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这一生,唯一想娶的妻子是林黛玉,虽然也会一时被薛宝钗雪白的膀子晃晕了眼睛,也会对傅秋芳这样声名在外的美人遐思遥爱之心十分诚敬,但不过是男人的遐思,除非林黛玉死了,不会有第二个人取代林黛玉成为他心目中的妻子人选。毕竟中国古代是一夫一妻多妾制,正房夫人只能有一个,但侍妾是可以有很多个的。正经如他的父亲贾政,也有赵姨娘周姨娘两个妾室,贾赦更是一打把年纪了,还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贾珍除了尤氏这个妻子外,也有偕鸾佩凤文花等四个侍妾。假如贾家不败落,按正常情况,贾宝玉同样会有好几个小妾。
在前八十回,贾宝玉就对两个丫鬟许下了同生同死的承诺。一个毫无疑问是花袭人,贾宝玉对花袭人的感情是十分深厚的,袭人对他而言既像情人又像姐姐母亲。做为他第一个女人,他对袭人与他人不同,袭人不在,他就十分想念。一次是直接去袭人家看望袭人,一次袭人出去给母送殡,他晚间坐着纳闷,惦记着袭人之母不知道是死是活,袭人回来,他惦记着怕袭人闷,从热热闹闹的宴会上下来回房想去安慰袭人,见鸳鸯在才回去,对袭人十分惦念。
贾宝玉对花袭人的感情不止体现在对她的依赖和体贴,更体现在对袭人的惧怕和包容。袭人在他面前说林黛玉的坏话,称赞薛宝钗,他也不着恼,袭人对林黛玉每每不敬,他也从不反对禁止,更不因此疏远袭人。他知道袭人不喜欢林黛玉,反而给林黛玉送东西还避着袭人,怕她生气。晴雯被赶走时,他不是没怀疑袭人,被袭人一发嗔,反而回过来赔笑抚慰袭人,生恐袭人不开心。有一句话叫爱而生畏,又有一句话叫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多少不止是看对她的优点有多欣赏,而是对她的缺点有多包容。贾宝玉对花袭人的感情不可谓不深。
在和林黛玉还没心意互通的时候,贾宝玉就对着花袭人胡乱许诺过“你在这里长远了,不怕没八人轿你坐。”倒是袭人有自知之明,冷笑道:“这我可不希罕的。有那个福气,没有那个道理。纵坐了,也没甚趣。”
到了后来,袭人向王夫人进言后,王夫人把她视为心腹,提拔了她“明儿挑一个好丫头送去老太太使,补袭人,把袭人的一分裁了。把我每月的月例二十两银子里,拿出二两银子一吊钱来给袭人。以后凡事有赵姨娘周姨娘的,也有袭人的,只是袭人的这一分都从我的分例上匀出来,不必动官中的就是了。”袭人晚间告诉了贾宝玉,宝玉喜不自禁,又向他笑道:“我可看你回家去不去了!那一回往家里走了一趟,回来就说你哥哥要赎你,又说在这里没着落,终久算什么,说了那么些无情无义的生分话唬我。从今以后,我可看谁来敢叫你去。”至此,两人认定袭人已经有了确切的着落,就是给宝玉当姨娘。贾宝玉的想法里,黛玉为妻,袭人为妾,都是陪他度过一生的人“大约园中之人不久都要散的了。纵生烦恼,也无济于事。不如还是找黛玉去相伴一日,回来还是和袭人厮混,只这两三个人,只怕还是同死同归的。”
如果说贾宝玉对花袭人是依恋,那他对紫鹃更多的是爱屋及乌。论相貌,紫鹃也是个美人,书里写柳五儿“却生的人物与平、袭、紫、鸳皆类”这个紫就是紫鹃,那么容貌柳五儿,平儿,袭人,紫鹃,鸳鸯在同一水平线上,不算很美,但也是美人。晴雯是高出她们几个,独自一档的,高鄂续书里写五儿和晴雯相貌很像,宝玉对着她想念晴雯,那是胡扯。柳五儿没这么美,且前八十回就已经死了。论性格,紫鹃聪慧体贴低调不惹事,论能力,紫鹃忠心耿耿,把潇湘馆打理的井井有条,是个难得的好丫鬟。不过她毕竟是小姐的丫鬟,虽然也和贾宝玉从小厮混了几年,但贾宝玉终究不可以和她太亲狎。贾宝玉承诺她,是因为紫鹃试他的时候,告诉他不会和林黛玉分离,那自然会随着黛玉出嫁,贾宝玉向她表明心迹”果然定下了他,我还是这个形景了?先是我发誓赌咒砸这劳什子,你都没劝过,说我疯的?刚刚的这几日才好了,你又来怄我。”并告诉她“原来是你愁这个,所以你是傻子。从此后再别愁了。我只告诉你一句趸话:活着,咱们一处活着,不活着,咱们一处化灰化烟,如何?“这是对紫鹃主仆二人的许诺,隐晦地向紫鹃表示自己的心迹要娶黛玉为妻,以后也少不了紫鹃的位置。而且贾宝玉还要走了紫鹃的小菱花的镜子做小信物,表示“我搁在枕头旁边,睡着好照,明儿出门带着也轻巧。”这已经算得上私相授受了,而紫鹃也留着贾宝玉的扇套扇子寄名符之类,要知道晴雯的箱子里都没这些东西呢。
