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级英模叶子新与他的妻子李红梅(2)

五色有翼 2024-03-20 07:05:58

张林 撰文

1978年,师宣传科新老交接时留影。前排右起:叶子新、骆正平、谭文阶,后排右起:曹玉玺、刘汝春(老科长)、熊忠民。6人均当过宣传科长

叶子新,20岁入伍,28岁正营级,31岁副团级,34岁正处级,37岁副师级,41岁转业地方,任荆门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正县级),46岁任荆门市检察长(副厅级),47岁不幸逝世,被追授“全国模范检察长”,一级英模。

4

1977年初,我们这支来自南方的部队第一次知道了西北冬季的漫长与寒冷。

部队向风雪弥漫的祁连山深处进发,实施冬季野营拉练。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铁马冰河不是入梦而来,而是严厉无声地铺排在眼前。

燕山雪花大如席,武威雪花小如米。武威的雪有时像大米,有时像小米,但是绝不像花。它们不会像中原地方的鹅毛大雪一样,被空气托举得舞姿曼妙,招摇着慢慢落下来,而是细密、繁茂、急促而坚决地扑下来,如同从慧星尾巴上砸向地面的陨石。

它们落地之后,一冬天不化。

这样的雪落在冻瓷实了的祁连山和腾格里沙漠上,如同撒下了一层厚厚的白沙,天地苍茫,满眼银光。大风一吹,一层层一叠叠,席卷起千堆雪浪,雪浪疾飞,有时像白发三千丈的侠客在腾云驾雾,有时又像爱得寻死觅活的青藤缠着光秃秃山间空地转圈,这种无目的的飞行如果突遇打着横的乱风,雪浪立刻像撞上一堵看不见的墙,哗地粉碎掉了。

走在这样的雪地上,我跟着宣传科去野营拉练。叶副科长也在我们行军的队伍里。

西北用一种静悄悄的冷扎痛扎伤我们。我们不知道也不关心自己要走到哪儿,那是参谋的事,我们只想知道今天的行军是多少公里,有没有可怕的夜行军。

夜行军偏偏很多。皎洁的月光让被千军万马踩过的山路闪闪发亮,没有人说话,只有喘息声与杂沓的脚步声。奇怪的是,别人水壶里的水早就冻成了冰疙瘩,叶副科长的水壶却涛声一片,咣当咣当的。我问,咦,你水壶里的水为啥没冻?他得意地说,不懂了吧,我背的是白酒,不仅不会冻住,关键时候喝一口还能让身体发热。

但是,我们很快就遇到了喝酒也不管用的严寒。那天凌晨5点,我们转过一个山头,一股巨大的寒冷包裹了队伍。冷风如刀,人如同掉入冰窖。每一块暴露在外的皮肤都疼痛难忍,鼻腔里有冰,眼珠也冻疼了。我们头上霜花凝重,呼出的热气全部就地凝结在脸上胡子上帽子上。我们都低着头哈着腰侧着身子,小心呼吸,本能地避免损失任何一点热量。

我知道叶副科长没有哭,但他脸上泪水鼻涕不自觉地流下来,马上冻硬在脸上。

叶副科长一个劲地咝咝吸着气用湖北话骂人,咦呃,个斑马,想把老子冻死在这里么?

我指点他,用皮帽上的护鼻垫捂住鼻子,就好一点。凡是冬季发大皮帽的部队都知道,皮帽上有一个护鼻垫。我们部队从湖北调来,对寒带的装备不熟悉。我们这些长期在基层混的小兵知道这东西是干啥用的,机关那些当官的轻易不搞外训,当然用不着。

啊,这个鬼东西是干这个用的啊?我还以为让擦枪用呢。

副科长手冻僵了,搞了半天,护鼻垫上的扣子紧,捂不到口鼻上,让我帮忙,我一使劲,扣上了,副科长哼唧着说:“个斑马,赶紧去掉,出不来气啦,要把老子闷死呀?”

