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3月,鬲津河两岸的树林在早春的风渲染下,泛起了淡绿色的云朵。冀鲁边区平原上,冬日的残迹消失了。
乐陵中心县委书记杜步舟接到中共津南特委的指示,发动群众,组织革命武装。
杜步舟是乐陵杜寺人,在本乡小学担任小学教员。他长年累月和乡亲混在一起,深得大家的信任,有什么事大家也愿意出手相助。他又利用了许多条件和方法,在当权的地方首脑及豪绅之间交朋友,许多人因此就说他是个讲义气懂交情的穷书生。这就给他从事党的秘密工作带来了许多便利条件。
乐陵中心县委接到指示后,召开紧急会议。大家一致认为,当地的武装组织很普遍,乡农学校就掌握着大量枪支,可以这些组织的秘密党员为骨干,把武装拉过来,有了武器再抓一些进步的小学教员和小知识分子,条件就不坏了。
大家感到有点困难的,就是缺乏懂军事的人,县委的同志都是没摸过枪杆子的人。杜步舟想,要是上级派军事干部来,在这个地区搞百十条枪是不成问题的。
中心县委据此拟定了行动计划。时间飞逝,工作一天比一天紧张,可县委要求的军事干部迟迟不见到来,同志们都很着急,几乎是天天在催问。
5月份,一位叫周凯东的同志来了,他是原红一军团的一位副连长,是条二十七八岁的大汉子,但看他饱受战斗风尘折磨的面孔,说他已四十开外,也是令人信服的。
他满口的陕西话,很难懂。这样一个外乡人出现在村里是会出乱子的,县委只好把他藏在一个党员家里。他住在一间狭小的黑洞洞的小屋,四面不透风,霉湿的气味刺鼻子。白天不能出来,连给他送水送饭都是偷偷摸摸的,只有深夜后才能放他到院子里散散步,吸口新鲜空气。
杜步舟每次去找他研究工作或是看望他时,总是请他暂时忍耐。周凯东风趣地说:“我从小没坐过监狱,没想到在你们这里过上了囚犯的生活。”
周凯东的到来打乱了乐陵中心县委原来的计划。当杜步舟说明了搞枪和发展对象的看法,周凯东给予了坚决否定了。他认为,乡农学校和民团中虽有我们的力量,但它毕竟是地主武装,大权掌握在地主手里,大部骨干也都是地主子弟和地痞流氓。
他说:“这不应该也绝不能作为我们的发展对象。我们的脚跟应该踏在无产阶级这边,不该踏在封建势力和小资产阶级那边,他们不会跟我们走,甚至会排挤我们。最可靠的还是发动贫苦农民。”
大家最后被说服。显然,原来的计划忽略了这个重要的原则。
原来的计划行不通,大家脑子里空空的一点主张也没有了。困难从各个角落涌来。要想搞队伍,手中没有枪,要买又没有钱,怎么办?只有自己造!最后就这样定了。
县委发动党员,利用乡农学校的“朋友”关系,给国民党县府送去一个呈子,呈请批准民众制造防匪自卫的“洋炮”,即土造步枪“土压五”。呈子被批准,自造“洋炮”合法了。
为了筹集遮蔽造枪的钱,杜步舟利用自己平日当小学教员的威望,以家庭生活困难为名,请求乡亲们及部分豪绅接济,募集来二百块银洋。另外,又从党员刘从文兄弟俩的杂货铺的资本中,和每个党员平日的积蓄中,抽捐二百块,然后“使用”合法权利,大量收购铜铁,请来铁匠炉,自造武器的工程就开始了。
过了十几天,从东北逃出来投奔亲友的难民越来越多,趁此机会,大家给周凯东戴上了一顶“东北难民”的帽子,把他解放出来。周凯东的行动公开后,又立即给他找了个“职业”,训练“自卫队员”。于是,乐陵中心县委的19名党员和10几名进步青年,便得到了较系统的军事训练。
40天以后,这些受过训练的同志,握起了50条“洋炮”,49把大刀片。在这期间,县委还团结了黄夹镇三甲甲长刘洪生所掌握的17支长短枪,为发展乐龄县的革命武装打下了基础。
“七七”事变爆发,冀鲁边区立刻变得混乱不堪,国民党军纷纷南逃。是时候行动起来了。
