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战场在全国解放战争中，兴兵最早，从45年到48年年初，我们讲了太多武战的故事。

在大决战即将到来之前，我觉得是时候要讲一下藏在武力攻伐背后的“文战”。

这是敌我双方共同的文战，文战的焦点都聚集在一座叫做“锦州”的小城上。

既然要文战，那么无论是东野，还是国军，都应该停下来。

最先停下来的是蒋介石。理由是国军的侦察机在执行侦察任务时发现，盘山、沟帮子一带有不明番号部队日夜不停地构筑工事，瞧架势是要彻底分割沈阳和锦州的联系。（郑洞国回忆录）

从1948年的2月开始（当时我军尚在沈营铁路段作战），蒋介石就开始派人前往沈阳，劝卫立煌将沈阳主力撤至锦州。

第一次，国防部第三厅的厅长罗泽闿和副厅长李树正奉命前往东北。

卫立煌拉着参谋长赵家驤、廖耀湘、郑洞国一起商议，商议的结果是：大兵团向锦州方向运动，很危险。不行。

于是，卫立煌派郑洞国陪同两位南京大员前往庐山陈述意见，蒋介石还是不同意。

卫立煌再派参谋长赵家驤和第6军军长罗又伦前去南京陈述其中的利害。

卫立煌两次文战出击，总算是说服了蒋介石。蒋介石给他下了新命令：在东北暂保现状。时间成熟，再由沈阳、锦州发动攻势，打通沈锦路，将主力移至锦州。

3月，蒋介石催促卫立煌撤退锦州的电报又拍到了沈阳，希望卫立煌前往南京面谈。蒋介石告诉他长春、沈阳目前单凭空运解决物资，咱家飞机不太够用，还是一起撤退到锦州比较好。

而卫立煌同样还是有搪塞的理由：物资我可以自己解决，我自己去找美国顾问团。

5月。蒋介石的电报又来了。他直接任命廖耀湘为机动兵团司令官，让廖耀湘先走。卫立煌以剥夺他兵权的方式大闹一场，再度拒绝了撤至锦州的命令。

6月。蒋介石觉得卫立煌的路走不通，又命令范汉杰将他的冀热辽边区指挥所移驻锦州，命令他打通沈锦路。

卫立煌同样觉得蒋介石是在剥夺他的兵权，范汉杰可以移驻锦州，但必须改名东北剿总锦州指挥所，否则他宁愿辞职，蒋介石再度妥协。

蒋介石的两次夺权之变都被卫立煌以同样的理由顶了回去。

国党蒋卫争锋至此暂告一段时间，直到那场空前的大决战到来。

在河北的西柏坡，毛主席也在1948年频繁的和东北局拍着电报。

在1947年的10月。毛主席曾给东野发过电报，主要是前瞻性的设想了一下以后一年内的主要战场，其电报中将战场主要划分在了北宁铁路山区、山海关地区、承德地区。

到了48年，当国军陷入三点包围后，东北局和毛主席的往来电报有100多封，具体有没有这么多，那也是只多不少。

很多人说这些电报都是为了讨论攻打锦州，封闭蒋军的问题。

今天，咱们就以48年2月为起点，重点讨论一下当时的毛主席和东北局主要的争论点在哪里，为何会产生高达100多封电报的争议。

这里，我就不一一贴出来，我觉得没有多大的意义。咱们需要理清楚的是这里面的思维交锋为啥最后又取得了一致。

我尽量用大白话给大家讲清楚这段极具历史价值的电报交锋。

4月下旬-6月月初，毛主席和林彪频繁发电：大概围绕打长春、围长春、练兵后强攻长春、重兵围困长春四个阶段进行。而这四个阶段，毛主席一直希望林彪南下作战。

有意思的是，5月底至6月初有意思的一幕出现了。

可能是毛主席被东北局一会打、一会围，搞得有点思维混乱。毛林双方思维均处于无序状态。

当然，这种思维无序并非是看不明白事，论不清楚理。而是毛主席开始理解并体谅东北局的难处，干脆让他们打长春。林彪也开始理解毛主席的考量，决定率领主力南下。

所以，画风就变成了这样：

林说：决定将东野主力转用到承德。（毛泽东军事文选4-471页）

毛说：是否可能以两个月时间夺取长春？（毛泽东军事文选4-472页）

林：两个月以来，不是一直要求南下作战吗？我们决定南下，怎么又让夺取长春了?

毛：不是你们一直强调南下作战困难吗？怎么又要南下了？

---（林5.29日）电报：我们拟采取对长春以一 部分兵力久困长围，准备乘其撤退时在途中追歼 该敌，而将东北野战军主力转到热河南部承德、古北口之线作战的方针。

----（毛6.1日）电报：远出东北作战，需要打通漫长的运粮补给线，热河、冀东、察北、绥东产粮不足以供给大军，还需要从东北调粮。如果我军不惜伤亡，以两个月时间夺取长春，你们估计是否有此可能？局势将会怎样？

