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来讲三国演义连环画第七回——《犯长安》。

《犯长安》这则故事并不出名，但是赵三岛凭借精妙的绘画技艺，赋予了它无限的魅力。

赵三岛（1919-1997）江苏吴县人，从小自学成才，到上海后得同乡严绍唐倾力帮扶，20岁开始成为专职连环画家，一生创作连环画不下200部，位列“四小名旦”之首。可惜50年代末他遭遇不公待遇，从此被迫放下了画笔，这是连坛的巨大遗憾。

《犯长安》封面，该书于1957年12月初版

封面由赵三岛与刘锡永合作绘画：皇宫门口，两员大将正挥舞宝剑，大有杀进去的意思，而另外两人则作出阻拦状。四员将领袍服色彩各不相同，盔甲质感立体厚重，非常漂亮。

他们是谁？谁要攻城，谁要阻拦？看完这篇您就清楚了。

书接上回《凤仪亭》，司徒王允巧施连环计，激得吕布怒杀董卓。董卓虽死，但他的西凉军建制完好，毫发未损。

董卓的部将李傕（音：绝）、郭汜（音：四）、张济、樊稠逃到凉州，他们担惊受怕，请求朝廷赦免自己。（画面中坐着的文士很可能是贾诩）

西凉军信使来到长安，送上奏章。众大臣觉得李傕等人兵力不少，如果逼急了造起反来是个大麻烦，不如赦免了他们。（赵三岛很喜欢大空间、小人物的布局，显出皇宫的宏伟）

王允坚决反对，他恨透了李傕等人为虎作伥，一定要治罪，献帝也听从了他。因为这一决定，引出一场大祸。（有人觉得王允迂腐，我倒是认为赦与不赦，各有利弊，王允是有气节的人，那年朝廷已经特赦过一次，二次赦免也会影响朝廷的威望。）

李傕等人得知朝廷要清算他们，准备散伙逃跑。

这时谋士贾诩（音：许）劝道：“不可，现在逃跑，一个亭长都可以轻易捉住你们，不如聚齐兵丁，杀到长安为董太师报仇，顺利的话，能奉国家以征天下，如果不顺利再跑也不迟啊。”

（贾诩是三国中出了名的毒士，算无遗策，祸乱他人，自己则稳坐钓鱼台，步步进阶，他早已想到皇帝这张王牌的可贵。）

李傕一拍脑门：“诚如先生所言，我等还未努力，岂可束手就擒！”郭汜道：“对哇，搏一搏，单车变模特！”于是依计散布流言，说朝廷要杀光西凉人，利用百姓恐慌，很快聚起十多万人。

李、郭、张、樊四将各领一军，共四路大军，声势浩大杀奔长安而来。

路上他们还遇到董卓女婿牛辅，老牛也是来报仇的，李傕就令他做先锋突击。

（牛李二人站位高低错落，手势语言蕴藏着丰富的信息量。历史上，牛辅是李傕四将的领导，他死后李傕才开始作乱。三国演义中反而要听李傕指派，不过无所谓，他很快就要领盒饭了。）

王允没想到西凉军胆子这么大，有点慌，就和吕布商量，吕布根本不把这些前同事放在眼里。（请注意赵三岛惯用的画面布局：一半重量大、密度高，另一半则大有空闲）

吕布和李肃一起出战，远处牛辅军也杀到了。（上一幅是斜线区分密度，这一幅直接对半切开，左密右疏。牛辅军只是几个小点，远近关系交代地非常清楚。）

李肃奋力杀敌，牛辅战败。（构图上下对切，上密下疏。）

注：二版朱光玉补绘

李肃得胜，麻痹大意，不想半夜里，牛辅前来劫营。

李肃毫无防备，损伤惨重。（牵马的，报信的，张皇失措的，远处放火的，略点笔墨，就把夜间劫营场景生动得表现出来。）

吕布闻报大怒道：“你敢挫我军锐气，给我斩了！”

（危难当前，吕布忽然不顾并州老乡情面了，为什么？李肃知道的太多了。最初是李肃说服吕布杀丁原投董卓，后来又是李肃促成吕布刺杀董卓，李肃亲历见证吕布“三姓家奴”的成长之路，那就不能留着他了。）

