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麦子的夏天
"老班长,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阿克苏的马婷婷啊!"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一下子把我拉回到38年前那个炽热的夏天。
1986年的新疆,我在阿克苏当兵。
那会儿部队驻地离城里挺远,住的是土坯房,夏天热得像蒸笼,冬天冷得直打哆嗦。
每到夏收季节,部队都会组织我们帮助当地老乡收割麦子。
记得那年七月,连长把我叫去说:"小王,你带几个新兵去马家帮工,人家是老困难户了。"
马大叔家在村子西头,住着一间打理得很整齐的土坯房。
院子里种着几棵杏树,树下放着几个缸,里面腌着咸菜。
第一次去的时候,马大叔正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袋,看见我们来了,忙把烟袋往裤腿上磕了磕。
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一家五口人就靠着十几亩地过活。
自从去年摔伤了腿,干活就落在他媳妇和女儿身上。
"来了来了,快进屋喝口水。"马大婶热情地招呼着,"今年可算把你们盼来了。"
新疆的太阳火辣辣的,晒得人睁不开眼。
我们几个小伙子也不含糊,一大早就下地干活。
马大叔的女儿叫马婷婷,刚上完高中,长得清秀,干活麻利。
她总是默默地给我们送水,提着搪瓷茶壶,壶上还贴着红色的喜字。
有时还特意给我多盛一碗西瓜,红红的瓤,凉丝丝的。
"班长,你多吃点。"她说话的时候总是低着头。
那会儿,我刚当上班长没多久,整天忙着带新兵,哪有心思想别的。
可我发现马婷婷看我的眼神不太一样,送水的时候,手总是抖的。
干了五天活,马家的麦子终于收完了。
临走那天,马大叔非要给我们钱,被我们婉拒了。
"班长,我能跟你说句话吗?"马婷婷突然叫住我。
她把我拉到院子角落,脸涨得通红:"班长,我...我喜欢你,你能不能别走?"
这话来得太突然,我愣在那儿说不出话。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我心里一阵难过。
那会儿部队纪律严,谈恋爱是大忌,更别说跟老乡家的姑娘了。
再说,我老家父母就指着我这个独子传宗接代,前几天还来信说给我相中了一个对象。
"婷婷,你是个好姑娘..."我话没说完,她就跑开了。
回到连队,我心里总惦记着这事。
战友老李看出我心事重,递给我一支烟:"当兵人嘛,就得有当兵人的样子。"
这句话点醒了我,可心里还是堵得慌。
几个月后,我回老家探亲。
父母张罗着让我见相亲对象,是个乡村教师,叫李秀兰。
秀兰性格温柔,说话轻声细语的,跟马婷婷完全不一样。
见面那天,她穿着粉色碎花布衣裳,扎着马尾辫,显得很青春。
相处下来,我觉得她挺好的,也就应了这门亲事。
回部队前,我特意去了趟马家,想当面跟婷婷说清楚。
可马大婶说她去县城读师范了,走得特别急。
看着院子里那些熟悉的场景,我心里五味杂陈。
回到部队后,我更加拼命地工作,很快就立了功。
转业前,连长还专门表扬了我:"小王,你小子干得不错。"
回到地方后,我和秀兰结了婚,日子过得平淡而温馨。
她是个贤惠的女人,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
1988年,我们有了儿子,生活忙碌而充实。
转眼间,儿子也结婚生子了,我也当上了爷爷。
前些日子,老战友聚会,聊起了当年的事。
才知道马婷婷后来在县城当了小学老师,也成了家,听说过得不错。
这些年,我常常想起那个夏天。
想起金黄的麦浪,想起马婷婷送水时羞涩的样子。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直到昨天接到那个电话。
"老班长,这些年我总想给你道个歉。"电话那头,马婷婷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
"那会儿年轻气盛,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我笑着说:"哪里的话,倒是我要谢谢你们全家。"
"听说你在县城过得不错,当了三十多年老师了?"
"是啊,教了一辈子书,眼看着也快退休了。"她笑着说。
聊着聊着,话题又回到了从前。
"还记得那年夏天吗?"她问。
"记得,记得那会儿你送水,总是低着头。"
"那时候年轻,爱害羞。"她笑着说,声音里带着释然。
挂了电话,我坐在院子里发呆。
老伴端着茶走过来:"想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想起年轻时候的事。"
她笑了笑:"又想当年那个姑娘了?"
我愣了一下:"你都知道?"
"傻瓜,这么多年了,我早就知道了。"她轻声说,"其实,遇见对的人,什么时候都不晚。"
看着她被岁月染白的鬓角,我心里涌起一阵温暖。
日子就是这样,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总会走。
重要的是珍惜眼前人,守护当下的幸福。
夜深了,躺在床上,我又想起马婷婷在电话里说的最后一句话。
"班长,听说你孙子要结婚了,要是有时间,来阿克苏玩啊。"
"我带你们去看看那片老地方,看看金灿灿的麦田。"
"好啊。"我答应着,心里却知道,有些故事就该留在记忆里。
就像那个夏天的麦田,永远金黄,永远年轻。
岁月流转,麦浪依旧。
。
人生就是这样,有得有失,在失去中成长,在选择中成熟。
现在想来,或许那年的选择,给了我们各自最好的人生。
窗外传来孙子的笑声,老伴在厨房忙活的声音,一切都那么温馨。
这,大概就是命运最好的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