫无办法，哪怕后来根据右司马封衡的策略，引漳河水灌入邺城，但仍然收效甚微。这半年里，慕容垂不但没拿下邺城，还差点丢了性命。 邺城北有一座后赵石虎建立的皇家林园，方圆数十里，名叫华林园，供石虎游玩围猎。有一天，慕容垂去华林园打猎解闷，结果被苻丕探知行踪，暗中派兵悄悄进入华林园，趁慕容垂不备突然发起进攻。“秦人密出兵掩之，矢下如雨”（《资治通鉴.卷一百五》）。 当时慕容垂身边只有少数亲兵抵抗，形势万分危急，好在最后儿子慕容隆及时赶到，挡住秦军，慕容垂才得以脱身。 此后，慕容垂更加郁闷，只好一边继续围城，一边分出兵马攻打邺城周边。慕容垂派弟弟、范阳王慕容德攻占枋头，又派儿子慕容麟攻下了常山、中山等地，前秦宗室苻鉴被俘，苻亮、苻谟等人投降。 对了，慕容麟就是那个先坑老爹后坑大哥的慕容垂逆子，这会怎么又受重用了呢？ 早年慕容垂受太傅慕容评猜忌，一开始准备北逃龙城，就因为慕容麟告密，结果北逃计划败露，被迫前往关中。后来王猛设金刀计，诱使慕容垂文武双全的好儿子慕容令逃回前燕，结果反被流放沙城。后来，慕容令在沙城举兵，就因为慕容麟告密，结果事败被杀。 不过，除了这两件事外慕容麟倒也没做什么其它坏事，而且这两件事如果换个角度来看，慕容麟却是大义灭亲的前燕忠臣。 后来前燕灭亡，慕容麟随母亲一起被苻坚带回长安，慕容垂见到慕容麟母子后如同见到仇人，一怒之下杀了慕容麟的母亲，只是没忍心杀了亲生骨肉。 慕容垂在荥阳举兵后，慕容麟多次出谋划策，让慕容垂逐渐改变态度。而且慕容麟在打仗方面胜多败少，也确实有过人之处。 慕容垂差不多都快拿下了整个河北，可偏偏邺城怎么也打不下来。随着时间的拖延，政权内部也开始出现问题。 这次出问题的不是慕容家族成员，而是最先拉起反秦大旗的丁零人翟斌。 翟斌因首举义兵自恃功劳巨大，骄横跋扈，贪得无厌，多次向慕容垂邀功请赏，还大肆封赏部下。翟斌见邺城久攻不下，于是心怀不轨，打算除掉慕容垂，独掌后燕大权。 太子慕容宝看出苗头，建议杀了翟斌以除后患，慕容垂却不同意。 慕容垂说：“我们与翟斌在河南结盟，岂能无故背叛盟约？如果翟斌日后发难，那便是他的错，我们再下手便有了正当理由。可现在什么事都没发生就把他杀了，朝野上下一定会认为是我忌惮他的功劳和地位。我们现在正招揽天下豪杰以兴复大燕，杀了翟斌势必然有损我们的声望。况且退一步说，即使他真有什么阴谋，只要我们做好防备，也不致出什么大事。” 范阳王慕容德、陈留王慕容绍、骠骑大将军慕容农等人也纷纷劝谏：“翟斌兄弟仗着有功就骄横跋扈，目中无人，早晚都是祸患，不如尽早除掉。” 慕容垂仍旧坚持：“他们越是骄横跋扈，就会败得越快，还能成什么大患？如果他们真要谋反，那就是自取灭亡。” 不久，翟斌因为嫌弃自己的职位太低，撺掇党羽不断上表，请求加封自己为尚书令。 慕容垂拒绝了翟斌的要求：“翟王功劳巨大，确实能够胜任尚书令，但如今尚书台尚未建立，尚书令这个职位暂时还不能设置，待天下安定之后再议。” 翟斌未能如愿，大怒，于是暗中派人潜入邺城，勾结苻丕内外夹击慕容垂，还派人掘毁了慕容垂为水淹邺城而在漳河上游修筑的堤坝。 不过，翟斌终究能力平平，这点小伎俩根本瞒不过慕容垂。 慕容垂见时机已到，于是趁翟斌不备突然出手，杀了翟斌及其两个弟弟翟檀、翟敏。翟斌的侄子翟真因提前得到消息，带领部众向北逃到邯郸，整顿兵马后又杀回邺城。 慕容垂派慕容宝和慕容隆率军迎战，先大败翟真，随后在追击时因骄傲轻敌反被翟真击败，未能消灭翟真。之后，翟真率部众前往承营（今河北省定州市东南），以承营为根据地扩充地盘。 