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太清三年(549年)五月,建康城的酷暑如期而至。
86岁高龄(虚岁)的梁武帝萧衍,昏昏沉沉地坐在宫殿内,忍受着难以忍受的炎热。突然,他的孙子萧确(萧衍第六子萧纶之子)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泪流满面地喊道:“台城被侯景攻破了!”
萧衍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问道:“还能再战吗?”
萧确回答:“人心已散,大势已去,无力回天。”
萧衍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瞬间破灭,他绝望地说道:“自我得之,自我失之,又有什么可遗憾的呢。”不久之后,这位历史上第二长寿的皇帝(仅次于清朝乾隆皇帝,享年89虚岁),带着无尽的悔恨,在皇宫中饿死了。
侯景乱梁——梁武帝的悲剧(上)议和之错侯景的残兵渡过淮河后,暂时摆脱了东魏军队的威胁,但更大的挑战仍在前方。广阔的江南大地,何处才是他的容身之地?所谓“河南王”的称号,不过是一张空头支票,这片他从未踏足的土地上,几乎没有任何地方愿意接纳他,除了建康台城中那些昏庸无能的统治者。
正当侯景一筹莫展之际,梁朝马头戍(今安徽怀远县南,淮河要冲)的守将刘神茂前来向侯景献计:“新任豫州刺史萧范尚未到任,合肥城暂时由韦黯管理。趁着前去与韦黯会面的机会,可以趁机擒获他,这样就能轻易占领合肥。”
刘神茂之所以甘愿充当内应,是因为他与韦黯之间有私怨,希望借助侯景的力量除掉韦黯。
乱世出奸佞,刘神茂正是这样的小人。若非他引狼入室,侯景这区区八百残兵在淮南各地屡遭拒绝,很快就会暴露其真实面目,从而引起朝廷和民间的警惕,最终可能被重兵围剿,彻底铲除这个祸患。
然而,侯景抓住了这一难得的机会,迅速率兵直奔寿阳城下。寿阳作为豫州的州治,城池坚固,难以攻克。
守将韦黯是梁朝名将韦睿之子,但性格优柔寡断、缺乏谋略。当侯景率军逼近时,韦黯下令加强城防,以防不测。
侯景在城下高声要求开门,但韦黯以未接到朝廷命令为由拒绝。侯景在这一番挫败后,几乎丧失了勇气,准备弃城而去。
然而,刘神茂却认为:“韦黯性格软弱,派人劝说或许能说服他开门。”
于是,侯景派遣其司马徐思玉进城劝说。徐思玉对韦黯说:“若侯景因寿阳不开门而被东魏追兵所杀,一心期盼侯景南来的武帝定会怪罪于你。”韦黯果然被说服,随即开门迎接侯景入城。
侯景的军事才能几乎可与韦睿媲美,对付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自然游刃有余。他一进城,立即命令各将领控制城内要害,随后将韦黯逮捕。若非担心引发梁军的围攻,侯景几乎要处死这个无能的守将以泄愤。
遗憾的是,韦睿一生英明,却生了一个如此无能的儿子。如果他在天有灵,恐怕会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亲手教训这个不争气的后代。
此时建康方面尚未完全掌握涡阳前线的具体情况,梁朝的君臣们满怀期待地等待着侯景带来的广阔土地,对于侯景的败退感到十分焦虑。坊间流传着一个消息,称侯景诱捕的广州刺史暴显发动了兵变,导致侯景的部队全军覆没,甚至侯景本人也死于乱军之中。
不久后,淮河沿岸的守军传来了新的消息,说有一小股败军已经成功渡过淮河南下。
听到这一消息,太子萧纲松了一口气,说道:“但愿侯景能够逃过大难。”
新任太子詹事、侍中何敬容,一直反对接纳侯景投降,他对萧纲说:“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死了倒也好。”
然而,尽管何敬容对侯景有着清醒的认识,但梁武帝、太子以及重臣朱异等主要决策者,对侯景问题的看法却显得相当肤浅和短视。他们依然沉浸在过去的辉煌中,认为侯景只是一个孤立无援的敌国叛将,接纳叛将对梁朝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例如,中大通六年(534年)被侯景击败的贺拔胜、杨忠,以及大同三年(537年)被西魏围困的东魏荆州刺史王则,都曾逃到南梁寻求庇护,而北方的两个国家对此也只能保持沉默。
在梁武帝看来,接纳侯景不会引发任何外交灾难或政治被动。然而,这种静态的思维方式无疑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当寿阳兵变的消息传到建康,武帝及其朝臣得知侯景的行为后,并未责备,反而发布敕令,正式接纳侯景,并任命他为豫州刺史,同时改任原豫州刺史萧范为合州刺史。这一决定令人费解。
寿阳位于淮河南岸,是西起义阳、东至钟离的战略要地,不仅控制着广阔的国防线,还守护着从合肥到历阳(今安徽和县)的江北地区,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军事重镇。将如此重要的地方交给一个敌国的叛将,反映了武帝在国家安全问题上的严重失误。
光禄大夫萧介上书强烈反对武帝接纳侯景进入寿阳。他认为侯景反复无常,不可能真心归顺梁朝。虽然之前接受投降时,侯景可能带来一些领土上的利益,但如今他兵败将亡,已成无用之人,不应因他而引发新的魏梁战争。
然而,梁武帝并未采纳萧介的意见。任命侯景为豫州刺史对他的心理产生了巨大影响。原本侯景只是想暂时找个安身之所,从未想过南下攻取建康,因为他面对的是一个强大的国家。
然而,梁武帝的这一愚蠢决定让侯景看到了梁朝的脆弱。凭借多年的军事经验,侯景意识到只需一个小动作,就能窥见梁朝的破绽。实际上,即便不是侯景,任何一个具备基本政治军事常识的人都能看到梁朝的衰败迹象,因为萧衍再次犯下了严重的错误。
