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冬天，滑冰滑雪比赛就热了起来。光是今年的2024-2025赛季，国内举办的国际冰雪赛事就有28项[1]，大大喂饱冰雪爱好者。说到冰雪运动，有个“深藏功与名”的小城不得不提。地处中国东北，人口不足80万的小城[2]——七台河，先后走出了张杰、杨扬、王濛等12位短道速滑冬奥冠军和世界冠军，贡献了国家级金牌540枚、世界级金牌177枚、16个世界纪录，被誉为“冬奥冠军之乡”[3]。难道真的是东北人天然就会“出溜”？这座GDP常年排黑龙江倒数第二，没比大兴安岭好多少的小城，靠什么成为“冠军城”？

黑煤球上建起的城市，哪来的冰雪奇缘

如果没有和冰雪运动结缘，七台河的城市介绍恐怕会和诸多中国小城一样：因煤而生，是中国众多煤城中的一个。七台河的历史能追溯到商周时代[4]，但在漫长的时间里，这座城市都是个边远小城，从未站在历史的聚光灯下。1958年，七台河区域内勃利煤田的大规模开发[5]，真正改变了七台河的命运。

七台河矿工公园。有了煤田，七台河才从边远小城走到了历史的舞台 / 图虫创意

作为“工业的面包”，工业发展离不开煤炭。矿产资源富足的东北，煤炭却相对匮乏。勃利煤田勘探的煤矿，对当时东北重工业发展的资源平衡极其重要。七台河能够建市，也是为了解决煤矿的行政级别问题。1965年，七台河镇从当时所属的勃利县独立出来，成为七台河特区[4]。1983年，七台河晋升为省辖市[4]。煤矿的开发需要人力，大量外来移民就此进入七台河。这些移民给七台河带来了城市化，也在机缘巧合中开启了七台河的冠军城之路。

七台河矿山雪景。因为开采煤矿，外来工人意外开启了七台河的冠军城之路 / 图虫创意

历史有时候就是这么偶然。被分配到七台河当煤矿工人的哈尔滨人孟庆余，以一人之力奠定了七台河整座城市冰雪运动发展的雏形。1969年，当时才18岁的孟庆余被分配到七台河当煤矿工人。1972年，因为在冰上运动会连取1500米、3000米和5000米三项比赛的冠军，他被调入七台河市体委，并着手组建速滑队[4]。在孟庆余刚接手的时候，整个七台河甚至没有室内的滑冰场。没有冰场就自己浇，没有训练镜就薅自家的穿衣镜，孟庆余就这样白手起家，一点点建起了七台河的滑冰队伍[6]。1985年开始，随着队员们逐渐取得一些成绩，黑龙江省体育局为七台河速滑队无偿提供室内滑冰场地[6]。孟庆余终于能带队员到哈尔滨的室内滑冰馆进行训练。为了能让队员们多“蹭”一会儿冰场，他总是选择最早和最晚的场次[7]。不仅一圈一圈浇出了七台河滑冰运动最初的根基，孟庆余还给七台河找对了未来腾飞的方向。1987年，孟庆余力排众议，将七台河重点项目从速度滑冰转为短道速滑，并且主攻女子项目[6]。当时，国际上短道速滑刚刚兴起，还没被列入奥运会正式比赛项目，七台河早早地踩上了历史的风口。1991年，张杰和队友在当年世界大冬会短道速滑女子3000米接力比赛中夺冠，开启了七台河的世界冠军路。不仅是她，杨扬、王濛等四位冬奥冠军，都是孟庆余的弟子[6]。

2010年王濛获得冬奥会女子500米短道速滑比赛金牌，七台河成为了越来越多冬奥冠军的摇篮 / wikimedia commons 作者：TofflerAnn

煤炭和冰雪，一黑一白，看起来千差万别，却由孟庆余开始，在七台河有了奇妙的交汇。至今，七台河市学府街上，还有个“庆余公园”，从公园步行两三分钟，就能到滑冰场。

七十万人口出头的小城，靠什么“全民滑冰”

客观来说，作为中高纬度城市，七台河一年内有两个月以上的冻期，具备发展冰雪运动的地理基础。而且，七台河的地势东南高、西北低，又地处张广才岭和完达山山脉的衔接地带，倭肯河、挠力河两大河流穿城而过[4]，一到冬天，天寒地冻，河流结冰，成了天然冰场。但毕竟冰封的河流，和滑冰训练用的冰场条件差别很大，七台河虽有地利，但也不够成为“冠军乡”的关键因素。对于重训练、重体系的冰雪运动来说，当地的人才储备和培养，才是真正的冠军秘密所在。

