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之前,咱们先来设想这样一种情况:假如有两个干部,一个油嘴滑舌两面三刀手上还不太干净,今天跟你称兄道弟,明天可能就把你卖了,但办事能力极强;另一个守身克己一身正气,做事也是原则性极强,绝不会拿你的秘密当成他仕途的敲门砖,业务能力却比较惨淡。倘若你是他们的领导,眼下有个提拔名额,你会选择谁?
把好与坏完全割裂并不是讨论问题客观的方式,但任何情况的出现都有可能。历史上,不少皇帝还真面临着这样的抉择困境。
公元1572年,明穆宗朱载垕驾崩,临走前留下了三位顾命大臣,其中最为显赫的当属内阁首辅高拱。在当时的官场上,此君可是个活传奇。要知道,前朝大奸臣严嵩同大权臣徐阶斗法到最惨烈的阶段时,朝堂之上一片肃杀,大伙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这高拱却是往来自如我行我素,看你不顺眼就恶心你,却让两大山头谁都不敢轻易招惹。庆隆三年,此前被迫辞职的他再度出山,人还没到京城呢,一干政敌竟有的辞官保命,有的整夜失眠,有的直接吓出抑郁症,不久身亡。
高拱此番复出,此前强劲的对手大多已被肃清,可谓是风头无两,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如日中天的他居然也不知不觉成了替别人打江山的枪;而日后踩着他“尸体”上位的,恰恰是亲手帮他重返政治核心的关键人物之一,自己一厢情愿的“铁杆心腹”张居正。
咱们都知道张居正的业务能力很强,放眼整个古代史,他的政治才华也堪称顶尖。担任内阁首辅的十年里,他在政治上实行“考成法”,经济上实行“一条鞭法”,用极短的时间便让饱受摧残的大明王朝重现勃然生机,几乎凭一己之力塑造了至今仍被称道的“万历中兴”,改写了大明的国祚。然而,假如把他的政绩从履历里除去,你会发现这老哥乍看怕是跟严嵩之流没啥两样。
张居正有个很大的特点,那就是会玩。他要搞谁,通常还不太用什么很复杂的、让人看后拍案叫绝的阴谋,反而看上去颇像流氓耍无赖。就拿扳倒高拱的事情来说:当时,朝中虽有三位顾命大臣,但真正的“话事人”只能有一位。大局未定,一场暴风雨已然临近,高拱未雨绸缪想要占据战略先机,便想挑个好拿捏的,先把那些更狠的除掉再说。他的目光很毒,一眼就盯上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
事实上,冯保也是“顾命”之流,但大伙儿都不太愿承认。彼时,朝中不少大臣认为,先帝所谓“阁臣与司礼监同受顾命”的遗诏,完全是这个太监借职权之便擅自伪造的。宦官离皇帝更近,操作空间也大得多,有野心的太监对内阁来说是巨大的威胁。况且两人眼下因拥立新帝之事闹得很不愉快,高拱深知这阉人手段了得,决定先声夺人,遂私下找到张居正,委婉地提点了一番:叔大啊,你看那冯太监最近是不是有点太跳了?不如咱这样摆他一道,搞定之后好处五五分。什么?不谈国事?好好好,来来来吃菜喝酒,呵呵呵……
在高拱看来,自己找张居正这个选择是完全没毛病的,毕竟两人同为顾命大臣,跟徐阶斗法时也是站在同一条战线的;当张居正想方设法让高拱重返权力核心之时,后者恐怕便已经将对方视作自己的铁杆心腹了。但令高拱万万没想到的是,这老张居然早就背叛了革命,当自己面把那冯保骂作“一只死老鼠”,说扳倒他不费劲儿,不料高拱前脚刚走,张居正后脚就跑到冯保那儿告了密。这冯保也不是吃素的,旋即跑到太后那儿大吐苦水,无限放大高拱在拥立新君一事上的放肆,引起了太后的警惕。最后,高拱不得不再度提前退休回家养老。剩下那位顾命大臣——没啥存在感的礼部尚书高仪,看这架势慌得不行:得,你们也省得跟我斗了,自己把自己搞得寝食不安,最终吐血身亡。
凭一手漂亮的一石二鸟之计坐稳了权位,张居正也彻底放飞了自我,尤其是在“私德”方面,他实在是让人有些一言难尽。
据《张公居正传》,张居正严禁百官在非公差的情况下入住公家旅馆,自己却出入公家旅馆跟回自己家一样。古代大官出门要坐轿子,张居正就命人给自己打造了一个超大号轿子,里面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宛如一座移动豪宅,大到需要32个人才能抬动。
此外,老张老当益壮,对美色来之不拒。下属把妹子送到他府上,他每每笑纳从不手软。都说男人最懂男人,把老张拿捏得最稳还得是抗倭名将戚继光。后者是当仁不让的大英雄,却为了提干有些不择手段。同样是《张公居正传》记载,戚继光“时时购千金姬”孝敬老领导,换着花样来,结果把老领导搞得虚的不行,天天吃药狠补,“日饵房中药,发强阳而燥”。戚继光咱们随后还会提到,现在把话题回到主线。