原来皮帽上的扣子钉得不合适,护鼻垫扣上后根本无法呼吸。我好心办了坏事。为了将功补过,我突然想起我兜里有个口罩,被老鼠咬了好几个洞,但我没舍得扔。我赶紧掏出来问,副科长,这个口罩老鼠咬过,你戴不戴?因为这时候不论职位多高,所受的痛苦是一样的。

那阵子,叶副科长顾不上讲卫生,赶快戴上,说是感觉好多了。

一条小河拦住了部队的脚步。河上有很厚的冰,也有很宽的冰缝,缝里有哗哗的急流。可能是水太急,冰封不了河,也可能是气温并不像我们感觉的那么低,而是走了一整夜把人的能量消耗殆尽了,反正那河竟然没有冰封,兵们要排着队踩着水面上的两块大石头跳过去。

叶副科长等不及,说是太冷了,要创造性地行军。他不听我的劝告,另找了一个不用排队的地方过河。结果不幸一只脚踩空,落进河水里。更不幸的是他的脚从水里一出来就成了冰坨子,一走路,哗啦啦地响,那是冰块的撞击声。更更不幸的是他没有备用的鞋。

但是别急,不是还有我这个小兵吗?我那天穿了大头鞋走路,所以解放鞋就在背包上掖着,好像敌后武工队一样。老话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战士自有战士的用处,我的这双解放鞋立刻穿到了叶副科长脚上,从而保证了他不被冻伤。

如果不是那个不知名的小村在铅色的黎明中突然出现,我们肯定会被冻死。

真的,在我们接近小村时,全体人员都瑟瑟发抖,浑身僵硬。

我们敲开了看见的第一扇门。

那是一对小夫妻。

男的下炕给我们开门,女的还在炕上系裤带。

男的说,上炕上炕。

女的说,快来快来。

西北的乡亲真的很好很亲,但是我想不通的一点是,他们不论老少,一律把我们叫解放军叔叔。有时,老奶奶也叫这样叫我们,弄得我们这些小屁孩脸红脖子粗的。

还有就是,屋里都有一股味儿。那是用牛粪和羊粪烧炕所产生的。

因为闻不惯这味,我过去都是一进屋就出来了,这一次,竟然觉得这味道就是温暖,就是阳光,就是生命。我们立刻脱鞋上炕,把人家新媳妇的花被子盖在腿上,嘴里还哆哆嗦嗦呜呜噜噜地发出寒冷的颤音。

一起坐在炕头盖着花被子的有王永林主任、叶子新副科长、骆正平干事和我。我为什么会跟他们在一起?现在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能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各位领导,看到他们对待寒冷的作派和我们小兵一样,我感到既幸福又好笑。

温暖从我们的脚下升起来,我与副科长的脚跟厮磨,使我晕晕乎乎产生了一种不合时宜的荣誉感。

几天后,叶副科长指示,你们报道员老跟着机关走写什么报道呀,都下到团里去找素材写稿子。叶副科长有个观点,写报道写材料的人必须知道战士的真实想法才能抓准问题,写出好东西。但是真实想法在哪里?不在会上的发言里,不在墙上的墙报里,而是战士扎堆的厕所,老乡聚会的烟雾里。为此,他经常在连队学习讨论的间隙跑在厕所墙外去侧耳倾听战士的议论。

我巴不得赶紧离开宣传科,因为这里只有我是战士,担水扫地扫雪的事我一人全包,睡觉还得睡在火坑烧不热的墙角。

我和报道组长张日景分别去了166团和168团。

但是不久,我听说叶副科长因为胃出血回去住院了。是他背的那一军用水壶白酒惹的祸,他的拉练也因此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后来才知道我听说的消息并不准确,宣传科的干事谭文阶(后任19军秘书处长)告诉我:“1977年冬部队野营拉练,冰天雪地,零下20度,部队驻进一个农家院。我们宣传科叶子新、骆正平(后任47集团军政委、少将)、我与群联科长凌均由同炕而息。晚饭后,后勤部供应科长郑佑林拿来两军用水壶白酒,叶、郑、凌用军用缸子倒满,边吃压缩饼干边喝酒,骆和谭不会喝给他们服务,酒喝完了才散伙。半夜里叶子新吐了一满炕,最后倒吊在炕上往地上吐,第二天不能起床。骆和谭早起给他清理,把叶的被单拿到村边水沟破冰洗刷,边洗刷边说了蛮多气话,都说这回叶科长搞拐了。果不然,第二天下午,王兰江政委召开干部大会,公开点名批评叶子新、郑佑林、凌均由三位科长,并下命令禁止喝酒。王政委的批评是对他们的爱护,政委调到19军当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后,他们三人也先后调到军里当处长了。叶科长受了点名批评后,喝酒少多了,工作没受任何影响,换成他人可能就要等着转业了。”

