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歪着头,审视全国形势图:“桂系从南到北到东,布成一条长绳,前后呼应,声势丕振,从何下手呢?”
杨永泰深思熟虑,指着地图:“李宗仁率大军坐镇武汉,统辖两湖,居长江上游腹地,进退有据;白崇禧率领雄师伸 展于华北,孤悬在外;张定璠在长江口,陈兵上海,气势不凡;黄绍竑留守两广基地,巩固后方,支援前线。但有个致命之处······”
蒋介石忙问:“畅卿,你认为何处最为致命?”
杨永泰沉吟道:“主席雄韬伟略,我岂敢班门弄斧?”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说无妨。”
杨永泰直指湖南长沙:“这便是他们致命所在,湖南省主席兼第二军军长鲁涤平是谭延闿院长旧部,倾向中央,并不听李宗仁羁勒。”
蒋介石频频点头:“这第一着棋,便落在这里。
2月中旬,驻长沙的第十九师师长何键悄然而至汉口第四集团军总部。
何键字芸樵,别署容园,湖南澧陵人。早年在湘军总司令程潜手下,后为唐生智第八军第一师师长、第三十五军军长。表面上不是蒋介石的人,却左右逢源,从中渔利。
坐镇武汉的是桂系第七军军长夏威、第十八军军长陶钧和第十九军军长胡宗锋。这三人早年都是桂系的下级军官,打打杀系,凭一身本领,战功赫赫,从排长做到军长,也不过数年功夫。可谓踌躇满志,骄横自大。平日里李宗仁在时,尚能听从命令,李宗仁一走,便山中无老虎,猴子充大王,什么也不怕,有一例便可证明。
1928年6月26日,国民政府会议通过蒋介石总司令所提设立《裁兵善后委员会协同各部及建设委员会办理裁兵事宜案》。蒋介石挟天子以令诸侯,洋洋得意,乘军舰并偕一大批中央要员蔡元培(孑民),吴敬恒(稚晖)、张人杰(静江)、戴传贤(季陶)及张群(岳军)、陈布雷(畏垒)和总参谋长李济深(任潮)去武汉。
28日到达汉口时,只见长江两岸旌旗招展,人山人海,武汉政治分会主席兼第四集团军总司令李宗仁率文武官员暨各民众团体到江畔码头举行盛大的欢迎仪式,口号入云,锣鼓震天。李宗仁当晚举行盛大宴会,为蒋总司令一行洗尘。谁知在宴会上,夏威、胡宗铎、陶钧三位军长年轻气盛,并不将蒋总司令放在眼里,均未出席奉陪。以至宴会上盘箸虚设,座位空空,令蒋介石十分生气。李宗仁慌忙使人去催,三位悍将在外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都拒绝前往。胡宗铎还酒气熏天地说:“有李老总在招待难道还不威风?要我们去干什么?”
此番,何键神神秘秘,向傲气十足的夏威等三人告密:“蒋介石通过水运从江西运了大批武器装备给湖南补充第十八师师长湖南省主席鲁涤平部,准备对桂系动手。事情紧急,必须速谋应付之道。”
夏威正患扁桃腺炎,半个脸都是肿的,疼得说不出话。胡宗锋一听便跳起来,火冒三丈用湖北话骂人:“这个婊 子 养的,吃里扒外,先发制人,干掉他算了。”
第四集团军民政处长潘宜之推波助澜:“对!事不宜迟,不得走漏风声,先派兵入湘,再免了鲁涤平的省主席一职。反正是为了集团利益,成功后再向德公汇报,以免走漏风声。”
陶钧拍着大腿:“先斩后奏,打狗 娘 养的!”
2月20日,夏威、叶琪两部率先由鄂入湘,直扑长沙;同时武汉政治分会下令改组湖南省政府,免去鲁涤平省政府主席职,以何键继任。夏、叶两部进兵迅速,鲁涤平、谭道源猝不及防,不及抵抗,匆匆率部离开长沙,退往江西和湘西。这便是引起蒋桂战争的起因——“湘案”发生的简单经过。而在南京的桂系首领李宗仁对此却一无所知。
2月21日早晨,军政部海军署署长陈绍宽忽然造访成贤街李宗仁寓所,面呈慌张:“德公,据海军电台的消息,武汉方面已对湖南采取军事行动,你是否得到报告?”
李宗仁毫不知情,一口否认:“绝无此事,也毫无所闻。”陈绍宽觉得很奇怪:“即如此,德公,恐怕消息有误,告辞!”说完便匆匆而去。
李宗仁感觉其中必有奥秘,立即去电报房查询有无武汉的电报,译电员当即发现有武汉急电一封,李命令:“立即翻译。”待译出一看,叹息道:“大事休矣!”
郭德洁急问何事,李回答:“夏威、胡宗铎、陶钧三人已对湖南鲁涤平采取军事行动,要我接电后立即离开南京。他们三人为何未得我的命令便擅自行动呢?”