完达山山脉，七台河市位于其西端 / 图虫创意

从最初建立速滑队开始，当地的很多家庭就会把孩子送进队伍里训练。这同当地的矿业发达颇有关系。杨扬的启蒙教练董延海在采访里提到，矿工家庭孩子普遍身体素质好，也更能适应体校艰苦的训练[8]。很多奥运冠军，比如王濛、孙琳琳，都是七台河的矿工子弟。另一方面，七台河的冠军城之路，同当地一步步建立起的越发完备的训练体系紧密相连。

教练张杰与特奥短道速滑队的小运动员们在冰上共舞 / 视觉中国

七台河有个别称，叫“手握秒表的城市”，就是得名于滑冰教练手上计时的秒表。从孟庆余开始，七台河逐渐建立起“特色校—基础班—重点班—省队—国家队”的人才培养输送体系[9]，一代代的滑冰运动员和教练接过前辈的接力棒，连接起七台河的冰雪运动之梦。2013年，七台河体育中心的室内冰场投入使用[10]。2014年开始，七台河市将滑冰纳入中考，体育学科80分总分中，滑冰占40分[6]。同年，七台河开始建立短道速滑特色学校，将短道速滑基础人才的培养放在小学[9]。如今，在七台河，全市基本实现“校校有冰场，人人会滑冰”。甚至，在七台河学滑冰，吃饭、住宿、训练都不花钱，上下学的班车也是免费的[9]。每浇一块冰场，当地政府还会给学校补助3万元[11]。

小运动员们在七台河体育中心进行紧张的冰上训练 / 视觉中国

截止2024年初，七台河市已连续5轮被国家体育总局授予“国家高水平体育后备人才基地”和“国家重点高水平体育后备人才基地”。在全国短道速滑项目注册系统中，七台河市运动员人数达到213名，占全国近1/10[12]。冰雪从娃娃抓起，在七台河这里有了更具象的展现。

曲折前行，七台河有新的梦想

但是，在打造冠军城的光荣与梦想前，七台河曾经经历了漫长的徘徊和彷徨。2006年，功勋教练孟庆余意外身故，在他走后，体校的速滑招生一度陷入困局。多位亲历者回忆，2013年末，市体校只有18个孩子在练短道速滑[13]。更严重的危机也开始显露，作为典型的煤矿资源城市，七台河没有逃过老工业区的经典困局：资源枯竭。

七台河虽面临着资源枯竭的困局，但仍在用力寻找出路 / 图虫创意

2009年3月，七台河被列入国家第二批资源枯竭城市[14]。截至2011年末，七台河煤炭资源探明储量只有18.5亿吨，可采储量仅有6.7亿吨，地方煤矿平均开采能力不足10年[15]。而这一年，煤炭依然是七台河的支柱性产业。当时，七台河煤焦电化四大产业的增加值达到141亿元，占七台河规模以上工业的比重为87.9%[16]。过半城镇就业人口集中在在采矿业及制造业[17]。2013年，七台河的生产总值下降14%。时任七台河市长直言，“2013年是设市31年来最难的一年”[15]。如何越过资源枯竭的困局，谋取更长久的发展，成为了七台河必须直面的问题。北京申办冬奥会成功，给了七台河新的机会。在“带动三亿人参与冰雪运动”的号召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尝试冰雪运动。七台河冠军之城的身份，赋予了它更多的可能性。

冬季，七台河市很多地方都打造了冰雪乐园，鼓励冰上运动 / 图虫创意

为了打响冠军乡的招牌，将自己和冰雪运动深度捆绑，七台河一手抓文旅，建了冠军博物馆，推出了冠军套餐、冠军路线游；另一手则搞起冰雪装备的专业化产业园，千万级企业得以在七台河落地[18]。高铁的通车也推了七台河一把。2021年，七台河迈入高铁时代，哈尔滨到七台河的通勤时间被缩短到3小时内[19]。这意味着，有更多的旅客和赛事能进入七台河，重新激活这座失落的小城。

七台河西站开始开通高铁，因其酷似”冰刀“的造型，也成为了当地新的地标建筑 / 图虫创意

2023年，七台河旅游接待人数达到67万人次，同比增长约50%[20]。虽然称不上是泼天富贵，但越来越多的人走进、了解这座冠军之乡，没准能让它靠着滑冰，在冰雪经济热火朝天的当下，走出一条不同的特色旅游道路，滑向更有奔头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