武威乡下的土炕,当时墙上糊的都是报纸

1977年张林在祁连山拉练

话说我离开宣传科的拉练队伍来到166团后,和团里的战士报道员陈伟明(后任168团政委)一起写了几篇有些分量的稿子在军区人民军队报上发表,叶副科长看了高兴,表扬了我:“张林,我看你这次有飞跃性的进步。这就是我让你下连队采访的用意。”

这种鼓励让我能记一辈子,良方言一句三冬暖,特别是在你极其自卑的时候。

但是不久,我却与叶副科长顶撞起来。

那是1977年的夏天,我虽然人在宣传科,但实际上是超期服役两年的大头兵,提不了干,复不了员,还自认为天下皆醉我独醒,产生了逆反变态心理。那天,我的启蒙老师、新闻干事骆正平叫我去开会,说是干部涨工资要搞评议。我直接说不去,因为我觉得干部评议历来是互相吹捧,表扬与自我表扬,没有任何意义。

骆干事不高兴了:“为么事不去呀?”

你们干部涨工资,我们小战士也不知道政策,评议什么呀?

这是党员会,评议党员的,你是党员吧?

我只好去了。会议由叶副科长主持。大家一片欢快,说是盼了十来年,终于盼来了涨工资。然后就是互相表扬一番,你夸我我夸你,反正大家都是劳苦功高。接着就谈论谁能涨几块钱。那时排级干部工资才52块,连级干部60几块,涨一次工资也就涨个几块钱或十几块钱。

论到我发言了,我气哼哼地说,不了解情况,没得意见。

骆干事说,是党员都要发言。

我说,你们非要我发言,我就说你们都不该涨工资!

我看到叶子新一下子把红红的眼睛瞪得好大,吃惊地问:为什么呀?

“我觉得工人农民比你们困难多了,应该先给他们涨工资。”

叶子新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点痛心疾首。他用手指点着我说:“张林呀张林,你根本不知道部队干部生活有多困难。干部探亲、家属来队、小孩上学、父母生病,都要花钱呀!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科里其他人也七嘴八舌批评我不懂事,表扬与自我表扬相结合的评议会开成了诉苦会和批判会。

叶子新没有居高临下地训斥我,只说让我今后好好学习党的政策。

如果我当时知道叶子新家的生活非常困难,两个孩子为了省钱,从小学到初中没吃过早饭,我肯定不会那么说。

多年之后我问红梅:“那孩子们不饿吗?”

“我就不做,他们吃什么呀?饿也没得办法。”

叶斌与叶翔在武威新城大院

叶家孩子们穿的衣服和鞋子都是红梅自己做的,他家也从未到街上的饭馆去吃饭。下馆子在红梅看来就是浪费钱的一种罪恶。

叶子新要偷偷地给家里寄钱红梅也管不了,只有从自己嘴里省。

叶子新和红梅虽然是一家人,但仿佛是生活在两个世界里。

叶子新的世界里只有他的事业,认为才华是他人生的底气。

红梅的世界是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认为银行存折才是她人生的底气。

她在大院服务社上班,手里有了闲钱就到旁边的储蓄所存起来,起初是一块两块,后来是五块十块,再往后有可能一次存几十块。她的钱只存不取,留在存折上壮腰杆。存折是她的命根子,儿子们将来上大学和娶媳妇要用。叶子新在这方面是靠不住的,如果任他抽烟喝酒去折腾,家里一点钱也存不下来。

我在1978年提了干,成了直工科的宣传干事。叶子新大人不计小人过,很快下命令把我调回了宣传科。

5

了解叶子新的人都知道,他干活没有上下班那一说,日历上没有休息那一天,他对那些旁人看来枯燥无味的材料有着狂热的挚爱。就像一个九段围棋高手,不屑于同凡夫俗子对阵,只能在惊险刺激的高智商较量中得到快乐。他为每个观点、每个词语的准确生动而绞尽脑汁,枯坐长夜。仿佛一只春蚕,不吐尽心中锦绣,就无法得到安宁。