8月的一个晚上,下弦月斜照着,四周静悄悄的。古楼张家北头的小学校的狭小的课堂里,黯淡的豆油灯悠悠地摇摆着,一百多颗激动地心紧张地跳动着,等待着庄严时刻的到来。
指挥员们在研究队伍拉起来后的活动。有人提议拉到东海边去,扎下地盘拉起旗号;有人主张在鬲津河两岸的茂密的树林里隐蔽活动。这些主张相继被许多理由驳倒。最后,还是周凯东的意见得到大家赞同:在当地人熟地熟,趁这兵荒马乱的时间,大张旗鼓搞起来,地点就选在黄夹镇。
会议进行了整整一夜,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但在会议激烈的争论中,一些小知识分子,已暴露了其软弱和动摇。
拂晓,黄夹镇北街的一棵大槐树上,竖起一杆大红旗,上写“好男儿上前线,不当亡国奴”。雄赳赳的哨兵立刻布满大街。一支革命队伍宣告成立,番号是“抗日救国军第六团”,杜步舟任团长,周凯东任副团长。
大旗竖起来了,周围的地主豪绅慌了,纷纷悔恨不该一直把杜步舟当“好人”,还出钱救济了他的“家庭困难”。但是,这些人也知道,一切已晚,要想消灭杜步舟他们是不可能的了。
于是,他们采取了另一个手段。
当天下午,以李子扬为首,纠集了一百多条好枪,也在黄夹镇竖起旗,号称“第七团”。接着,黄夹镇以北的大地主赵极三也搞起了一股武装。
这两支武装口口声声要与第六团联合抗日,但杜步舟很清楚,他们绝不会老老实实的。
当天晚上,李子扬就派来了说客。
杜步舟和周凯东决定给来者一个下马威,命令多加几层哨。说客来了,在门口被盘查老半天,才由两支步枪押了进来,脸色惊恐、狼狈。
杜步舟忙迎上前去,对方堆出一脸苦笑:“李团长派我来见你......要齐心抗日。咱们都是老乡,最好携起手来,把贵团与李团合并,李团长海量宽宏,不咎既往,愿与你合作,委你为副司令......”
杜步舟不等他说完,就斩钉截铁地说:“如果李子扬愿意,就把他的一百多条枪缴出来,部队受我们改编,否则不能说明李子扬有抗日之心。”
说客无话可说,推说以后再谈就走了。但风波不会就此停息。
夜深,杜步舟回到家里。门外有人急喊开门,他开门一看是老同事赵玉英。赵是李子扬手下,朋友不少。
赵玉英贴近他有点惊惶地说:“步舟,你要小心,李子扬要暗算你们。”
杜步舟把他送到大门口,嘱咐了一句:“我觉得你们六团最好先离开这里,免得闹起冲突。”
赵玉英走后,杜步舟有些紧张,他预感到一场激烈的冲突不可避免,彻夜不能入睡。
侦察表明,赵玉英所说属实。为了避免过早的战斗,十几天后,六团拉出了黄夹镇。这支年轻的队伍,从此开始了没有根据地的游动生活。杜步舟所看重的那些小知识分子,没有跟队伍走,留在了黄夹镇。
队伍进入了陌生的庆云县境。这你土匪、民团不多,队伍活动不太困难。
一天晚上,队伍开到一个叫汪养贤家的小庄,获得一个情报:西边20多里远的胡家村里,驻着庆云县民团头子胡振国的一个排,20多条枪。
六团决定打它个措手不及。队伍分三路包围了胡家村,杜步舟带20多个人翻进一个大院落,里边只有一间大北屋。这群家伙村外没有岗哨,门口没有警戒,院子里连个值班的都没有,门虚掩着,里边响着混杂的鼾声。
杜步舟一脚把门踢开,几道手电筒的亮光铺泻在地铺上乱七八糟睡着的人身上。等这些家伙惊醒过来,大刀片已架在脖子上,挂在墙上的枪已背在六团战士肩上。
队伍押着20多个人来到村西头。杜步舟对他们说:“我们是抗日的队伍,借用你们的枪去打鬼子。今后日子还长,咱们可以交个朋友。不过,我警告你们,要少干点坏事,不然可要对不起了。”
队伍开拔,一个家伙赶上来央告:“长官,你们要借枪,不敢不借,不过请留下个收条,我好给胡团长交差。”
杜步舟叫人写了个条,给了这个排长。
队伍奔正南庆云、阳信县境而去。
走了30多里路,天亮时抵达姚千家村,找到了党的关系姚思清同志。杜步舟和周凯东一进他家大门,姚思清劈头就问:“在村里没碰上什么人吗?”