到了太清二年(548年)初,梁武帝打算与东魏议和,这一系列的决策失误为后来的侯景之乱埋下了伏笔。
寒山之战的惨败令萧衍深感梁军战斗力的低下,开始考虑与东魏讲和。东魏国内刚刚经历了大规模的叛乱,同样不愿多树强敌,因此双方都有停战的意愿。
高澄在邺城亲自接见了寒山之战中被俘的萧渊明,以极高的礼仪款待他。高澄让萧渊明派遣使者返回建康,传达东魏希望讲和的意愿,并暗示如果讲和成功,将释放萧渊明回到梁朝。
萧渊明随即派部属夏侯僧辩回建康报告这一消息。萧衍得知后非常高兴,立即回信表示愿意讲和。
然而,朝中的意见并不统一。大司农傅岐认为东魏的求和只是借机削弱侯景的阴谋,主张警惕。而朱异与御史中丞张绾则迎合武帝的心意,极力支持停战讲和。
远在江陵的隐士陆法和听闻侯景入梁的消息后,高深莫测地对人说:“侯景来了,我们收拾兵马去打他吧。”这番话显示出,即使是一个身处千里之外的普通百姓,也能预见侯景的下一步行动,而武帝却依然沉溺于无知与自大之中。
侯景在寿阳得知讲和的消息后,日夜忧虑。他派遣手下拦截了夏侯僧辩带回的与邺城的和谈书信,从而了解了两国议和的所有细节。随后,侯景向梁武帝上书,极力反对议和。
侯景得知朱异在京城受到宠信,便赠送给他二百两黄金,希望他在武帝面前进言阻止议和。同时,他还贿赂了制局监周石珍,请他向皇帝建议停止议和。然而,朱异和周石珍虽收下了贿赂,却并未为侯景说话。
无奈之下,侯景伪造了一封来自邺城的信件,信中声称南朝若想迎回萧渊明,必须用侯景交换。梁武帝对此信表示赞同,但大司农傅岐劝阻道,既然已接受侯景的投降,就不应再将其交出,这样做有失信用。况且,侯景历经百战,绝非轻易可以控制之人。
然而,武帝依然轻视侯景,认为他兵力衰竭,已无力反抗朝廷的命令。最终,武帝在回信中写道:“萧渊明一回到南朝,立即把侯景送还东魏。”
侯景不出所料地得知了武帝回信的内容,气得他咬牙切齿地说:“这个吴老头果然如此刻薄寡恩。”
接着,侯景带着戏谑的口吻向武帝请求与王谢这样的高门大族通婚。王谢两族自东晋以来便是门第最高的士族,梁朝名士沈约,作为《宋书》的作者,家学渊源深厚,曾高度评价王氏:“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爵位世代相传、文才相继如此辉煌的家族,如王氏这般显赫。”萧衍本人也极为钦佩王氏,他的妹妹嫁给了王氏,皇子萧纲也娶了王氏的女儿。
然而,如此高贵的士族自然不可能与北来的胡羯之人联姻。梁武帝拒绝了侯景的请求,直言道:“你似乎还配不上王谢高门的女儿,不如从朱、张等吴地的名门望族中选择一家。”
这一番话彻底激怒了侯景,他暴跳如雷,发誓要将吴地高门大姓的女子全部沦为他的士兵的奴隶。至此,侯景即使不想反叛,也不得不反了。
为了加强豫州的武备,侯景假借各种理由频繁向武帝索要物资。梁武帝为了显示朝廷的诚意,不断向侯景运送青布、兵器等各类物资。
大战一触即发,双方却仍在虚情假意地你来我往,这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只是,一方心怀鬼胎,另一方则自欺欺人,胜负的结局早已初见端倪。
从大局来看,梁朝与东魏议和实在并非其时。大概从梁武帝的角度看,侯景已是废人一个,不再具有挑动两国战和的能力,因此急于稳住寒山之败后军事形势的需求,大过了合理安置侯景的考虑。
我们站在后人的角度,自然不能责备时人太过愚昧,但不揣冒昧地说,侯景对于梁魏形势的作用,绝不是一个无用之人。
侯景对河南情况非常熟悉,如果梁朝以合理的措施制服侯景,使其居于河南边境,那么将会长久地给东魏带来边患,南北形势发生什么改观我们无法猜测太多,但肯定会对梁有利。
其次从对侯景的具体处置措施来看,梁武帝先因贪图河南土地接纳侯景而启衅于东魏,背负上败盟的政治恶名,后又懦弱求和,陷侯景于绝地,让远来投效的人彻底寒心,于大于小,梁朝朝野都处理得相当糟糕。这和西魏的冷静观察、独善其身,东魏的连施反间、祸水南引相比,反差相当强烈,南北政治局势之优劣由此可知。
青丝白马寿阳来侯景的反叛迹象日益明显。在涡阳之战期间,原本打算立为魏国傀儡皇帝并被派往侯景军中的元贞,因感到危险而不敢继续留在寿阳,多次上书请求返回建康。
侯景直言不讳地回应道:“你暂时无法在河北称帝并无大碍,我们很快就要攻打江南,你不妨稍作忍耐。” 元贞见形势危急,便秘密逃回建康,并将侯景的言行全盘托出,汇报给了梁武帝。
同时,镇守合肥的萧范和原司州刺史羊鸦仁也察觉到了寿阳城内的异常,纷纷上书梁武帝,警告侯景有谋反的迹象。
然而,梁武帝依然固执地认为侯景不过是一支几百人的残兵,已经失去了战斗力。侯景则更加嚣张地向梁武帝上书,要求赐予他江州附近的一个大郡作为安身之所,否则他将率兵渡江,直逼建康。
梁武帝却轻率地回应道:“普通百姓家中养几个客人尚且无妨,我只养了侯景一个客人,却让他如此多言,这显然是我这个主人做得不够好。” 于是,他不仅没有采取任何防范措施,反而更加愚蠢地继续送礼给侯景,试图安抚他。
侯景派遣其大将宋子仙攻打木栅戍(位于今天的安徽怀远县荆山西),自己则率领主力进攻马头戍。这两处都是寿阳东北的重要据点,一旦占领,可以牢牢控制淮河的渡口。
从这些行动来看,侯景当时还没有形成一个明确的战略计划。他的主要目标仍然是巩固以寿阳为中心的各郡,暂时寻求安稳。至于率兵入京,更多的只是一个狂妄的口号。
侯景得知临贺王萧正德对朝廷心怀不满,便与他接触,希望他能作为内应。萧正德是临川王萧宏的儿子。在武帝早年没有儿子的时候,萧正德曾被过继为武帝的儿子。后来昭明太子萧统出生后,萧正德又归还给了萧宏。