丁零翟氏和慕容垂的后燕从此分道扬镳，成为北方新的割据势力。 不久，翟真被部下鲜于乞杀死，翟真的儿子翟辽最终接任丁零首领。几年后，公元388年，翟辽在黎阳自称为“魏天王”，改年号为“建光”，设置文武百官，建立翟魏政权。此为后话。 如此一来，就像关中一样，河北地区也同样形成了三国混战的局面：前秦苻丕、后燕慕容垂、丁零翟氏。 不过，河北的局势很快就变得比这个还要复杂，因为东晋也要加入进来了。 是的，谢安北伐了。 3、谢安北伐四方胶着河北 弃守邺城苻丕西入晋阳公元384年八月，东晋太保谢安上表朝廷，请求出兵北伐，收复中原故土。 这次，谢安仍然任命谢玄为前锋都督，率领豫州刺史桓石虔、龙骧将军刘牢之等人从江淮地区北上。 谢玄很快进抵下邳，准备攻打前秦徐州刺史赵迁镇守的彭城。赵迁早就听说北府兵的威名，害怕不是对手，于是弃城而逃。 拿下彭城后，谢玄又派刘牢之攻下了前秦兖州刺史张崇据守的鄄城，张崇兵败后改投了慕容垂。 十月，谢玄派部下淮陵太守高素率三千兵马攻打青州，前秦青州刺史苻郎不战而降。 苻郎是苻坚从兄之子，在当时很有名，只是苻郎的名声既不是像王猛这样有出色的治国能力，也并非像邓羌、张蚝那样能征善战，而是像西晋太尉王衍一样善于谈玄论道。这点非常符合东晋名士的胃口，所以苻朗就成了司马道子、谢安这些东晋人士仰慕的对象。这也从侧面反映出当时氐人的汉化程度相当高。 苻郎在《晋书》里有传记，附在《苻坚传》的后面，也算是苻氏宗族里的大名人，这里如果只是一笔略过，就有些对不住他了。 苻郎从小生性洒脱，风流倜傥，尤爱读书，遍览经史子集，苻坚曾评价苻郎为“吾家千里驹也”（《晋书.载记第十四.苻坚传》）。 苻朗虽然擅长谈玄论道，但并非王衍那样只会夸夸其谈，苻朗在青州刺史任上时“甚有称绩”（《晋书.载记第十四.苻坚传》），政绩相当不错。 但是，以苻朗的性格和为人，为官从政都是凡夫俗事，实在兴趣不大，只是碍于苻坚的面子勉为其难。苻朗最真实的身份是前秦文学家，有数十篇著作流传于世，大部分被编入著作《苻子》中。 投降东晋后，苻郎被任命为员外散骑侍郎，这是个闲差，通常用来安置一些名人，或者临近退休的官员。 在建康，苻郎以其超凡脱俗的性格和谈玄论道的才华立刻征服了东晋士族。 骠骑长史王忱是王坦之的儿子，也是王国宝的哥哥。不过，和王国宝不一样，王忱相当有才能，被誉为江东才俊。王忱早就仰慕苻郎的才华，得知苻朗到了建康后便慕名前去拜访。可是不知为何，苻郎却装病拒绝见王忱。 事后，东晋名僧释法汰曾问苻郎：“您到了江东之后见过王吏部兄弟吗？” 王吏部兄弟就是指王忱和王国宝兄弟。 苻郎却明知故问：“王吏部兄弟是何人？莫不是人面狗心和狗面人心兄弟？” 王忱个子矮小且相貌丑陋，却很有才能，王国宝生的高大英俊却只会谄媚，是个小人，所以苻郎把王国宝称为人面狗心，把王忱称为狗面人心。这种比喻虽然说比较形象，但实在太侮辱人。不久，人面狗心和狗面人心的说法就传了出去，人尽皆知，苻朗自然遭致王国宝和王忱的记恨。 关于苻朗为何会受到东晋士人仰慕的原因，这里讲两个小故事，可以管窥一二。 有一次谢安设宴招待苻郎，请了大批东晋名士作陪。 当晚宴会座无虚席，苻郎成为明星，举手投足间都是众人关注的焦点。席间，苻郎侃侃而谈，口沫横飞，每当嘴里有痰时就把随从叫来，让随从跪在面前张大嘴巴，待苻郎把痰吐在随从嘴里之后，随从再含着痰走到门外吐出，反复如此。 这实在太重口味了，放在现在谁也无法接受，但在当时却被认为是极度高雅的举动，于是“坐者为不及之远也” （《晋书.