杜步舟连忙问什么事。姚思清说,国民党县党部一个叫李歧的委员带着十几条枪住在这里,可要小心点。
周凯东一听就乐了,不由分说,带着一个小队就冲向李歧的住宅。李歧还没有起床,周凯东几下就敲开房门,把他从被窝里提出来,没收了他的10支步枪,1支冲锋枪和1支匣枪。
周凯东讯问李歧,他倒表现得十分“慷慨”:“借枪很好,我也是一心抗日,但没有力量,这几支破枪就当是兄弟对抗日事业的贡献吧。”
六团把他留下招待一番就放他走了。
这一夜之间,队伍增添了30条枪和2000多发子弹。
六团在姚千家一带休整了半个月。部队有了广泛接触群众的机会。这个地区有不少回民村庄,做好群众工作成了首要的任务。周凯东每天都要讲几个红军遵纪爱民的故事教育部队,同志们觉悟很高,深知维护群众纪律的重要性。
六团专门印制了一批封条,盖上团部大印,贴在部队占用的房子里的箱子、柜子等家具上,临走时再组织力量检查,哪个封条破了,就追查占用房子的单位。部队严格遵守回民的风俗习惯,吃的、用的尽量避免打扰他们。需进礼拜寺时,一律脱鞋,行他们民族的礼节。
群众看到了我队伍严明的纪律,交口夸奖。后来,当六团一走到回民村里,老乡们便一齐涌上来迎接,亲热地喊战士“表弟”。
在这个地区里,部队有了迅速的发展,离开时,队伍已达500多人。
不久,六团发起五堡战斗,活捉了一个鬼子参谋和两个朝鲜顾问。接着,又在庆、盐公路上先后截击鬼子三辆汽车。六团的抗日行动为更多人认知。
不久,敌人对六团发起全面进攻,队伍遭到一连串沉重打击,处境极端恶化。队伍不得不日夜奔走,避免过大的损失。许多口口声声喊抗日的队伍,都挑起了“太阳旗”对六团开枪。
六团陷入独立状态,生活一天天困难起来。在严峻考验面前,那些动摇分子离开了,逃走了,部队成员大大削减,留下的多是贫苦弟兄。他们仍然和往日一样,默默无言地执行着命令。队伍更坚强了,也更巩固了。
10月,六团被迫开进河北境内的盐山地区。
初冬季节,已很冷了。部队还没穿上棉衣,在呼呼的西北风中,同志们冻得白天夜里都不能安生。但气候的寒冷只是一方面,更冷人心的是,村子里进不去。
这个地区差不多每个村子里都有农民的自卫武装,都有土围子墙,并且村与村之间的联防组织很强。几乎每个村子都拒绝六团住宿,也拒绝提供粮食。有些村子摆出了打仗的架势,有些甚至在偷偷袭击队伍。
天冷,无粮,无房,部队生活越来越难。当然也可以不必这样,六团打垮三个五个的“联防”是没问题的,但这样做只能在盐山造成更多的敌人,带来更困难的处境,唯一的办法是团结、感召他们。
部队与好几个村子的小头目进行谈判。对方公开说:“你不打我,我就不打你们,想进村办不到。有本事打跑了鬼子,进城去住。”这是公然的嘲笑,大家都感到很气愤。
党委会对当下处境进行了研究,认为要摆脱目前不利的处境,打消群众的疑团,必须采取坚决行动,打开盐山城。
长时间的“窝囊气”,给部队鼓足了劲头。大家喊出“不打开盐山城不算共产党部队”的口号。