萧正德认为自己原本有被立为太子的机会,但因武帝的决定而前程尽毁,因此对武帝心存怨恨。他曾逃到北魏,但北魏并不重视他这个无足轻重的人物。于是,他又逃回南梁。由于梁武帝的纵容,他重新担任了轻车将军,并被封为临贺郡王。萧正德不学无术,无视法律,率领部下白天抢劫,抢夺他人妻女,与弟弟萧正则、董暹、夏侯洪(夏侯譒之弟)一起被称为“四凶”。
即使像梁武帝这样昏庸的君主也无法容忍他的不法行为,最终削去了萧正德的官职,只保留了临贺王的空爵。因此,当侯景前来拉拢时,萧正德立即答应成为内应。
梁武帝得知侯景叛乱的消息后,并未给予足够重视,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只需一根短棍就能对付他。”
随后,建康对寿阳周边的兵力进行了调整,任命合州(今合肥)刺史萧范为南道都督,北徐州(今凤阳县)刺史萧正表(萧衍之弟萧宏的儿子,临贺王萧正德的弟弟)为北道都督,南司州刺史柳仲礼为西道都督(治所在今湖北安陆;而羊鸦仁是北司州,治所在今河南信阳),通直散骑常侍、雄信将军裴之高为东道都督,邵陵王萧纶(萧衍的第六子)则被授予使持节,总督各路军队共同征讨侯景。
梁武帝还宣布,凡能斩杀侯景者,不论其来自南方还是北方,都将被封为二千户,并兼任一州刺史;若为北方人且不愿在南方为官,则将额外赏赐二万匹绢布。
这一系列军事部署给侯景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寿阳周边的战略空间十分有限,如果继续在此地作战,侯景的部队将逐渐被讨伐军压缩在江淮之间的狭小地带,即便不被彻底消灭,其有生力量也会损失惨重。
在四面楚歌的南方,侯景根本无法得到兵员补充。面对如此绝境,侯景与智囊王伟商议后,决定率兵突破四面合围的寿阳,渡江直取建康。
寿阳进攻建康,按常理推断,应先南下夺取合肥这一重要据点,再向东攻打历阳,随后渡江直取建康。
然而,从梁武帝的军事部署来看,梁朝君臣显然也是这样考虑的:司州的军队威胁侯景的后方,淮上的羊鸦仁与钟离的军队压制北方,京畿的军队渡江与合肥的军队协同作战,意在切断侯景的渡江之路,将其困于淮河以南。
然而,侯景却出人意料地选择了非常规战术。
太清二年(548年)九月,侯景留下部分兵力守卫寿阳,声称要进攻合肥。这一举动引得萧范、裴之高等部迅速集结,准备在合肥坚固的城池下迎击侯景。
这样一来,历阳周边的兵力顿时变得薄弱。侯景迅速抓住这一战机,改变行军方向,向东直扑南谯州(今安徽滁州)。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南谯州城,俘虏了助防将军董绍先和刺史丰城侯萧泰(武帝十弟萧恢之子)。
紧接着,侯景马不停蹄地继续东进,急攻历阳(今安徽和县)。历阳是建康江西岸的重要门户,与对岸的采石矶(今安徽马鞍山)隔江相望,陆路距离仅60余里。一旦占领历阳,建康将面临极大的威胁。
都官尚书羊侃敏锐地察觉到当前局势的严峻性。他意识到历阳已难以坚守,而西北两面的援军远水救不了近火。当务之急,是命令北线的钟离军队进攻寿阳,同时迅速调集合肥的兵力支援历阳。最为关键的是采石矶,必须派遣精兵扼守,以防侯景渡江。
然而,朱异仍然坚持认为侯景不会渡江,只是通过四处劫掠来迫使朝廷给予更多的好处,因此不必兴师动众。武帝虽然也有类似的看法,但相对而言更为谨慎一些,他命令轻车将军王质率领3000名水师在采石矶一带巡逻,以防侯景渡江。
羊侃则亲自带领1000名骑兵出城,在望国门外驻扎。
然而,王质本是文人出身,并非能在危急时刻担当重任之人。
羊侃对此感到非常愤怒,不禁叹息道:“我们完了!”
历阳郡守庄铁面对侯景的进攻,派遣其弟趁着夜色偷袭侯景的营地,结果侯景早有准备,庄铁的弟弟全军覆没。
侯景利用庄铁母亲对儿子安危的担忧,通过她劝说庄铁投降。庄铁最终投降,历阳这一重要据点落入侯景之手。庄铁还劝说侯景尽快渡江,以免朝廷反应过来,派兵扼守江面,即使有百万大军也无法顺利过江。
侯景采纳了庄铁的建议,立刻派遣侦察人员前往采石矶探查江面的情况。不久,侦察兵带回了一个几乎让人难以置信的好消息:采石矶竟然无人防守!面对如此出乎意料的顺利局面,侯景顿时觉得自己的运气好到了极点。
为了确保情报的准确性,侯景再次派遣侦察兵进行核实,并约定如果对岸确实没有军队驻守,就折一根树枝作为证据带回来。结果,侦察兵果然带回了一根树枝。
原来,当王质负责巡视长江时,临川太守陈昕(名将陈庆之的儿子)向朝廷上书,指出王质的水军力量薄弱,可能无法胜任江防任务。
于是,武帝任命陈昕为云旗将军,率领他的部队前来替换王质。然而,王质并未顾及江防的重要性,在陈昕尚未到达的情况下,自己先行撤离。这样一来,原本天险的采石矶变成了毫无防备的门户。
在这一关键时刻,被梁武帝任命为平北将军的临贺王萧正德,派遣了十艘大船从采石矶渡江,对外声称船上装载的是草料,实际上是为了接应侯景的大军。
得知这一消息后,侯景欣喜若狂:“我的大事成了!”随即率领军队渡过了长江。当叛军全部过江后,陈昕的部队刚好赶到。然而,陈昕并没有继承其父“白袍将军”陈庆之的英勇,结果被叛军当场击败,本人也被俘虏。而此时,建康城内的人们还不知道萧正德已经暗中与叛军合作。
侯景攻占采石矶后,迅速利用速度优势,分兵攻下了淮南郡的姑孰县(今安徽当涂县),随后继续向建康进发。
南津校尉江子一率领一千水师南下迎战,却因副将董桃生带领部分江北士兵哗变,不得不率残部撤回台城。武帝亲自召见江子一了解情况,这才得知侯景已成功渡江的消息。
然而,这个迟到的情报似乎无济于事,因为侯景的叛军已经逼近东府。建康城中的权贵和平民们,长期以来生活在太平盛世之中,近五十年未见战火,突然听到叛军逼近的消息,顿时全城陷入恐慌。御街上甚至出现了趁乱抢劫的情况,京师秩序一片混乱。
十月辛亥日,侯景的大军抵达建康城外的慈湖。
面对突如其来的危机,太子萧纲表现出非凡的担当,急忙觐见武帝,请求承担起防御指挥的重任。
梁武帝回应道:“这本来就是你的职责,何必请示?”