第二天，吕布亲自出马，牛辅连李肃都打不过，哪里是吕布对手。

牛辅害怕再打小命不保，带着金银宝物，偷偷开溜。

到了河边，正在寻找渡船，不防亲随胡赤儿谋财害命，将他杀死。

胡赤儿把牛辅的人头送到吕布那边，想以此作为进献之功。

哦？这胡赤儿也是卖主求荣的货色？吕布最害怕同类了，马上命令推出去宰了。

李傕引兵杀到，吕布挺枪跃马，来回厮杀，如入无人之境。（处理追逃关系时，赵三岛喜欢把人物放在画面的两端，中间略加修饰。）

注：朱光玉补绘

李傕武艺不弱，但哪敢和吕布硬拼，只好撤军五十里。

李傕忙集合郭汜等人开会，讨论怎么对付吕布。樊稠道：“吕布匹夫之勇，我们明日可以这样那样，必能胜之。”众人议定，各做准备。

次日，李傕挑战，言语之间颇有调戏之意，吕布大怒，直刺李傕。

李傕退却，守住谷口，早有弓兵乱箭齐发，吕布几次都冲不进去。

朱光玉补绘

忽报郭汜引军从后方杀来！

吕布只好回头对付郭汜，那郭汜手持双刀，舞弄起来比李傕还嚣张。吕布正待冲击，一阵锣响，郭汜竟退了回去。

吕布正待收兵修整，山上一阵鼓响，李傕引兵复出，郭汜也反身杀来，两头夹击。

可吕布一追，他们又鸣金收兵，就是吊着他消耗他。吕布求战不能，求退不成，一股气就望脑门上撞。（有个聊斋故事说：二小儿各坐一树，各执小狼一头，老狼为救小狼来回奔走，活活累死。吕布就很像那头老狼。）

“报将军，张济、樊稠杀奔长安去了！”吕布大惊，不知不觉后路被抄了。

吕布回援长安，无心战斗，身后李、郭二军伺机掩杀，吕布大败。

吕布退入长安城，李郭张樊四路大军将城铁桶般围定，昼夜不停攻打。

十天后，城里有内应开门，叛军杀入城中，吕布陷入巷战，苦战不胜。

吕布见无力回天，形势危急，他赶到青琐门外呼喊，让王允与他一起撤离。（奉先心中对岳父还是尊敬的。）

可是王允决心和国家同生死，吕布再三劝说，他执意不走。

吕布只好领残兵投袁术去了。

长安城从此沦陷，李傕、郭汜的军队到处烧杀抢掠，一点不输给当初董卓的作派。

李郭军逐渐包围皇宫内廷，群臣请皇帝出面对话李傕。李傕看到皇帝露头，就约束士兵不要乱动。

皇帝问：“我没发诏令，你们就擅自闯进长安，是什么意思？”

李傕道：“奸臣当道，我们为董太师鸣冤。罪魁祸首是王允，他死，我们退兵。”

此刻王允正在皇帝身边，他说：“我本来就是为了国家费心谋划，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陛下，既然叛军点名要见我，我去见他们就是了。”皇帝心中很是不忍。（难得身边有个忠臣，却要以身饲虎狼。）

王允大喝一声：“王允在此！”跳下宫门。（宫门高度目测不下5米，王允的弹跳能力极好，堪比武当陈道长。李郭二人居右下位，仰视形成视角聚焦）

王允高空跳跃毫发无损，还和李郭吵起嘴来，说不过就嘴硬：“我就是不肯赦免你们，要命一条，来啊！”（方才跳楼用了仰视，这边忽然改俯视，赵老的构图随心之妙，变化无端。）

李郭二人气不过，杀了王允，又安排杀他全家。（王允是大汉忠烈，死在乱贼之手，也全了他的名声。）

李傕、郭汜脑子一热，就想冲进去杀了献帝，占据王位。樊稠、张济忙拦住他们。（封面的谜题揭晓）

到底还是有人冷静，在军事实力没有得到绝对优势时，皇帝不可杀掉。

（皇帝哪有这么容易做？就算杀了献帝，抢来的王位，周围诸侯肯定不服。再者说，这四个人难道做一字并肩王？）

朱光玉补绘

献帝见王允已死，问道：“王允已死，你们怎么还不退兵？”

李郭道：“我们立了大功，但没有得到封赏，恐怕将士们不满意。”献帝只好按照他们写的梦想官职封赏。

于是封李傕为车骑将军、池阳候，其他三人也都封将军侯爵。各人得偿所愿，口呼万岁，欢声雷动。（远景看去：王允躺在地上，其他人飞黄腾达，惨烈的对照。另外有一段董卓下葬后棺材遭遇水冲、雷击、暴风的奇幻画面，为避免读者不适，画面省略）