载记第十四.苻坚传》），在座的东晋名士们全都惊呆了，没想到竟然还能这么操作，与苻郎相比，这些名士感觉自己实在老土，差得太远。 还有一次，会稽王司马道子也专门设宴接待苻郎，席上用的全是江南最有名也最精致的菜肴。饭后司马道子问苻郎：“不知和关中的菜品相比，这江南菜肴的味道如何呢？” 苻郎答：“味道很好，只是用的盐略微有些生。”司马道子赶紧跑去问厨子，果然用的都是生盐。 苻郎对吃非常讲究，吃鸡时能根据鸡肉的味道判断出鸡窝有一半是露天的，吃鹅时能根据鹅肉的口感知道鹅的什么部位长黑毛，什么部位长白毛。有不信的人专门去验证，结果全都应验。“人不信，记而试之，无豪厘之差”（《晋书.载记第十四.苻坚传》）。 尽管苻郎风流洒脱，让东晋名士仰慕不已，但终因那句“人面狗心”而得罪了小人王国宝。几年后，公元392年，因王国宝诬陷，苻朗被问罪处斩。当时王忱刚被任命为荆州刺史，本来早该出发赴任，就因为听说要杀苻朗，王忱专门晚走几天，要亲眼看到苻朗如何被斩。 临刑前，苻郎还是一如既往地洒脱，神态自若，看不出是要赶赴刑场，甚至还饶有兴趣的即兴做了一首诗：“四大起何因？聚散无穷已。既过一生中，又入一死理……” 这些魏晋名士的风流，显然不是我等普通人所能理解和接受的。 回到谢安北伐。 打仗真的是要看天时地利人和，选对了时机就能事半功倍。谢玄这次就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收复了兖州、青州等黄河以南、以东大片地区，放在以前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谢玄这一通折腾，等于是把东晋的地盘向北拓展到了黄河沿线。那么，接下来谢玄又会怎么做呢？会不会渡过黄河，剑指河北？ 咱们接着往下看。 还是在公元384年十月，也就是拿下青州后不久，谢玄又命刘牢之和济北太守丁匡攻占了碻磝（音qiāo áo，今山东省聊城市茌平县东南，当时在黄河东岸），命济阳太守郭满攻下了黄河南岸的滑台（今河南省安阳市滑县），控制住了黄河以南以东两个最重要的渡口。 随后，谢玄没有任何迟疑，立即派奋武将军颜雄渡过黄河，在黄河北岸建立营垒，最后又派大将刘袭攻占了黄河北岸与滑台隔河相望的黎阳城（今河南省鹤壁市浚县东）。 这是几十年来晋军第一次踏上黄河以北的土地，即便是当年的桓温也不曾做到。 这次谢安到底有没有安排谢玄渡河北上，咱不知道，因为史书上没说，但谢玄这个阵势往那一摆，谁看了都会觉得下一步必然是收复冀州。 这对慕容垂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苻丕和翟真还没搞定，东晋又跑来凑热闹了。 黎阳距邺城不足二百里，慕容垂想往南发展肯定是不可能了，为了避免被苻丕和谢玄南北夹击，慕容垂只能往北开疆拓土。 慕容垂派慕容麟拿下中山后，接着又派大将平规北上幽州，攻打幽州治所蓟城。 前秦幽州刺史王永自知无力抵抗，便派人前往代地，求助驻扎在并州北部原代国领土上的前秦振威将军刘库仁。 前番曾说过，刘库仁属鲜卑独孤部，原姓独孤，后改为刘。刘库仁原来在拓拔代国任南部大人，代国灭亡后领土被苻坚一分为二，由刘库仁和刘卫辰分别掌管。 刘库仁收到王永的求援后，赶紧先派部下公孙希率三千铁骑驰援幽州，自己随后率主力前往。公孙希到了蓟城后与王永联手，在蓟城城南大败平规，坑杀后燕降卒五千余人，随后南下唐城（具体位置不明），与驻扎中山的慕容麟对峙。 