于是,萧纲任命自己的儿子、扬州刺史萧大器为都督内外诸军事,都官尚书羊侃为副手,负责台城的防御事务。
太府卿韦黯和太子詹事柳津分别驻守台城的六个城门,紧急进行修缮工作以增强防御。临贺王萧正德被派往外城的朱雀门驻守,宁国县公萧大临则驻守新亭(今南京菊花台附近)。
从采石矶溃退回来的轻车将军王质重新部署在外城南门宣阳门,南浦侯萧推(武帝七弟萧秀之子)、谢禧和西丰公萧大春(萧纲第六子)则分别驻守建康城外围的三个重要据点。
建康城起源于三国时期的孙吴,经过东晋的扩建,在宋、齐两代作为都城,并在梁朝时期进一步完善。这座古城由三重结构组成,最外层为大城,周长约为20华里,设有12座城门;中层为宫城,亦称台城,周长超过6华里,有6座城门;最内层则专供皇帝居住。
外城的12座城门是在南齐时期增设的,但城墙并不连续,形成了一个较为松散的防御体系。相比之下,台城的防御设施较为完善,可以用于军事防御。而最内层的皇宫区域主要用于皇帝的生活和办公,不具备防御功能。
建康城周边还分布着东府、白下和石头城三个小型堡垒。东府位于建康城西安门外的青溪桥(现南京淮清桥)东侧,靠近秦淮河南岸,始建于东晋。自刘裕之后,所有兼任扬州刺史的高级官员都会在此驻军守卫,成为保护建康东部的重要据点,由南浦侯萧推负责防守。
白下城则位于建康城以北约14里的位置,由谢禧负责守卫。石头城旧址在今天的南京清凉山,梁朝时处于建康城西侧,南临秦淮河,东、南两侧共有3个城门,由萧大春负责守卫。
萧纲的人事调整显得十分微妙。原本建康的防卫工作由制局监负责,而制局监在南齐之后逐渐取代了领军将军,成为京师禁军的主要管理者。侯景声称要铲除的奸臣周石珍,正是前禁军统领。然而,在萧纲的一系列任命中,周石珍的名字却不见踪影。这样一来,京师的兵权实际上落入了萧纲的诸子及其东宫亲信手中。这种安排不仅有助于统一指挥,更明显地透露出排挤武帝旧臣的意图。
当侯景的军队逼近城郊时,他派遣寿阳司马徐思玉入城,假意表示归顺,实际上是为侦察台城的虚实。武帝亲自接见了徐思玉,并收到了侯景的上书,其中声称其目的仅在于铲除朱异等奸臣。武帝这才意识到朝野对朱异的不满之深。在危急关头,武帝曾考虑处死朱异以消除侯景的借口,但太子萧纲虽对朱异有所不满,仍极力劝阻武帝不要在此时处决大臣。
武帝登上城墙观察叛军,质问朱异:“叛军如此嚣张,是谁的过失?”朱异一直坚持认为侯景不会叛乱、不会渡江,此刻却哑口无言,无言以对。
侯景率军抵达宣阳门外的朱雀航,负责守卫浮桥的是建康令庾信。萧纲最初下令拆除浮桥,但萧正德却心怀鬼胎地说:“如果拆了浮桥,京中的民心将更加难以稳定。”因此,朱雀桥得以保留。当侯景的大军逼近时,庾信不敢再保持浮桥畅通,命令拆桥。刚刚撤下一艘桥船,叛军已抵达河对岸。
庾信当时正在吃甘蔗,手中的甘蔗被对岸叛军的流矢射落。他抬头看见叛军一个个戴着狰狞的兽面,吓得这位后来写《哀江南赋》的文学名家屁滚尿流,3000名守军也随之四散奔逃。
王质率领的3000名士兵闻讯赶来支援,但这位胆小的将领再次选择不战而逃。
萧正德打开宣阳门,重新架设浮桥,迎接侯景进入建康城。两人虽是初见,但早已“神交”已久,萧正德在马上向侯景拱手致意。入城后,萧正德面向北方向台城皇宫下拜,泪流满面,装出一副悔过自新的样子。
萧正德的部下士兵身穿外绛内碧的军服,与侯景合流后,便将军服反穿。不久,侯景拥立萧正德为梁帝,改元正平。
南北朝时期的建康外城直到南齐时期才筑起城墙,其防御设施远不如台城坚固,因此被称为“篱门”。尽管如此,侯景的入城并未对台城构成直接威胁。
然而,白下城和石头城的外围守军却吓得魂飞魄散,萧大春和谢禧的部队纷纷弃城北逃,这两座城池很快被侯景占领。清除了外围的梁军后,侯景指挥部队全力攻打台城。
叛军身着青衣、头戴铁面具、手持黑旗,他们士气高昂、战马强壮,擂鼓呐喊,声震四野。虽然人数不多,却给城上的守军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侯景叛乱前,民间流传着“青丝白马寿阳来”的谶语,如今果然应验。
南梁最后的名将——羊侃叛军攻破了建康的外城,导致居住在外城的官吏和百姓纷纷涌向台城,军士们则冲入武库抢夺武器,整个局势陷入了一片混乱。
当时,梁朝的老将已经所剩无几,掌握兵权的年轻将领又都在外地镇守,能够倚重的只有羊侃。虽然萧大器名义上是都督诸军事,但实际的军队指挥工作都交给了羊侃。
面对混乱的局面,羊侃首先将防卫区域进行了划分,由各个宗室王公分别负责不同的地段。为了恢复秩序,他处决了几名擅自闯入武库的军士,并对外宣称城外的邵陵王萧纶的援军已接近建康,从而稳定了城内的人心。
侯景骑马巡视了一圈后,发现羊侃的防守严密,难以找到突破口,于是命令各路叛军从四面发起进攻。叛军点燃了台城的大司马门、东华门和西华门,羊侃命令士兵在城门上凿孔放水,成功扑灭了大火,并用弓箭射杀了几名叛军。
为了鼓舞士气,萧纲亲自骑着银鞍马,带着5000两黄金和1万两白银来犒赏羊侃,但羊侃拒绝接受,而是用自己的私财奖励部下,激励他们奋勇杀敌。
叛军趁夜色用长柄大斧砍击东掖门,守军则在城门上凿洞,斩杀了多名叛军。这一计策失败后,侯景命令叛军登上台城外的东宫宫墙,向城内射箭。萧纲命令士兵乘夜出城,烧毁了东宫的楼阁。
侯景愤怒之下,下令焚烧士林馆、太府寺和乘黄厩,繁华的建康城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萧纲和他的哥哥昭明太子萧统一样,都是才子,宫中收藏了大量的珍贵书籍。东宫一烧,这些书籍全部毁于一旦,这场灾难堪称人间浩劫。