张居正的贪不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情,甚至连他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是在贪,而是把“合理的外快”视为对勤勉能干的一种鞭策。老张圆滑得像一条泥鳅,在清水与淤泥中往来自如,混得是风生水起,有人却恨得咬牙切齿,这其中有个典型就是咱们无比熟悉的、堪称历史上“清官天花板”的海瑞。
海瑞就特讨厌张居正,虽然两人同在朝中时,大面子上过得去,甚至还曾替对方开脱过,但私下里却是另一番模样。据一些地方志记载:海瑞在老家赋闲期间,按照惯例,地方官员轮流登门造访这位朝廷三品大员,不料海瑞一开口就喷,其中多半话语直指首辅张居正。相比之下,张居正做得更绝:他干脆立了个牌坊,劝皇帝“重用循吏,慎用清流”。其中,“清流”并不是啥褒义词,指的是那些张口闭口“圣人曰”的酸腐文人,整天齐家治国平天下,结果自己一上手,干啥啥不成。虽然张居正没明说,恐怕没人不知道他的矛头正对着海瑞。事实上,海瑞人品顶尖,政绩却确实堪称灾难。
庆隆三年,海瑞被调任应天巡抚,人还没上任呢,下面就搞起了面子工程。大户人家生怕铁拳砸到自己头上,纷纷把家宅大院做旧一番,还特意将红色大门漆黑。商人也怕“海青天”为难,趁早开溜。在当时的背景下,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其实已非常激进,而海瑞更胜一筹,干脆玩起了“斗地主”,硬是从大户手中夺回田地,分给贫寒百姓。最过分的是,退休老干部徐阶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居然也不明不白地挨了顿敲打。
久而久之,官员商贾都绕着海瑞走,这位“道德模范”反而成了百官眼中的毒瘤。辖内穷人不见得富了多少,富人倒是跑了个七七八八,吏部给事中戴凤翔是在看不过去,遂上书弹劾海瑞“沽名乱政”。这一切都让张居正看在眼里,他对海瑞之流愈发深恶痛绝。在前者看来,官员的职责在于把事做成,把目的达到;相反,整天将自己端得高高的,摆在道德制高点上对别人指手画脚的“清流”看似牛X的不行,实则一事无成,嘴炮的功夫却能把人烦死。
相对之下,张居正“循吏”体系拢获了大批能干之人,就拿咱们刚刚提到的戚继光来说,单从人品来看,这家伙也绝不算啥好货色。
在义乌时,戚继光获准招兵,他向朝廷上报领取了4500人的粮饷,其实自己只招了不到2000人,多出来的全进了自己口袋。此外,戚继光很懂得经营养成,赃了银子不去找乐子,而是当成本钱继续投资。他在行贿方面也是行家,四处奔走打点关系,把每一位领导都吃透,伺候得舒舒服服。最终在1568年,戚继光如愿被提拔为总理蓟州、昌平、保定三镇练兵事,“总兵官以下悉受节制”,职位相当于如今的集团军司令。
至于张居正本人,那就更典型了。出于对太监冯保的憎恨,万历在他死后抄了他的家,竟发现小小一太监家中“金银珠宝钜万计”。此事对万历的冲击很大,他由此不得不怀疑跟冯太监走得很近、私德同样堪忧的老师,会不会手上也不干净。果然,在抄张家时,人们从其家中搜出黄金2400余两,白银10.77万两,金银器物和各类首饰共计约2万两,还有玉带16条,另有田产8万亩——在年轻且不谙世事的万历看来,拥有如此财富的绝不可能是一位好官。
要知道,张居正一直以圣人的要求约束学生朱翊钧,不料自己的老师偏偏活成了圣贤书中最丑陋的样子。虽然对这样一位一手塑造中兴盛世、权倾天下的首辅来说,这笔财富并不算多么惊人,但这却直接击碎了万历摇摇欲坠的世界观人生观:好家伙,你让我当圣人,自己倒是挺会享受啊!随后,他的人生就拐了个弯,逐渐走上了黑化的道路。
诚然,正如咱们先前所说,讨论问题时把好与坏完全割裂是毫无意义的。况且有张居正这样的治世能臣镇着场子,也不多一个“道德标杆”锦上添花。从根本上看,两人的终极追求并不冲突,都以自己的方式追逐着强国富民的理想,其实是同一条线上的战友。但多数情况下,人无完人,再英明的皇帝也不可能凑出一屋子既能干又清廉的大臣;相反,盛世难得,大半部史册恰恰是被这些尴尬的状况填满的。那么问题来了,倘若你是领导,需要在一名“品德高尚的庸才”和一名“不干不净的干才”之间提拔一人,你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用第一个先把事情办成,然后抓个小辫子,用第二个把他换掉
有原则的人不是没能力。而是看透了,有所为有所不为而已
谁对我忠心就用谁,都不忠心就换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