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49年1月15日凌晨,在天津警备司令部的地堡内,陈长捷刚刚烧毁了一批机密文档,又听见解放军的枪炮声越来越近,走投无路之际,正准备吞枪自尽。这时,几名解放军战士疾步流星闯了进来,随后,几把冲锋枪便抵在了他的后背上。
跟陈长捷一起被俘的,还有林伟俦、刘云瀚等国民党将领。
总攻开始前,东北野战军曾三次下达“最后通牒”、要求守军放下武器,但始终没有得到明确答复。而陈长捷之所以负隅顽抗、终被俘虏,原因在于他坚持了傅作义给他下达的错误命令——“坚守就有办法。”
这是傅作义给陈长捷的最后一个指示,也是在天津战役中陈长捷反复收到的惟一指示。
由于这句话,陈长捷当了俘虏,而傅作义却在不久后宣布起义,麾下25万国民党军队接受和平改编。
所以,陈长捷对傅作义恨之入骨。在陈被押送到“功德林”(战犯管理所)以后,还一度大骂傅作义。
电影《大决战》片段
【二】
陈长捷与傅作义“交情颇深”——早年两人曾同时在保定军校学习,毕业后同到阎锡山门下,成为晋军将领。
后来两人都参加过中原大战,也“围剿”过红军,抗战中则参加了忻口战役,后又制造了进攻八路军的“晋西事变”。
天津战役前,陈长捷原任国民党联勤部第八补给区中将司令,是个肥职,又不用打仗。不仅没有生命危险,他所在的区还位于甘肃,远离“前线”,本可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但傅作义在蒋介石面前大力推荐,将号称“常胜将军”的他调任天津警备司令,成为华北国军负隅顽抗的“棋子”。
陈长捷被俘后的当天下午3点,天津城全部解放。从总攻开始,解放军只花了29个小时,便完全“解决”了陈长捷的13万守军。
陈长捷
【三】
第二天拂晓(1949年1月16日),陈长捷被解放军士兵押解到后方谈判室。进去没多久,周北峰、邓宝珊也来了——他们二人是傅作义派来谈判的代表。
陈长捷看清来人之后,猛地起身,指着周、邓二人吼道:
“你们这些家伙,躲在这里,以和谈为名,吃饱了饭磨牙玩,就是不签字!让我和13万弟兄在天津当牺牲品,作为你们讨价还价的资本,呸!我们死的死,伤的伤,被俘的被俘,看你们还靠谁来拖!”
这的确是戏剧性的一幕——“上级”派人在这里谈判,身在前线的“下级”却已经成了俘虏。
面对陈长捷的怒斥,邓宝珊、周北峰当即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后来,陈长捷被关押至“功德林”,傅作义却成了新中国的水利部长。一天,有人劝解陈长捷说:“如果傅作义来看你,不要对他太冷淡,多谈谈你俩的老交情……”
陈长捷气愤地说:
“没什么可谈的,他在北平和平谈判,命令我坚守、决不投降,可他成了起义将领,我却成了战犯!我上了大当!就这么简单!”
傅作义
【四】
虽然对傅作义恨之入骨,但陈长捷在“功德林”的改造过程却十分认真。他阅读了大量的马克思主义著作,据说还自费买了《资本论》等书,这在战犯中是少有的。
可以看出,陈长捷买《资本论》并不是为了装点门面,而是真的细细研读,慢慢品味,书中还密密麻麻写了不少批语和笔记心得。每次战犯休息时,其他人在打桥牌、下象棋,而他却在认真看书。据看过他笔记的沈醉(当时也在“功德林”改造)评价说:“有很高深的理解”。
相比看书学习,陈长捷在农场的劳动水平就差多了。因为身体瘦弱、文质彬彬,他经常被安排跟杜聿明一起抬粪筐(杜聿明不仅瘦,还是高度近视)。
在“功德林”里,陈长捷也静下心来思考过往,发现自己有很多不仁之举,再加上新中国宽大的改造政策、采取了很多具体的改造措施,让他的内心发生了变化。
这时候,“老长官”傅作义也对他伸出了援手。
解放军攻下天津不久,北平也和平解放
【五】
1956年3月,周总理主持召开政协会议,专门研究如何处理国内外战犯的问题。会后,一些民主人士获允探监,一些在押的国民党高级军政人员则喜出望外。
但是,当傅作义前去看望陈长捷时,陈却对他“横眉冷对”,这让傅作义十分尴尬。最后在他人的劝解之下,两人这才心平气和地进行了一番交谈。
会见后,回到房间的陈长捷脸色舒展、颇为高兴。原来,傅作义当面表达了自己的内疚和不安,并把自己在平津战场中的“战略冒险”进行了解释。
这时陈长捷才知道,原来在傅作义宣布起义前夕,他召集华北“剿总”和各军军长以上人员开会,宣布接受和平改编。同时宣布:愿意起义的欢迎,不愿意起义的“听其自便”,可以离开,并保证安全。(当时,第4兵团司令李文、9兵团司令石觉及其第13军各师长、第94军军长郑庭锋、16军军长袁朴及该军各师长等,乘飞机逃离北平。)
另外,傅作义还在起义之后,多次写报告书,向最高层申请赦免在押的陈长捷等人。
在这次会议上,傅作义的发言更是直截了当。他说:
“我为这些人乞求,要求宽大他们。为什么?我认为,我跟他们是同病相怜的,我跟他们的历史差不多,也可能会那条路。我也是战犯,是西北权威人士公布的43名战犯之一。所不同的,是我最后看清了前途,而且敢于冒险,于是才跟他们有了一些不同。如果论反共,我当时比他们还要坚决,跟解放军也打过很激烈的仗,给人民带来了很大的损失和伤亡。可是,最后我起义了,现在成了座上宾,而他们却成了阶下囚。所以,我要为他们反映,因为他们成了替罪羊……”
傅作义还在会议上提出,要团结他们(陈长捷等人),应该把他们度过来,就是普度众生。
关于度的问题,他还做了长篇论述,指出,从社会的过渡,到人的过渡,这是一个道理。既然社会主义可以过渡,为什么人就不能过渡?就不能度人?
傅作义的发言发自肺腑,既有自己的内疚,也充满着要求宽大处理战犯的渴求。
“老长官”的这番苦心,身在“功德林”的陈长捷是无法提前获知的,所以也谈不上谅解。现在一切公开,两人终于冰释前嫌。
新中国特赦战争罪犯大会
【六】
1959年12月4日,陈长捷成为首批获得特赦的10名战犯之一,喜获新生。周总理亲自接见他,并给他安排了工作。接着他到上海与家人团聚,并任上海市文史专员,负责文史资料的编撰工作。短短几年,他写下10余篇30多万字文稿,留下珍贵的历史资料。可惜的是,“十年红色风暴”期间,陈长捷不堪忍受,于1968年自杀身亡,留下了一个悲剧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