公孙希走后，刘库仁立即集结了雁门、上谷、代郡等地数万兵马于繁畤（今山西忻州繁峙县）。因为幽州危机解除，刘库仁准备率军越过太行山增援苻丕。可是，就在大军准备出发的时候，刘库仁部下、鲜卑将领慕容文突然叛变。 慕容文为前燕宗室，支系不详，前燕灭亡时本应被迁往关中，但慕容文却设法依附了刘库仁，此后一直住在代郡。慕容文思乡心切，一直想回辽东，只是没有机会，后来听说慕容垂恢复了燕国，便暗中设法起兵响应。 这次刘库仁集结大军的时候，慕容文了解到很多将士不愿意离开家乡，便暗中煽动将士哗变，趁刘库仁不备攻入大营，将躲在马厩里的刘库仁杀害。事后，慕容文投奔了慕容垂，刘库仁集结的兵马则返回原地，由刘库仁的弟弟刘眷统领。 公孙希正准备带着兵马攻打慕容麟，突然听说刘库仁被杀，立即乱了阵脚，将士一哄而散，全都逃回了并州。成了光杆司令的公孙希最后孤身投奔了丁零人翟真。 形势真是瞬息万变。 倘若刘库仁率军南下，再加上晋军北上，后燕很可能功亏一篑，就此被扼杀，谁知天不灭燕，半路杀出个慕容文，轻易化解了刘库仁这支大军。 先前苻丕这边已经派人联络好了翟真，单等公孙希、刘库仁大军一到，三方立即对慕容垂发起总攻，结果眨眼之间计划就灰飞烟灭。 无奈之下，苻丕又派人前往晋阳，请求驻扎并州的骠骑将军张蚝和并州刺史王腾出兵相助，不料张蚝和王腾二人却以兵力太少为由拒绝出兵。 就在苻丕失望至极的时候，突然听说晋军北伐了，于是又来了希望。 一开始，苻丕的司马杨膺建议苻丕直接以邺城投降东晋，然后一起对付慕容垂，不过苻丕并不想投降东晋，因而未没有同意。后来谢玄横扫兖州、青州，最后又占据了黎阳，距邺城仅有一百余里。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何况苻丕也没得选择，城里早前存储的大批粮草已经消耗殆尽，战马已经开始吃松木屑了。盟友翟真现在自顾不暇，苻丕想要给邺城解围，只能寄希望于谢玄。 于是，苻丕派从弟苻就和参军焦逵两人带着亲笔信去见谢玄，信中说：“我们准备西归长安，需要你们协助扫清道路并资助粮草，作为回报，我们将献上邺城。如果去往长安的道路不通，或者长安已经陷落，还请你们协助出兵，一起保卫邺城。” 这显然是一份求助信，而不是投降信。 苻丕的首选是希望谢玄能帮助自己安全突围，返回长安，邺城就作为回报交给谢玄。如果突围不成，苻丕就和谢玄一起守卫邺城，两家联手抗衡后燕。 先不说谢玄会不会答应，首先苻丕手下就有很多人不答应，因为这些人想直接归顺东晋，其中就包括苻丕指定的送信人焦逵。 焦逵拿到信后立即和参军姜让一起去找杨膺，对杨膺说：“西去长安路途遥远，何况长安还在不在我们手里也不知道。以我们现在的窘迫处境，苻丕竟然还保持这种高高在上、首鼠两端的做法，谢玄肯定不会答应。不如直接投降，只要晋军北上救援，我们就归顺晋朝。如果苻丕不答应，我们就把他绑了，逼他答应。” 商定之后，杨膺重新写了封信，让焦逵带给谢玄。 谢玄看完信后还有些犹豫，提出让苻丕派个儿子过来做人质，然后再出兵。焦逵心急如焚，立即说苻丕如何诚心，事情如何紧急，必须马上派兵等等。于是，谢玄这才决定派驻守碻磝的刘牢之和滕恬之两人率两万北府兵前往邺城接应苻丕，还顺便给苻丕带了两千斛粮食。 刘牢之和滕恬之两人带着兵马走水路逆黄河而上，准备在枋头下船前往邺城。可是当二人还在途中时，苻丕发现了杨膺、姜让等人准备胁迫自己投降东晋的密谋，遂将杨膺、姜让二人处死，并扬言绝不投降，只是求助。