叛军再次制造了木驴用于攻城,但城上的守军用石头将其全部砸碎。随后,叛军改进了木驴的设计,使其顶部呈尖顶状,减少了受力面积,因此石头无法将其砸碎。
面对新的威胁,羊侃设计了一种名为“雉尾炬”的武器。这种火炬尾部装有羽毛,并灌注了油脂,点燃后可以投掷到木驴上,火炬的头部类似箭镞,能够牢固地扎在木驴上,从而将其焚毁。
叛军又制造了高达十几丈的登城楼车,试图从高处进行攻击。然而,羊侃敏锐地观察到这种楼车头重脚轻,一旦移动必然倾倒。他命令士兵静观其变,结果正如他所料,楼车一动便倒塌,完全失去了作用。
尽管侯景使用了多种手段进攻,但始终未能攻破城池,反而造成了大量伤亡。无奈之下,叛军暂停了攻城行动,在台城外筑起长墙,包围城池,准备进行长期围困。
看到叛军士气受挫,朱异和张绾建议派出军队出城反击。梁武帝征求羊侃的意见,但羊侃坚决反对。他认为,叛军筑起长墙,意在迫使城内人心动摇,从而诱使他们投降。如果贸然出城作战,兵力不足则难以取胜;兵力过多,一旦失利,狭窄的桥梁和城门将导致士兵无法及时撤回,这将严重影响士气。
然而,梁武帝被急于退敌的心理蒙蔽了判断,仍然命令一千多人出城交战。南津校尉江子一曾在前线撤退时受到武帝的责备,这位62岁的老将不愿忍受屈辱,与弟弟江子四、江子五一同出战。虽然他们英勇无比,但在野战中根本不是叛军的对手,三兄弟最终战死沙场,军队大乱,争相回撤,结果被叛军追杀,伤亡惨重。
羊侃的儿子羊鷟曾被侯景俘虏,侯景将其带到城墙下试图以此要挟羊侃投降。面对此情此景,羊侃坚定地说:“我家世代忠于国家,即使全家为此牺牲也在所不惜,岂能因一子之故而误了国家大事?”
数日后,侯景再次将羊鷟押至城下,羊侃则说道:“我还以为你已遭不幸,没想到你还活着。我已将个人安危置之度外,为国尽忠,绝不会因为你而动摇决心。”
为了表明自己的坚决态度,羊侃甚至亲自拉弓射向自己的儿子。侯景的军队被羊侃的忠勇所感动,最终没有杀害羊鷟。
侯景手下的一位仪同将军李士哲久仰羊侃的大名,特意向其请求让羊侃脱下盔甲以观其真容。羊侃从容地卸下盔甲,李士哲仔细端详了一番后方才离去。
尽管侯景进攻台城未能得手,但他并未放弃,转而派遣两千兵力攻打由萧推镇守的东府城。萧推虽有“旱母”的不祥之称——他曾先后担任淮南、晋陵、吴郡三地太守,每到一处必遇干旱——但其为人正直,颇有骨气。他带领士兵坚守城池,拒不投降,连续三天顽强抵抗,使叛军难以攻克。东府城地理位置重要,与台城形成犄角之势,对侯景构成了严重威胁。
因此,侯景不得不亲自率军前来攻打。战斗异常激烈,叛军使用高达百尺的楼车撞击城墙,破坏了城头的防御设施。然而,由于东府城的防御工事坚固,侯景短时间内无法突破萧推的防线。
在关键时刻,形势突变,萧纲的长子、宣城郡王萧大器的部将许伯众负责守卫东北方向的城楼。在敌人的重压下,许伯众最终选择倒戈,引导叛军登上城墙。这一举动使得局势迅速恶化,侯景的大军随之蜂拥而入。
侯景的大军蜂拥而入,彻底消灭了萧推的守军,“旱母”将军也在城内被杀。
侯景命令城中的文武官员全部不穿衣服出城,仪同将军卢晖略则率领士兵手持长刀守在城门口,城中每出来一人便杀一人,就这样被杀的人多达3000余人。
侯景又来到台城下,高傲地朝城内喊话:不投降的下场就是死。
同时侯景还玩起攻心计,派人散布武帝已病逝的谣言,这一消息在城内外引起了极大的震动。这位统治帝国长达47年的老皇帝,早已成为国民的精神支柱。在国家危难之际,他的生死更是关系到帝国的安危。
梁武帝萧衍听到谣言后,亲自登上大司马门。军民见到他安然无恙,无不欢呼“万岁”。
侯景自九月起围攻台城,至今已近两个月。尽管时间漫长,台城内的守军仍然严阵以待,防御十分严密,使得叛军士气日渐低落。若不采取行动,恐怕难以继续维持攻势。
原本投降侯景的历阳守将庄铁,见侯景久攻不下,便恐吓历阳的叛军将领田英和郭骆,称侯景已败。二人信以为真,弃城逃往寿阳。庄铁也不敢久留历阳,带着母亲逃至寻阳,最终归降了梁军。
起初,侯景自认为南朝军队软弱无力,君臣容易欺压,建康城可以轻而易举地攻下。为了争取民心,他下令军队不得侵犯百姓。然而,没想到突然出现了一个名叫羊侃的将领,将他打得进退两难。侯景担心时间拖得太久,各地的勤王兵马会从四面八方赶来,导致他的部队溃散。为了激发士气,侯景采取了最原始也是最残忍的手段,允许军队进行烧杀抢掠。
建康城经过半个世纪的经营,人口稠密,经济繁荣,约有140万居民,堪称当时世界上的顶级都市。然而,正是这种繁荣与美好,在叛军的野蛮残忍之下显得尤为悲惨。
城内外的百姓遭到大规模屠杀,尸横遍野,堆积如山。官员和富人家的子女被强行征为士兵的奴仆,官民的财富被叛军洗劫一空。石头城中原本储备的粮食也被消耗殆尽,导致建康米价飙升,百姓生活陷入绝境,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惨剧。据估计,饿死者几乎占原有居民的一半。
叛军为了避免直接攻城的风险,便采取了驱使百姓在城外堆筑土山的策略。任何不愿服从或体力不支无法劳作的百姓,都会被叛军残忍杀害,用以填充土山。
百姓们不敢躲避,只能被迫参与劳役。
侯景还下令,将所有来自北方的奴隶提升为平民,并编入军队参战,使得军队迅速扩充至数万人。