李傕、郭汜掌握大权，百官升降任免都是他们说了算，朝中大臣心里很有想法。

于是就有人勾结西凉太守马腾和并州刺史韩遂，打算里应外合除掉李傕郭汜。

献帝密诏封马腾为征西将军，于是马、韩领大军来长安勤王救驾。

长安这边，贾诩建议坚守勿出，敌军没了粮草自然会退去。可是副将李蒙、王方自我膨胀，只想打一仗壮壮威风。

李蒙、王方头铁，就是不信贾诩规劝，还情愿拿脑袋赌输赢。

王方和西凉军遭遇，摆开阵势。

双方主将照例先斗口，马腾问道：“逆贼猖獗，谁可擒之？”起手处，阵中一位少年将军飞马而出，挺枪就刺。（锦马超出场！一杆子捅破了连环画的边框，可见他出手之快，攻势之猛。马超的狮盔也是赵三岛先生创意设计，可能是考虑到马超有古罗马人血统吧。）

此人正是马腾之子马超，年方十七，武艺超群，如乳虎啸谷，锐气逼人。王方见是个少年，更加傲慢。

不出几个回合，马超枪出如电，刺死王方。(莫欺少年穷！看到特殊头盔的时候，王方就应该警觉逃跑了。)

马超回阵，李蒙报仇心切，紧紧追来，马腾频频提醒，马超只作不觉。

马超只待李蒙靠近，露出破绽，李蒙一枪扎来，身体前倾不稳。

马超抓住他的腰带，轻轻一提，手到擒来。刺一将，捉一将，不过是片刻功夫。

主将一倒，叛军大败。

李傕、郭汜这才佩服贾诩的预判，开始龟缩防守，马韩军队就打不进去。

长安城有董卓当初郿邬囤积的粮草，防守绰绰有余。马韩大军远道而来，利在速胜，现在拖延日久，这么多张嘴喂不饱，士气开始低落，而长安城的内应马宇也被人告发，悬头示众。

马韩大军见粮草已尽，只好退兵。（一切都如贾诩所料，段位差太多。）

李傕命张济、樊稠追击，马韩军大败，马超死战掩护才击退张济。

樊稠追上韩遂，二人是老朋友，韩遂回头道：“老兄何必那么拼命呢？卖我个人情怎么样？”（卖的恐怕不是人情，是人头了。）

樊稠有些义气，就把韩遂放了。可是这一幕被李傕的侄子看到。（你做的好事，总有人知道。）

李傕听说樊稠私放韩遂，大怒，准备出兵收拾樊稠，贾诩说：“不用动刀兵，可以请樊稠来吃庆功宴。”（鸿门宴省时省力，适合对付没脑子的武将。每逢议事，李傕总穿着披风，显示他的地位最高。）

张济、樊稠傻呵呵地来赴宴。（此处桌子黑色过于抢眼，有点喧宾夺主。）

喝过几杯，李傕忽然把脸一板：“樊稠，你可知罪？”樊稠吓得不敢作声。

帐后刀斧手一涌而出，把樊稠砍死。

张济吓坏了，连连磕头，李傕柔声安抚他，令他回弘农去。

朱光玉补绘

这时，有人报黄巾军在青州作乱，李傕请朱隽推荐人才，朱隽道：“我推举东郡太守曹操，此人手下广有精兵良将，可平青州之乱。”李傕便传令曹操出发，曹操的霸业之路即将开始。

（《犯长安》完）

李傕、郭汜之乱是汉末历史中浓墨重彩的一笔，董卓揽权名气很大，也不过一两年，李郭二人夺得长安后足足待了4年，相互攻击，烧杀抢掠，把长安破坏殆尽。三国演义基本还原了这段历史原貌。

李傕，字稚然，勇猛诡谲，有辩才，善于用兵，吕布都不是他的对手，只不过治理兴邦就很“稚然”（幼稚）。董卓之后，他是第二个拿到汉献帝这枚王牌的，而且还有奇才贾诩辅佐，上天给了他绝好的机会，可他还是成为了过客，为什么？请看下回——《李郭交兵》。

一版一印的《犯长安》，厚达183页

这本连环画于1957年12月初版，名家赵三岛先生画了足足183幅，厚度惊人。

1963年再版，将《犯长安》一拆为二，多出一本《李郭交兵》，小歪评说也参照两册思路，避免篇幅过长。

二版拆分后社里又请朱光玉补绘了一些页面，在本篇也列出少许。可是那会儿赵老已经被抹杀了名字，作者那栏“本社”二字，令人心寒。

赵三岛先生青年与晚年照片

初版的《犯长安》都是赵老亲绘，赵老线描严谨精湛，人物马匹形神兼备，意蕴古朴，只略施阴影增强了盔袍质感；构图更是他的绝技，他常把主体人物放在边角，再谋篇布局，远近虚实，详略得当，每每用俯视角度，翻阅起来毫无繁乱腻味感。《犯长安》有大量的刀马战斗，看起来非常过瘾。

每每想起赵老后来的遭遇，我不禁悲叹感怀，连坛本该有更多他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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