10月下旬,天寒地冻,六团攻打盐山城的战斗开始了。
盐山城过着一道又高又厚的围墙,里边有100多鬼子400多汉奸。敌我人数差不多,但敌装备却要好上几十倍。六团无炮无炸药,只有几十条“洋炮”和100多条步枪,真攻城很难。
晚上,队伍贴近城边打一阵,寻找着登城的机会。白天,只能留下小部队打枪扰乱。两天过去,毫无结果。敌人已察觉到六团没有攻城的力量,在城墙上傲慢地喊:“你们是打仗呢,还是给我们蹭痒痒?”大家下定死决心:“就算是捉迷藏,也要把盐山城摩开!”
战斗打响的第三天,正是盐山城集。谁也想不到敌人居然四门打开,照常赶集。商家照常摆摊,若无其事地做生意。敌人扬言:“‘土匪’攻城挡不了赶集。”人群从四面八方赶来,盐山城门上的岗哨都没有增加。敌人是铁了心地不把第六团放在眼里。
周凯东发出怒吼:“走!今天攻不下他的城就算孬种了!”根据周凯东的意见,六团选出30名党员,带上仅有的30支短枪,由手枪队长李景耀带着,随着赶集的人群涌进城去了。
晚上,集散了,城门刚关上,城里“叭叭叭”连响三声,霎时一阵大乱,事先埋伏在城边的部队,迅速把无数条长梯竖上城头,在敌人应付城里的突然袭击的时候,队伍分成数十路翻进城去,迅速逼近汉奸大队部。
漆黑的夜里,展开了激烈的巷战。暴风骤雨般的枪声从一条街滚到另一条街,从每个角落滚遍全城。几个小时前还傲气凌人的汉奸部队,瞬间成了一群捅了窝的马蜂,四处溃窜。战士们提着大刀片,追击着残敌。全城是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和大刀片下面的敌人嚎叫声。
守在小据点里的鬼子,只在岗楼上疯狂的射击,轻重机枪的曳光弹,一道一道划破长空,交织成火网。孤立无援的汉奸队,不到两个小时就被收拾干净了。
当火力集中在小据点周围时,鬼子兵惊慌了,仓皇冲出来向南突围逃去。六团组织火力追击,当场打倒30多个鬼子。但已经战斗了三天的部队,实在无力再追击这股火力很强的敌人了。
战斗结束,打开了敌人的仓库,战士们穿上了棉衣,换上了日本武器。从此,六团使用自造“洋炮”的时代过去了。
打扫完战场,太阳已经升起老高,盐山北门升起一面很大的红旗。
打开盐山城,就打开了局面,打开了人民心中的疑问。六团再不必去与那些小头目谈判,不必祈求粮食和房子了。
整整一天,锣鼓声从四面八方涌进城来。成千上万的人民组成慰问队,带来了整猪、整羊和整车整车的米面。
这支组建仅3个月,靠着坚韧顽强,打急了敌人,壮大了自己,在冀鲁边广阔的平原上扎下了根。
1938年7月,肖华来到鲁北,六团得到了党的有力领导。这支部队已由50条“洋炮”发展到600支步枪、6挺轻机枪、2门迫击炮,已是一支敌人闻之色变的八路军劲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