这种堆筑土山的战术与高欢攻打玉壁城时所用的方法如出一辙。羊侃的应对策略也与韦孝宽守卫玉壁时的方法相似,他命令在城内同样堆筑土山,以争夺制高点。萧纲和世子萧大器亲自带领士兵一同堆土,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将士们士气高涨。
在对抗叛军的过程中,韦黯与东宫直后的沈恪分别担任了西山和东山的主将,与叛军的土山展开对峙。然而,天公不作美,连日的大雨导致城内的土山崩塌,叛军趁机从土山上架设云梯攻上了城头。
面对叛军的猛烈攻势,梁军拼死抵抗,但叛军源源不断,形势岌岌可危。在这危急时刻,羊侃急中生智,命令士兵点燃多处火炬,投向叛军攀爬的地方,成功阻止了他们的进攻。
城头上火光冲天,叛军无法继续前进,已经进入城内的也被梁军尽数消灭。随后,羊侃又指挥士兵挖掘地道至城外,使叛军的土山崩塌,再次挫败了叛军的进攻。
见硬攻无果,侯景转而采取心理战术。他将城中投降的士兵和奴隶全部赦免为平民。由于梁朝实行世兵制,军户世代从军,不仅需要服兵役,还要承担屯田任务,长期受到军将的剥削和压迫,社会地位低下,生活困苦。侯景的这一招立刻赢得了广泛的支持,台城中不断有人出城投降。
在这些投降者中,侯景发现了一个名叫朱异的家奴。他立即将其任命为仪同将军,并将从建康外城朱异府第抢来的财物全部赏赐给他。
随后,侯景让这位家奴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华丽的锦袍,来到城下嘲讽朱异:“你辛苦当官五十年才当上中领军,我刚投降河南王就当了仪同。”
在东魏的军事体系中,仪同将军相当于一个军下属的领兵将军,类似于现代军队中的师长或旅长。从一个家奴一跃成为高级将领,这种巨大的诱惑力是致命的。
台城内又有数千人纷纷出城投降,被侯景编入军中并给予优待。结果,叛军不仅没有因战斗而减少,反而越聚越多,从最初的八千余人迅速增加到数万人。
陈昕被侯景俘虏在军中,虽然他的勇猛不及其父,但气节却丝毫不逊色。他向负责看守的叛军将领范桃棒劝降,范桃棒因贪图朝廷的重赏(封二千户,并兼任一州刺史),决定秘密放走陈昕,让他进城向梁武帝禀报投降之事,并表示愿意带领2000名士兵投降,并计划袭杀侯景、王伟、宋子仙等首脑人物。
梁武帝听后大喜,当场承诺如果事成,便封范桃棒为河南王。然而,太子萧纲对此表示怀疑,认为这可能是侯景的诈降计,因此不同意接受投降。
范桃棒为了表明诚意,表示如果城内仍有怀疑,他愿意只带本部亲兵500人入城,并在城门口脱去甲胄,以示毫无恶意。
梁武帝对萧纲的犹豫感到愤怒,质问他为何不接受投降。朱异和大司农极力主张接受投降,但最终都被建康城的实际掌控者萧纲拒绝。
朱异抚胸长叹:“国家完了!”
这位一生奸佞的朱异,在晚年表现出罕见的正确与决绝,但已无力回天。胡三省在注解《资治通鉴》时,对此评论道:“太子纲本就多疑而少断,朱异在此时抚膺叹息,未免太晚了。”
不久,范桃棒的密谋败露,范桃棒和陈昕都被侯景杀害。
由于羊侃的英明指挥和得当应对,叛军尽管使出浑身解数,台城依然固若金汤。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梁朝各地的援军逐渐集结于建康周边,而侯景的叛军则因缺乏补给,士气日益低落,即便通过抢掠烧杀也难以维系高昂的斗志。眼看梁朝即将摆脱危机,却传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羊侃去世了。
在众人眼中,最有可能在这场围城战中先一步离世的,应该是年近九旬的梁武帝。没有人预料到,这位身强力壮、勇猛果敢的武将羊侃会率先离世。这一变故让萧纲顿时失去了方向。羊侃去世后,城中无人能够统领大局,不仅军队的指挥陷入混乱,就连城内的民心也开始动摇。
羊侃的忠诚与卓越的军事才能,在梁朝末年实属罕见。他凭借出色的表现赢得了梁朝君臣百姓的敬仰,甚至叛军也被他的气节所折服。
然而,台城最终还是失守了。
侯景迎娶了羊侃的女儿为妾,并优待羊侃的第三个儿子羊鹍。但羊鹍始终铭记父亲的遗志,伺机行动。最终,在侯景兵败之际,羊焜成功刺杀了侯景,完成了父亲未竟的事业。
各怀鬼胎的勤王军侯景叛乱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梁朝各地,各州郡闻讯后立即组织军队前往救援建康。然而,由于侯景行动迅速,各州郡得知消息时,建康已经被围困。
发兵勤王的主要力量是以梁武帝的诸子、侄子和孙子为主。当时,梁武帝有八个儿子,其中次子萧综、四子萧绩、五子萧续已经去世,三子太子萧纲被困在台城中。
因此,能够率军勤王的仅有六子邵陵王萧纶、七子湘东王萧绎和八子武陵王萧纪。
萧纶掌控着淮南江北的机动兵力,而萧绎和萧纪则分别掌握了荆州和益州的大军,实力非常强大。
从太清二年(548年)十一月开始,邵陵王萧纶率领谯州赵伯超、武州萧弄璋等部共计3万人,鄱阳王萧范之子萧嗣率领雄信将军裴之高、贞威将军裴之横等部共计1万人,南康王萧会理(具体兵力不详),东扬州刺史、临城公萧大连率领4万人,湘州刺史、河东王萧誉(具体兵力不详),江州刺史、当阳公萧大心(具体兵力不详),司州刺史柳仲礼率领1万人,以及前衡州刺史韦粲率领7000人、前司州刺史羊鸦仁(具体兵力不详)和高州刺史李迁仕率领1万人等多路兵马,先后奔赴建康救援。
此外,湘东王萧绎派遣了萧方等率领1万人、王僧辩率领1万人、王琳、淳于量等部及其主力中军3万人等多支军队。但由于路途遥远,加之萧绎不愿意全力救援,这些部队在建康被围期间并未全部到达。据估计,上述各路人马的总兵力在12万到15万之间,远远超过了侯景的总兵力。