他熬夜有个习惯,必须叫上两三个部下一块熬,美其名曰传帮带。虽说为求一字稳,耐得半宵寒是很高深的境界,被科长点名去加班也是一种待遇,说明你能入他的法眼。但真那么坐几晚上还是比较痛苦的。特别是陪坐一夜,收获往往是两缸烟灰和半纸篓的废纸,一个字也没有落在稿纸上。

为了快点回去睡觉,开始大家还积极参与,你一言我一语地提建议,可叶副科长他不点头不摇头更不看你,手夹着烟,脸对着稿纸,不下笔。有一次,在168九连蹲点,几个人在连部坐了两个整夜,他仍是一字不写,我们几个也不说话了,拉着苦瓜脸呆坐。骆干事忍不住说,老叶呀,大家明天还要正常工作呀。叶副科长说,想不出主题写么事呢?忽然,他眉头一皱,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光靠朴素的阶级感情是不行的。我一生气,故意大声唱反调:朴素的感情怎么不好啦?没有朴素的阶级感情,雷锋能成英雄吗?

叶副科长突然啪地一拍大腿,把我吓了一跳,以为他怒了。

“好,好,好!把朴素的阶级感情升华为学习革命理论的自觉性。这下把主题提炼出来了。我说叫你来有用吧。这不是用上了。好了,你们回去睡觉,我继续。”

这就是我的作用。

我猜测,叶子新这种拼命精神除了内在动力强大,还得益于师政委王兰江的栽培。王兰江历来认为,好苗子都是压担子压出来的,熬夜熬出来的。他的习惯是白天把工作处理完,晚饭后看完报纸,有了新的工作思路,或有了出经验的思想火花,就把他比较得意的“笔杆子“叫过来研究。研究到九十点钟才布置任务,回去写吧,明天早上交稿。宋步先少将当时是作训科长,他告诉我,最苦的时候是拉练的时候,白天跟着部队跑前跑后累了一天,晚上十点才把宿营报告、第二天的行进路线和战术动作想定刚弄完,只见王政委背着手过来了:“小宋呀,咱们研究研究,给总部和军区写个报告,部队多年不打仗了,究竟怎么走怎么打怎么吃怎么住怎么藏?我看行军时怎么找向导就很有学问……”

宋步先本来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这一听立刻抖擞精神写到东方泛白。他说,政委的思路还真行,报告发出去,总部立刻转发全军部队。

我不知道王兰江政委是怎么给叶子新压担子的,只知道他动不动就被叫走去研究材料了,之后就是几个不眠之夜。师机关好多人都怕王政委,说他”脸难看,话难懂,字难认“,轻易没个笑模样儿。但他见到叶子新总是和言悦色,脸上笑笑的。大家都说叶子新是政委的“红人“,职务提升快就是证明。

群联科干事任新建说:“叶科长还是王兰江政委的文字翻译。我刚调机关时,正赶上春节。我把接待地方政府慰问及师领导回访的安排,呈王政委批示。哪想王政委一下写了4点意见,大半张纸。怕我不认识,还笑着为我念了一遍。虽然我姥姥家和王政委的老家都是山西长治地区的,可我还是没听明白他写的是啥。当我拿着呈签本皱着眉头从三楼下来,迎面撞上秘书科顾科长,他扫了一眼就笑了,往宣传科一指说去找叶科长吧。我终于找到了救星,叶科长看了王政委的批示,直接拿出一张纸,刷刷刷就翻译出了全文。

1984年,19军宣传处叶子新与谭文阶合影

1984年,叶子新与19军宣传处老处长陈聪銮合影

1980年代初,我最先被调入19军宣传处,随后,叶子新、骆正平也前后脚调到了宣传处,叶和骆任正副处长,我仍当新闻干事。

有一次,叶子新不在,我也领教了王兰江政委的厉害。他把骆正平和我叫去研究一个讲话稿,从上午九点研究到中午。

期间,主要是他和骆正平讨论,我负责记录。

开饭号响,他脸冲我问道,问题理清楚了没有?

我说,清楚了。

那好,你负责执笔。

写多少字呀政委?

一万字。

什么时候交稿?