6月5日。东北局考虑再三，发出了一封综合性的方案：

其一，打长春。其二，围长春，深入热河作战。其三，围长春，主力不动进行大练兵后再夺长春。预计准备时间差不多是两到四个月。

东北局的这三个方案其实很有意思，反正明面上的意思是：

---打长春：要不我们听你的。（我们准备南下，你又让我们考虑能不能两个月拿下长春！）

---围长春，深入热河作战：要不你们听我们的，深入热河作战。（我们提出的新计划是南下，不是打长春！）。

---练兵后，再夺长春：咱谁也说服不了谁，干脆趴着别动了。

最后毛主席默契的拍了板，咱用第三个方案，暂时还是不动了。

就这样，这场争论基本上是停止了一个多月。咱说说而已，总不能真的趴着不动吧？

7月20日。东北局又赶紧给毛主席发了一封电报。这封电报的内容更有意思，总结一下里面写了一句关键的话：

叫做「不宜勉强和被动的攻长春」。并且又说出了自己的作战计划：以最大主力南下北宁线作战为好，时间初步拟定在8月中旬。

具体的作战目标也已经弄好，先扫通北宁线上的义县、锦西、兴城、绥中、山海关，再打掉承德，然后看机会打唐山或张家口，最后是拿下保定。

这其实是一个很宏大的作战蓝图。即便当时的东野有一百万大军，锦州到保定达600公里，涉及10万平方公里的作战区域。百万大军出了要驻防原来的东北基本盘，还要奔袭南下甚至出关作战，那自然是有点不太现实的。

所以，这封电报私货太多。

7月22日。东北局趁热打铁，表示如果同意东北局的上述作战方案，请设法派分兵围攻山西大同，将傅作义部一两个军引向西去，以便东北野战军各个歼灭上述一些大城市之敌。

在这封电报的最后，东北局还特意强调了几句：凡5万人以下的守城部队，我们均有歼灭他的把握。10万人的守城部队，只要不受大的增援威胁，我们亦有歼灭他的相当把握。

这么豪横的出征誓言，总归要同意吧？

22日当天，东北局全部挨批。毛主席回了一封电报：

攻击长春，既然没有把握，当然可以和应当停止这个计划，改为提早向南作战的计划。（？？？委屈脸，明明我们南下，你们让打长春！！！）

30日，毛主席的另一封电报发来（可能知道那天批的不太对，语气变得温和。也可能是整理好了全部的思绪，毕竟全国各地雪花般的发那么多电文，几个月的事情，谁还记得。领导记错发点小脾气也可以理解）。

我们可以品一下这封电报：

应当首先考虑对锦州、唐山作战,只要有可能，就应攻取锦州、唐山，全部或大部歼灭范汉杰集团，然后再向承德、张家口打傅作义。（少吹大牛，尽量在小区域作战，再扩大作战区域）

问题又来了，我们前面已经说过，东北局南下是一次有条件的南下，必须华北兵团挺兵打辅助，方能南下。

所以，东北局又发了电报：

虽然决定南下，但在时间上面

“建议华北军区第三兵团杨成武部先进军绥远，调动傅作义部向西，具体行动时间须视杨成武部行动的迟早才能确定”。

毛主席还是大度的同意了。

8月3日，毛主席电令杨成武率第三兵团于21日从涞源出发，挺近绥远。华北二兵团又奉命出击平承和平张两铁路线，全力配合东野南下北宁线作战。

但是，东北辽河平原的的确确遇到了30年未见的连续大雨，辽河、大凌河、柳河、绕阳河、浑河全部水涨，冲垮两岸高坡，铁路、公路多处被冲毁。

东北局赶紧给毛主席发电，南北运粮道路为大雨所毁，军队无粮、无雨具不能前进，因此出动时间仍旧是无法确定。

8月9日。毛主席终于爆发，在电报中严厉批评了东北局：

你们应迅速决定并开始行动，目前北宁线正好打仗。

你们所谓你们的行动取决于杨成武的行动，这种提法是不正确的。你们对杨成武部采取这样轻率的态度是很不对的。至于大军南下须先期备粮问题，早在两个月前就即指示应努力准备！

8月24日。东北局终于拍板，愿意出兵全面南下作战：

我部队大约可于本月底或9月初出动，在9月6日前后，即可在北宁线各城打响。

9月29日。东野攻城大军云集锦州城下。

问题又来了，当林彪专列进抵郑家屯时，前线传来侦察情报，葫芦岛国军四个师已经登陆。

10月2日，林彪跳过罗荣桓、刘亚楼，直接向毛主席发出了一封特急电报，想要回师攻打长春。

10月3日，早晨。罗荣桓和刘亚楼得知道，均不同意回师，并说服林彪，在锦州开展全面作战。1948年9月12日 至 1948年11月2日（辽沈战役）。

这场为期长达半年的攻锦方案终于在这天拍了板。

我们列述了关键节点的诸多电报，细讲长达半年之久的毛林电报交锋。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基本上是围绕长春、南下、攻锦三个点进行深入且广泛的「交流讨论」。

4月至6月，这两个月围绕打不打长春展开讨论，打长春，轻围长春，练兵后围打长春，重兵围困长春四个阶段。

7月至9月，这两个月围绕南下作战展开讨论，基本上是以南下北宁五城，深入南下打承德、张家口，定点攻锦三个阶段。

10月，攻锦方案成型后，围绕攻锦犹豫问题再度展开讨论。

所谓兵者诡道，东北战场上敌我双方150余万军队的终极对攻，有思忖争议，我们自然可以理解。

毕竟，攻伐较量的背后，是每一个鲜活的生命。

攻锦战略已然形成，我们接下来的视角，在锦州，在塔山，在黑山，在营口，在那条狭长的辽西走廊，在那片河网纵横的辽西大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