郭德洁大惊:“祸闯大了,蒋先生的为人,心狠手辣,德邻,如不赶紧离开南京,必被扣押。”
李宗仁立即化装,破帽遮颜,跟第四集团军参议季雨浓一起前往下关,躲在一小旅店中。傍晚秘密搭京沪三等车去上海,在法租界海格路陈光甫的“融园”住下。
是日,何应钦、陈果夫数次造访成贤街李宗仁官邸。郭德洁伴说李宗仁上街未回。最后,郭告诉他们:李宗仁已因公去沪。蒋介石正在奉化溪口为其先人扫墓,得到桂军迫近长沙,鲁涤平部退往江西的消息,不禁喜出望外,以手加额:“真是天助我也!何芸樵(何键)立了大功,桂系已入吾毂中矣!”说完抚掌而笑曰,“天下从此多事矣。”
夏威等人闯下大祸,尚不知后果的严重性。以武汉政治分会名义,21日致电中央,恶人先告状:
“南京中央政治会议钧鉴:枢密,湖南省政府鲁涤平任职以来,一切措施,动多乖舛,对于属会指导监督,尤复任情阻抗,一意孤行。约略言之:一则国地税收,早经划定,用人行政,权责攸分。该主席竟敢肆意把持,妄为分配,政纲淆乱,整理奚从,次则湘省共 党蹂躏,受祸最深,该主席对铲 共 剿匪,诸多不力。遂致伏莽潜滋,匪氛遍地,治安秩序,在在堪虞,除暴安良,尤辜民望。三则湘省累年丧乱,民困已深,绥靖抚循,犹弗及。该主席对于厘金盐务,诸端重征,掊克府怨,商民来会,请愿吁陈相续于道,迭饰核改,均置罔闻。
“人民疾苦,未获解除,抑尤有甚焉。综兹数节,该主席身膺重寄,昝实难辞。至该省政府委员,除一、二贤明者外,其余或则久经旷职,或则相与扶同,遂致政事日非,舆情愤懑。若复再加容忍,则迁延益久,挽救弥难。属会承中央委托,分辖鄂湘,深为一国纪纲,不容先坠,行政系统尤贵相维。该主席举动乖张,不顾一切,其视属会者,实即违抗中央,倘各省相率效尤,大局从何永奠。属会委员等,在职一日,不敢不尽一日之责,目睹该省情形,上维中央威信所关,下念地方庶政所系,筹维至再,询谋佥同。
“当于第四十九次常会议决,湖南省主席鲁涤平应予免去本兼各职,该省政府委员等,应分别去留,并遴员补充。查原任该省政府委员何键强干精明,深通治理,清 共 剿 匪,迭著勋劳,应定为湖南省政府主席。惟该员现因剿匪,出驻萍乡,在未回省以前,以委员兼民政厅长曾继梧暂行代理。原该省政府委员,除何键、曾继、周斓、刘兴、刘铏,仍予留职外,其委员兼财政厅长刘岳峙、兼建设厅长刘召圳,兼教育厅长张炯,依违贻误,均应免去本兼各职······除依政治会暂行条例第二条第三项分饬先行就职外,并依同条第四项规定,呈请钧会鉴核,并交由国民政府分别施行。湘省幸甚,大局幸甚。武汉政治分会叩马印。”
因湘案被逐的湖南省主席鲁涤平
25日,鲁涤平落魄九江,向中央发出“有电”报告事变经过“军事告终,训政伊始,正中央统治全国之际,亦省府励行自治之时,不意武汉方面,乘湘方军队四出剿匪之际,顿遣重兵迫湘境,马日拂晓,以铁甲车袭击长沙,机枪扫射,弹如雨飞,时居民狂奔,状极凄惨。涤平以变起仓卒,事前并无所知,亦无所防,事发尤不忍使惊魂甫定之长沙,重罹战祸。为顾惜省会计,只得饬属退避萍浏,静候中央处置。伏读编遣会议议决,非奉命令,不得调遣军队,全国奉行,属省尤奉行不遗余力。武汉此次究竟是否奉有命令,抑系呈报准行,涤平实无所知。此间交通阻绝,乃利用水道出险离湘,刻已安达九江。拟克日来京请训,并请处分。特电奉闻,伏维钧察。职鲁涤平叩有。”
蒋介石倒沉得住气,静观事态发展。而此刻遁迹沪上的武汉政治分会主席李宗仁为了探察虚实,于26日在上海致电中央政治会议及国民政府,请求追认武汉政治分会对湘之决议案,并自请处分:
“顷据武汉政治分会电告,以湖南省政府主席鲁涤平,自受任以来,纵庇共 匪,紊乱财政,违抗命令。近更举动恣肆,无法制止,依政治分会暂行条例第二条第三项办理,将鲁涤平免职,推荐何键继任。径令第四集团军执行,为紧急处分,以维治安等情前来。窃宗仁受命为武汉政治分会主席,数月以来,以铲 共 除匪为第一步工作。······惟湖南方面,迭经电令清乡铲 共,而鲁主席涤平,奉行不力,因循敷衍,以致各地共 党,俱以湖南为逋薮。甚至县长有共 党,党部执委有共 党,省政府职员亦有共 党。而最近搜获共 党文件,内载第三国际命令,仍以湖南为暴 动大本营,而于第二、第十四两军,牵涉尤多。
“其中因该二军前党代表及政治工作人员,多系著名共 党,故其部队受共 党之熏染最深。而鲁漫不加察,近日选据密报,共 党将于三次代表大会前后,在湖南有所举动。鲁毫无防止之准备,其为有意庇纵,显然可见。至第四集团军饷糈,向恃两湖国税划拨,而鲁以少数军队,把持全省税收,使总不得通盘筹算,以截长补短,军心深怀不平,统驭因生窒碍。徒以国步初定,人心未安,宗仁顾全大局,只得隐忍不言及为前次遵照五中全会议决缩编军队,鲁复违抗命令,屡有要挟,似此种种不法,自应加以撤惩。
“惟武汉政治分会,有紧急处分,在事势上固出于万不得已,然不及候中央核准,遽令各师执行,未免迹近操切。宗仁忝为分会主席,虽因公应召来京,究属咎无前辞。除息钧会钧座顾念湖南人民痛苦,迅赐追认武汉政治分会第四十九次议决照准施行外,并请将宗仁加以处分,以明责任,不胜惶恐待命之至。李宗仁叩宥。”
李宗仁未免强辞夺理,贻人口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