明天上午上班前。

我滴个乖乖,平时我抄稿子也没有一晚上抄一万字的纪录呀。要命呀。

王兰江政委任19军政委时在会议上讲话

我吃完午饭,开始找资料,下午上班号响我开始写,一直写到第二天早上八点。那时没有电脑,完全是手写,还不能潦草。早上上班时,我与骆副处长一起把稿子交给王政委。他坐在办公桌前,也不说话,戴上花镜,把稿子哗哗翻着看,我们紧张地瞪着眼等待。过了好一会儿,政委抬起头,说了声,就这样吧。

骆副处长报告说,张林一夜没睡。

王政委不以为意地说,年轻人就要这么压担子,压几次就压出来了。

在19军,经常被叶子新叫去加班的有殷方龙(后任中部战区政委、上将)、张宏伟(后任高级政工师)、张林、李林(后任甘肃省军区参谋长、少将),因为我们几个都是73年以后入伍的,年轻,需要调教。

我的同居室友、教育干事李林字写得又快又好,文字水平在我之上,还比我听话,所以立刻被叶子新纳为门下弟子,熬夜多了一个陪坐的。张宏伟说:“那时候,叶子新拉着你和李林加班,第二天早上我看见你们三个眼睛红红的,烟灰缸满满的一缸。心想,这是三个亡命徒呀!”

有一次,是个周日。那时一周就休息一天。早上一醒,就有预感,叶处长一定会叫我俩去加班。我灵机一动,拉着李林说,咱们洗澡去,老叶来了找不到我们。

李林一听说好,我们俩三下五除二就钻进了大澡堂。大澡堂里人很多,雾气蒸腾,稍远一点谁也看不清谁。李林说,你这个主意真好。我得意地笑了起来。可是,笑容还挂在脸上,就听到了叶处长熟悉的声音,“张林——李林——”。他穿戴整齐,眼镜上布满了水汽,左找找,右找找,像只寻找鸡娃的老鹰,气哼哼的。我悄声道,不要吭声。可是,李林连十秒钟都没坚持住,“这样不好,太不尊敬领导啦”,说着就站起来答应。我一看藏不住了,也光溜溜地跟着出来了。叶处长兴奋地擦着眼镜说:“咦呃,咯杂子,躲到这里以为我就找不到你们啦?快点,到办公室去。

叶子新与李林在酒泉坦克十二师

此后,叶处长加班多是叫我们俩,因为我们俩一个屋,都是还没结婚的童蛋子,无牵无挂,加班到半夜回去不会影响别人。特别是李林,经常有闪光的语言冒出来,被叶子新严重赏识,差一点就视为知音啦。李林虽然优点很多,但每逢值日,在单身楼打扫厕所他就露怯,好像对臭味严重过敏似的,他一刷便池,就“呕“地一声要吐,一看就知道这个机关兵没搞过副业生产没掏过粪。

刚学写材料时,我对叶子新写的材料并不服气,有一次,我把他那个材料的小标题全部改了一遍,然后拿到人民军队报投稿。编辑看看我改的,又看看原文,直言不讳地说,显然原文的标题比你改得深刻多了。我只好乖乖认输。

加班三人组一直持续到叶处长1982年到国防大学深造才告一段落。大家也可以理解李林后来破格到56师担任宣传科长的缘由了。

6

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真理与谬误只有一步之遥,优点和缺点是人人皆有的两面,长处做过了头就成了短处,短处被人抓住能要你的命。在军营,人情世故这一关很重要,情商高,进步快,智商高就不一定,聪明可能反被聪明误。一些聪明过人的家伙还没等冒头,就被班长给淘汰了。因为你的优秀是有侵略性的,会破坏他人的生存状态,所以一位军中将领的人生感悟是,如果想当毛主席的好战士,必须先当班长的好战士。

叶子新却不这么认为,他曾对我说,你只要有本事,不论换什么人他都要用你。这是叶子新人生观的一个误区,那些春秋战国举贤用才的故事其实都是骗老实人的,以人划线才是中国文化的本质特色。