不知道为何贾宝玉居然从未对晴雯有过表示。晴雯是贾府中最漂亮的丫鬟,她的美貌是公认的。就算是最讨厌她的那些老婆子,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标致“太太不知道,一个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他生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的像个西施的样子”。凤姐儿也说“若论起这些丫头们,共总比起来,都没晴雯生得好“。晴雯不只生的美,手也灵巧,她的针线活是丫鬟中公认最好的。贾母说“我的意思这些丫头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他,将来只他还可以给宝玉使唤得。谁知变了。”
贾宝玉对晴雯好不好?那是极好的,他纵容她撕扇子,给她留豆腐皮的包子,把她惯的娇滴滴的嘴尖性大,但他心里从未有过和晴雯长相厮守的想法,他对晴雯的好和对其他漂亮的女孩子并无区别,晴雯对他不是特殊的。
晴雯爱不爱宝玉,自然是爱的。她病中怕宝玉着急,眼前金星乱迸,还捱着给宝玉补雀金裘。她太过天真,自以为自己会一直留在宝玉旁边,两人的心意从未互通过,也有可能是宝玉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三十一回的时候,宝玉心情不好,迁怒晴雯:“蠢才,蠢才!将来怎么样?明日你自己当家立事,难道也是这么顾前不顾后的?”脱口而出的话往往最能反应心中所思,贾宝玉并没有让晴雯做自己小妾的打算,晴雯若做了通房丫鬟或者升为姨娘,是没有当家立事的机会的,只有配小厮或嫁到外头,才称得上当家立事。
而到了晴雯被王夫人赶出去时,好几日水米未沾牙,奄奄一息,出去后又受了她哥嫂的歹话,病上加病,连自己爬起来倒茶的力气都没有,宝玉尚且有闲心想:“往常那样好茶,他尚有不如意之处,今日这样。看来,可知古人说的‘饱饫烹宰,饥餍糟糠’,又道是‘饭饱弄粥’,可见都不错了。”晴雯都病的要死了,而且接连说出“今日既已担了虚名,而且临死,”“我将来在棺材内独自躺着,也就象还在怡红院的一样了“这样惨烈的生离死别的话后,贾宝玉也没有悲痛欲绝,甚至还有闲心欲往芳官四儿处,只是天色太晚,才没去成。可见晴雯在他心中,和芳官四儿等并没有区别,只不过相处时间更久,感情更深一些罢了。
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贾宝玉的芙蓉女儿诔,这篇祭文辞藻华丽,却从未打动过我的心。什么”姊娣悉慕媖娴,妪媪咸仰惠德”,袭人麝月会仰慕晴雯媖娴?怡红院的嬷嬷们会觉得晴雯惠德?这篇优美的文章让我想起了围城里的对汪处厚的嘲讽“文人最喜欢有人死,可以有题目做哀悼的文章。棺材店和殡仪馆只做新死人的生意,文人会向一年、几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陈死人身上生发。“周年逝世纪念”和“三百年祭”,一样的好题目。死掉太太——或者死掉丈夫,因为有女作家——这题目尤其好;旁人尽管有文才,太太或丈夫只是你的,这是注册专利的题目。汪处厚在新丧里做“亡妻事略”和“悼亡”诗的时候,早想到古人的好句;“眼前新妇新儿女,已是人生第二回”,只恨一时用不上,希望续弦生了孩子,再来一首“先室人忌辰泫然有作”的诗,把这两句改头换面嵌进去。”对一个贵公子来说,一个娇弱美丽的,而且在临死前吐露了对他一片深情的女孩的死,是多么难得的祭文素材。不是每个女孩都能爱到因他而死,芳官四儿她们都没有就此郁郁而终呀。
贾宝玉之前并不那么爱晴雯,一是因为晴雯洁身自好,没有做其他丫鬟那些鬼鬼祟祟的事。二是晴雯并不懂谈恋爱,也不会拿捏男孩,林黛玉袭人都是史湘云口中会“辖制”男孩的女孩子,袭人尤甚,不过她和湘云关系好,所以不挑她罢了,她们都不吝主动表达情感,而晴雯直来直往,并不擅长此道。三是晴雯的性格让贾宝玉也觉得有些不妥,晴雯的性格太张扬刚硬,贾宝玉虽然愿意每天挨晴雯的几句硬话,但不代表喜欢,毕竟他喜欢袭人就是喜欢袭人柔媚,连林黛玉和他心意互通后也再没和他吵过架,薛宝钗说些他不爱听的话他就和薛宝钗生分了,他后来那么宠芳官,不就因为芳官漂亮又聪明会看眼色么,虽然在外人面前十分娇蛮任性,在贾宝玉面前却百依百顺。
我其实十分疑心,晴雯在又副册上能排袭人前面,是因为她死了,而且死前还表明自己后悔了,应该早做一番道理。袭人可是“桃红又是一年春”,另嫁给别人了呀。谁知公子无缘的感觉比起多情公子空牵挂的滋味可要复杂一些。然而又副册上的排名又有什么意义呢,晴雯生前的痴情总归是错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