在梁朝末年,各地的守将和豪强对北方入侵的胡族势力表现出强烈的抵抗情绪,纷纷派遣援军前往建康支援朝廷。
其中,夏侯亶的儿子夏侯谊和夏侯损兄弟,萧正德的记室参军、江南名士顾野王,吴兴(今浙江湖州)的豪强章昭达(后来成为陈朝的开国将军)和沈众,南沙(今江苏常熟)的县令岑之敬,新蔡的豪强鲁悉达和鲁广达兄弟(同样后来成为陈朝的开国将军),以及吴兴太守张嵊等人,都率领各自的部曲前往建康增援,总兵力约为3万人。这些援军到达的时间各不相同,最晚的一批直到次年的1、2月份才抵达建康。
最早到达建康外围的是邵陵王萧纶。他最初受命总督诸军围剿叛军,从京师出发到达钟离时,却发现叛军已经撤走。得知侯景从历阳渡江的消息后,萧纶立即调转方向南下,并命令晋熙(今安徽太湖县)太守梅伯龙等人率部进攻叛军的大本营寿阳。
十一月,萧纶率领3万兵马从京口(今江苏镇江京口区)渡江,向西进发救援台城。萧纶采纳了赵伯超的建议,选择不走大路,直接前往钟山脚下。侯景起初并未重视这支援军,只是分兵前去迎击。萧纶凭借锐气,击败了这股叛军,随后进军至玄武湖旁列阵。
叛军见状大为震惊,侯景下令将掠夺来的财物和俘虏全部运往石头城,准备放弃建康逃跑。但大将任约极力劝阻,认为无处可逃,不如拼死一战。
侯景留下宋子仙继续围困台城,自己则率领精锐主力前往覆舟山迎击梁军援军。尽管萧纶的援军来得迅速,但战斗力却并不强,尤其是像赵伯超这样的将领,根本不是叛军的对手。两军主力在黄昏时分相遇,侯景故意命令大军后退,假装准备第二天再战。
梁军不知这是侯景的诱敌之计,萧骏带领部下追击。不料,叛军突然发起反冲锋,萧骏急忙撤退。赵伯超见到萧骏败退,吓得心胆俱裂,再次像寒山之战那样率部逃跑。萧纶的大军顿时溃不成军,一路逃到了朱方(今江苏镇江丹徒区),京口囤积的辎重全被侯景抢走。
西丰公萧大春因身体肥胖无法快速逃跑,被叛军生擒。叛军将萧纶部下的霍俊押到台城下,强迫他向城上的援军报告援军被击溃、萧纶被杀的消息。
霍俊拼死说道:“邵陵王的大军已经到达建康,只是在首战中稍有失利,现在仍在京口。”叛军用刀殴打霍俊,但他依然坚持不改口。
侯景见他忠义,本想释放他,但萧正德心狠手辣,下令将霍俊处死。
萧纶的援军刚刚失败,从合肥来的援军裴之高、原讨伐军西道都督柳仲礼等人相继抵达建康。裴之高的部队先到,用200艘大船接应柳仲礼从采石矶过江,各路援军在王游苑建立营地。
此前曾两次逃跑的将军王质再次集结部下,与柳仲礼会合。柳仲礼的防区靠近东魏和西魏,三国常年交战,其部队战斗力在梁朝诸州军队中属于一流,侯景对此甚为忌惮。
此时,城中的羊侃刚刚去世,侯景决定趁机先从软柿子下手,利用城中人心大乱的机会攻取台城。他命令将秦淮河南岸的居民全部驱逐,并将所有房屋烧毁,使梁军失去依托。
司州刺史柳仲礼原本是雍州刺史萧纲麾下的头号大将。他不仅勇猛过人,胆气非凡,而且身材高大,眉目清朗,是一位杰出的人才。
萧纲成为太子后,雍州的军队皆由柳仲礼统领。他曾率领雍州兵马成功击退了贺拔胜和杨忠的入侵,保卫了北部边境的安全,声望远超其他将领。因此,在羊鸦仁在河南战败后,梁武帝任命柳仲礼为司州刺史,以稳定局势。
当柳仲礼的部队前来支援时,对于梁军而言,形势最为有利。叛军内外受困,城内守军若能与外援部队里应外合,即便无法彻底消灭叛军,解除台城之围也并非难事。然而,令人遗憾的是,援军内部出现了问题。
此时聚集在王游苑的勤王军不仅数量众多,且来源复杂,包括司州的柳仲礼部、江州的韦粲部、淮上的羊鸦仁部、合州的裴之高部、南陵太守陈文彻部以及高州的李迁仕部。这些部队的兵力相当,尽管官职高低不一,其中最高者为韦粲,他被朝廷任命为散骑常侍,但由于各部隶属于不同的宗室王,彼此之间互不服气,难以形成统一的战斗力。
由于缺乏统一的指挥,勤王军暂时停滞不前,这给了侯景可乘之机。侯景见勤王军迟迟不动,便集中兵力再次对台城发起猛烈进攻。
台城内部因羊侃的去世进行了人事调整,大司农傅岐接替朱异担任中领军,名义上负责京师军队;城防指挥则交由世袭将门的柳津负责。柳津是柳仲礼的父亲,尽管他缺乏实战经验,但萧纲或许认为他的年龄和资历能够稳定军心,为摇摇欲坠的建康城提供支持。
叛军制造了更为强大的攻城器械,吸取了之前冲车因过高而不稳定的教训,他们将新冲车的底盘设计得更大,每辆车配备了20个轮子,大大提升了行驶的稳定性。
为清除冲车前进的障碍,叛军使用小车将台城前的堑壕填平。
台城的防御优势在于其居高临下的位置,叛军数次修建土山的目的是为了缩小高度差。此次,叛军利用大型冲车逼近城墙,并点燃火焰焚烧城楼。材官将军吴景指挥军民在城内空地上重建楼台,继续保持对高地的控制。
叛军一面纵火,一面挖掘地道试图进入城内。吴景在城内沿着地道的方向修建了半圆形的迂回墙进行阻拦,并从城头投掷火炬焚毁叛军的冲车。
趁叛军退却之际,萧纲命令太子洗马孟恭带领1000人出城追击,但孟恭却在出城后直接投降。
侯景再次驱使民众在城外堆起土山,城内守军则不断通过挖掘地道来对抗。土山多次塌陷,导致许多民夫被压死。柳津组织人员在城内的土山上搭建了与城头相连的飞桥,显著加快了人员上下城的速度。守军继续从城头投掷火炬焚烧叛军土山上的攻城器械,最终迫使叛军放弃土山攻势。
叛军在降将材官将军宋嶷的建议下,决定决开玄武湖水以淹灌台城。尽管台城瞬间被大水淹没,但由于正值冬季枯水期,水患并未造成太大影响,台城依然能够坚守。
侯景原本打算对付软弱的目标,没想到却遇到了强硬的抵抗,这让他感到十分沮丧。此时,秦淮河南岸的援军开始尝试推进。