叶子新的性格属于两头冒尖,优点缺点都突出。他没有城府,喜怒形于色,往好里说是自信自尊,敢争第一,从不认输,往坏处说成了骄傲自满,侍才傲物,不善于搞好团结。他的不服输精神在写材料上让人竖大拇指,但在酒场上就不敢恭维了。他的酒量并不大,平时也不太馋酒,不是见了酒走不动路的主儿,但一旦上了酒桌,那些无色透明冰冷的液体一下肚,一股互不服气的火焰就腾地点燃了,像士兵听到了冲锋号一样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部队喝酒那些事,当过兵的爷们儿个个门儿清。有用军用绿茶缸拼命灌的,有用饭碗大口干的,有嘴对着瓶口咕咚咕咚吹的……凡是能用小酒盅嗞嗞抿的,一般是营以上干部和机关干部。

在武威的时候,机关干部逢年过节可以喝点小酒,有时老乡转业、调动或提职也会小酌几杯。这种场合如果叶子新参加,十之五六他会醉。“斗酒相逢须醉倒,岂可贫贱看相老“,这是边塞诗人岑参在武威写下的诗句。人与人醉酒的模样不一样,有人醉酒是傻笑,有人醉酒是睡觉,有人醉酒是胡言,有人醉酒会狂吐。叶子新的酒上了头之后,首先是缠着给他敬酒的人没完没了地比着喝,非喝出个你高我低不可,这时候,你想抽身撤退根本没门;再就是话多伤人,他仗着才高八斗,领导赏识,会说出你算老几之类的话,伤人不轻;其三有时会倒地不起,让人拖着搀着回家,回家后在床上吐得一塌糊涂。

对于叶子新这些酒后失态之事,红梅又气又恼,她觉得喝酒太伤身体,你是全家的主心骨,要有责任心,万一喝出毛病来,家里怎么过日子?再说了,你喝多了,指着别人讽刺挖苦,伤了和气怎么共事?其三,床弄脏了都是我洗。白天在服务社上一天班,晚上回家还要做饭、洗一家人的衣服。双手天天被泡得又红又肿,现在凭空多洗一大堆酒后污染的衣物,能不生气呀?

红梅决心帮叶子新改了醉酒的毛病。逢到叶子新被人叫去喝酒,她估计酒过了三巡,就跑去叫人。部队那帮老爷们自然会起哄,“老婆来啦,赶紧回去跪搓板吧,哈哈。”叶子新的脾气哪能受得了这种奚落,脸红脖子粗地跑出来挥手叫红梅回去,有时候近乎低声咆哮,让红梅害怕。叶子新呢?当然是回去接着喝,一醉方休。

红梅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她知道叶子新头天喝多了第二天上午会回家补觉,就把床上的被褥枕头全部扔到窗外,然后自己坐在光板床前踩缝纫机。叶子新回来睡不成觉,气不打一处来,指着红梅说,你这个人,比江青还坏!红梅听了气的哭笑不得。

那时我和宣传科的张清源(后任56师政治部主任)住在他家隔壁,有天晚上,隐约听到二人为喝酒的事争执一夜,叶子新似有悔意。第二天,我去叶家打开水,看到红梅请假没去上班,眼睛肿得像个桃似的。我故作吃惊地问,嫂子你这是怎么了?红梅说,张干事,你昨天晚上难道没听见我们吵架?我就不想让他喝醉酒,心都操碎了呀。说着眼圈又红了。

红梅当时的心情很崩溃,除了为老公喝酒之事烦恼,两个孩子也不省心,叶斌调皮,不是在幼儿园打架别人告状,就是在家挨爸爸的打;叶翔刚一岁还不会走,没有保姆带,上班时只好狠心放在家里,怕他乱爬磕着碰着,红梅从服务社搬回一个装茶叶的木桶,把儿子放在里面,手里塞个奶瓶。叶家的门平时不锁,好让我和张清源两个单身汉去他家打开水。我去打水时,就会看到孤零零站在茶叶桶里的叶翔。可能是他太寂寞了,也不认生,看到人就呵呵地笑,伸着小手让你抱,跟他玩。我没事时会陪他玩一会,但如果要赶稿子就顾不上陪他,只能扭过去头,在他的哭声中逃之夭夭。

这是叶子新英雄气短的地方,不过他从不在人前提起,就是一门心思干好他的工作。也对,敬业首先就是敬畏自己的饭碗,就像农民都会卖力地种田一样。

红梅对叶子新的改造还是有成效的,随着年纪渐长,职务升高,叶子新在喝酒这件事上检点了许多,醉酒的事儿虽然还有,但很少发生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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