刘牢之便下令停止前进，临时驻扎枋头，等待谢玄命令。 那边，慕容垂的日子也不好过。邺城拿不下，慕容垂只能先集中力量解决翟真，否则，一旦谢玄渡过黄河，形势更加危险。 慕容垂再次派儿子慕容农北上，在鲁口（今河北省衡水市饶阳县）大败翟真的从兄翟辽，迫使翟辽退守无极（今河北石家庄无极县）。接着，慕容农穷追不舍，联合常山的慕容麟南北夹击，再次大败翟辽，翟辽单骑逃回承营。 最后，慕容农、慕容麟合兵一处，准备围剿翟真的大本营承营。 这天，慕容农仅带着数千骑兵前往承营观察地形，不巧被外出巡视的翟真发现，翟真立即率大军杀了过来。 众将都劝慕容农尽快撤退，慕容农却说：“丁零人并非不善打仗，却为何屡战屡败？就是因为首领翟真、翟辽胆小懦弱。如果我们集中精锐直取翟真，翟真必然退走，翟真一退，其部众也必溃散，我们再拦住城门，堵住其退路，定能全歼贼兵。” 慕容农命骁骑将军慕容国带着数百精骑直冲翟真杀去，翟真果然吓得丢下部众，调头往城里跑。翟真一跑，丁零部众也跟着全都往回跑，慕容农趁机下令大举进攻。 丁零人溃不成军，全都堵在城门口，自相践踏而死者超过半数，慕容农很快就拿下承营外郭，开始攻打内城。 与此同时，后燕宁朔将军平规和带方王慕容佐等人也在集中兵力攻打蓟城，前秦幽州刺史王永屡战屡败，最后下令放火烧了城内的宫城，带着三万部众向西逃到了壶关（今山西省长治市壶关县）。 虽然慕容农、平规等人节节胜利，邺城以北只剩下承营还在翟真手里，幽燕之地尽归后燕。但是，因为邺城始终拿不下来，晋军又步步逼近，危险并没有解除。 所以，就在慕容农、慕容麟还在攻打翟真的时候，慕容垂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 放弃邺城，定都中山。 慕容垂立即派乐浪王慕容温（慕容儁之子）前往中山营造宫室，并确保中山周边的安全，原来镇守中山的慕容麟被调去镇守信都，最后又把正在围攻翟真的慕容农召了回来，护送族人由邺城前往中山。 刘牢之到枋头后不久就接到谢玄命令，率军攻打后燕黎阳太守刘抚驻守的孙就栅（今河南省鹤壁市浚县西北）。慕容垂让慕容农留在邺城，自己亲自率军增援刘抚。 苻丕得知慕容垂离开，趁夜突袭慕容农大营，结果反被慕容农击退。随后，刘牢之也被慕容垂大败，退回黎阳，慕容垂随即返回邺城。 刘牢之并未罢休。 几天后，公元385年四月的某天，刘牢之突然率军直扑邺城，冲着慕容垂就杀了过来。慕容垂再次亲率大军迎战。 此时慕容垂已经无心恋战，结果让刘牢之获胜一局，这也是慕容垂难得的一次兵败。 败退当晚，慕容垂下令撤去所有包围邺城的兵马，收兵至新城集结。新城就是慕容垂在包围邺城期间修筑的，距邺城不远，用于存放辎重粮草。 再然后，四月乙卯日这天，慕容垂突然率全体将士“自新城北走”（《晋书.载记第二十三.慕容垂传》）。 慕容垂终究还是放弃了邺城。 此时距公元384年二月慕容垂开始进攻邺城已过去了一年零两个月。 刘牢之见慕容垂跑了，来不及通报谢玄，带着队伍赶紧就追了上去，苻丕听说后也集合兵马往北追去。 于是，慕容垂在前面跑，刘牢之在后面追，后面还跟着一个苻丕，三支兵马就在河北大地上一路狂奔，从邺城跑到董唐渊（今邯郸市东北曲周县境内），整整狂奔了二百里。 慕容垂到了董唐渊之后，听说刘牢之和苻丕马上就要追了上来，便对众将士说：“秦晋之好，只是互相利用，并非同心戮力，一方胜了互相都好，但只要一方败了必会全盘奔溃。他们既然是相继而来，我们只要集中兵力击败一支即可。” 