原来,散骑常侍韦粲建议各路援军共同推举一位大都督,统一指挥作战行动。从战斗力和声望来看,最合适的莫过于柳仲礼,因此韦粲提议由他担任盟主。
然而,柳仲礼在年龄和官职上并不是最高的,其他将领对此并不甘心,认为不应受制于一个年轻且职位较低的人。雄信将军裴之高更是公开反对这一提议。
经过韦粲的多次劝说,大家才勉强同意推举柳仲礼为大都督。尽管乱世中乱象丛生,但这些将领们还算不上太无序,在城内局势已经濒临崩溃、梁朝命运危在旦夕之时,他们留下了一线希望。
柳仲礼随即部署各军向秦淮河推进并扎营,并命令韦粲率领部队进驻青塘。青塘靠近石头城,扼守着叛军后方的重要通道。一旦占领这里,必然会引起叛军的猛烈反击。
韦粲担心自己的兵力不足,柳仲礼便将直阁将军刘师胤的水军划归韦粲指挥,并承诺若叛军进攻,他会亲自率主力前来救援。柳仲礼的承诺让韦粲稍微安心了一些。
由于对当地地形不熟悉,部队直到半夜才到达青塘,天亮时仍未完成宿营,防御工事也尚未完善。就在此时,灾难降临了。
于是,韦粲率部前往青塘。
侯景早就派出部分兵力沿秦淮河布防,密切监视援军的动向。韦粲部的行动被叛军侦察得知。
客观而言,柳仲礼的部署是明智的。叛军之所以能够长时间围攻建康,依赖的是石头城提供的持续后勤支援。一旦切断这条补给线,攻城大军将会陷入恐慌,那时再发起猛烈进攻,凭借援军人数上的优势,必能一举击溃叛军,从而迅速解除建康之围。
然而,再正确的战略也需要由合适的人来执行,遗憾的是,韦粲未能胜任这一重任。
根据柳仲礼的计划,韦部抵达后应迅速占据关键位置并固守,牢牢控制住叛军的后勤补给线,为援军主力与叛军的决战创造有利条件。
韦粲是梁朝首席名将韦睿的孙子,虽然出身于将门世家,但他并未继承祖父的军事才能。与他的亲叔叔韦黯一样,韦粲缺乏军事天赋。他长期在建康中央任职,几乎没有实际的作战经验,更像是一位文人。
在接受任务时,韦粲对交通路线、行军时间、部署地点、宿营安排、敌军兵力以及建康城东的战守情况缺乏充分的侦察和了解。
及时掌握敌情、己情及战场环境的能力,是合格基层军官的基本素养,需要在长期的军事生涯中不断积累。而这些,正是韦粲所欠缺的,这也注定了青塘之战的失败。
侯景的判断力极为敏锐,得知有援军抵达青塘后,立刻明白了柳仲礼的战略意图。趁韦粲的营地尚未建立稳固,侯景迅速指挥精锐部队发起猛烈进攻。
在关键时刻,韦粲再次犯错。他没有听从部下的建议,坚守尚未完全建成的营栅,而是决定主动出兵迎击已发动冲锋的叛军。同时,他还命令刘师胤率领水军沿秦淮河出击,试图切断敌军的退路。这无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一厢情愿,最终导致了惨败。
在建康城下,叛军已经持续作战两个多月,成为了建康地区最强大的势力,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够战胜他们。韦粲的部队不出意料地被击溃,刘师胤则可耻地率部逃走,而韦粲本人也在战场上阵亡,他的数百名子弟和亲属也未能幸免,全部死于乱军之中。
青塘大战正在进行中,柳仲礼得知这一消息时正在用早餐。听到这个消息,他大为震惊,立刻飞马前往救援。此时,侯景正在阵中厮杀,突然与柳仲礼狭路相逢。双方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柳仲礼看到侯景的旗帜,便直奔而来,准备与叛军大将一决高下。
柳仲礼勇猛异常,迅速杀到侯景面前,他的马头几乎要撞上侯景。然而,就在关键时刻,侯景的副将支伯仁从背后挥刀砍中了柳仲礼的肩膀,让他疼痛难忍,无法继续战斗。柳仲礼的战马也被逼进了泥潭,叛军纷纷用长矛刺向他,眼看就要命丧黄泉。幸亏部将郭山石及时赶到,将他救回大营。
不久之后,萧嗣(合州萧范之子)、萧确(萧纶之子)和萧方等(湘东王萧绎之子)联合李迁士、樊文皎等部,渡过秦淮河进攻东府城,点燃了城前的木栅,迫使叛军暂时退却。然而,这究竟是真正的撤退还是诱敌之计,恐怕只有侯景自己清楚。
李迁士和樊文皎率领五千精锐轻率地进攻青溪,结果遭到侯景的大将宋子仙的伏击。双方激战了一整天,直到夜幕降临,李迁士的部队才被迫退出战斗,樊文皎也在战斗中阵亡。他的侄子樊毅和樊猛带领残部撤退。
这场战斗发生在青塘之战后的第26天(根据《资治通鉴》的记载,青塘之战发生在正月丁巳,而樊文皎阵亡在正月癸未;《梁书》则记载在戊辰,但考虑到《资治通鉴》参考了时人萧韶所著的《太清纪》,因此采用《资治通鉴》的说法)。战斗地点与青塘相隔甚远,青塘位于建康城西,而青溪则在城东,显然并非柳仲礼统一指挥的结果,很可能是各路援军不服从指挥,擅自行动所致。
柳仲礼曾自视甚高,以梁朝首屈一指的名将自居,意气风发,颇为自负。然而,在青塘之战中,他差点丧命,锐气大减,从此不再提及征战之事。侯景在这场战斗中也险些遇险,他意识到勤王军并非全是乌合之众,因此收兵固守秦淮河,不敢再贸然渡河作战。
青塘之战是勤王军唯一一次值得称道的战斗。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是唯一一次战役部署得当、各军稍有协作精神的战斗。
然而,最终的结果揭示了一个残酷的事实:梁朝已被这场叛乱摧毁了国家层面的组织能力。一旦一个国家陷入这种状态,其灭亡也就为时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