刘牢之跑得快，最先在五桥泽（今河北省邢台市广宗县东）追上了慕容垂。 但是，刘牢之看到的只是三三两两的零散燕军和被丢弃的大批辎重，并没有慕容垂的主力。 刘牢之当然明白这是慕容垂的诱兵之计，可手下那些将士却不管这些，看到如此多的战利品就摆在眼前，全然不顾都上去争抢，刘牢之根本阻拦不住。 早就埋伏好的燕军很快就从四面八方拥了过来，结果可想而知。晋军被斩首数千级，几乎全军覆没，刘牢之奋力厮杀才侥幸逃脱。 剧情就这样在瞬间反转，现在成了刘牢之在前面跑，慕容德和慕容隆等人在后面追，方向是从北向南。 慕容德和慕容隆一直追到五丈桥（具体位置不明），发现苻丕正好带兵赶到，这才收兵回去，刘牢之这才安全脱身。苻丕见刘牢之大败，哪还敢进军，于是又撤回邺城。 苻丕回到邺城后，因为城内早已断粮，便想到枋头还有刘牢之留下的辎重，于是又撤出邺城，直接跑到枋头占了刘牢之的驻地。刘牢之沿途搜集了一些残兵败将后，见邺城已是空城，便进了邺城，留在城内恢复元气。 就这样，戏剧性的一幕又出现了，苻丕和刘牢之来了个移形换位大法，变成了刘牢之守邺城，苻丕守枋头。 不过刘牢之也没在邺城呆几天，很快就因为战败被撤去龙骧将军之职，召回建康听候调遣去了。谢玄改派大将檀玄镇守邺城。 慕容垂顺利抵达中山。 此时的河北，因一年来战乱不断，饥荒严重，村落萧条，多年不见的“人相食”惨状重新出现，就连后燕军队里都有士兵相继饿死，逼的慕容垂下令禁止养蚕，以保证桑树来年能多结桑葚，充实口粮。战争的破坏力是巨大的，前秦十几年的安定还不够战争一年的破坏。 因为承营离中山城太近，翟真只好放弃承营，将驻地改迁到行唐（今河北省石家庄市行唐县）。不过，翟真还是没逃过厄运。 公元385年四月的一天，翟真连同大批翟姓族人被部下鲜于乞杀害。不久，鲜于乞又被丁零族人杀害，翟真的从弟翟成被立为新首领。 经此大乱，很多丁零人都投降了后燕，翟真之子翟辽幸免于难，投奔了东晋黎阳太守滕恬之。后来，翟辽恩将仇报，鸠占鹊巢，杀了滕恬之后占据黎阳，在黎阳建立了翟魏政权。此为后话。 公元385年五月，慕容垂率兵包围行唐，原翟真长史鲜于得杀了新首领翟成后投降慕容垂。 慕容垂下令屠城，杀光了城内所有丁零人，这也是慕容垂唯一一次屠城。 至此，邺城以北尽归后燕。 苻丕很快就把枋头的粮食也吃完了，之后又想返回邺城，驻守邺城的檀玄当然不干，双方便打了一仗，结果檀玄兵败，苻丕又回到了邺城。 可是苻丕一回邺城就立马后悔了，因为此时的邺城如同人间地狱一般。辗转了几个晚上之后，苻丕决定撤出邺城，返回长安。 这太戏剧了，慕容垂拼死拼活打了一年多，头发都快掉光了也没拿下邺城，等到艰难做出决定北上中山之后，苻丕反倒放弃了邺城。 已经逃到壶关的前秦幽州刺史王永听说苻丕要去长安，立即派人接应。于是，苻丕带着邺城内尚还活着的六万多男女老少出了邺城西门，浩浩荡荡地穿过太行山，经潞川（今山西省长治市境内）前往壶关，准备和王永汇合后一起去长安。 不过，苻丕并没有到壶关，因为在半路上就被并州刺史王腾和骠骑将军张蚝接到了晋阳。王永听说后留平州刺史苻冲镇守壶关，然后也带着一万多兵马赶往晋阳会合。 再然后，又一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苻丕刚到晋阳就收到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 苻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