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 河 往 事

作 者： 许松华

　 村子最西边有条萧河，不深不宽，河水一年四季流得缓缓的。有人说河底埋过金子，那是老辈人流传下来的事，也没人真信了。可村里的刘老太信，她一辈子守着这条河，晚年更是天天在岸边转悠，嘴里时不时嘟囔几句“这河底是有金子的。”

　　我记得那年冬天村里闹得沸沸扬扬，说刘老太死了。她是怎么死的？说法有好几个。有人说她是在萧河边滑倒摔死的，有人说她是病了被冻死的。可细查下去，也没一个人说得明白。就这么一来，老太的死竟成了个谜。

　　刘老太的儿子刘三叜是个憨厚人，按说该料理老娘后事的，可老太的尸骨才刚入土，刘三叜就不见人影了。有人说他去城里打工了，也有人说他去了北方，但无论如何，那一走就是七八年。

　　七八年里，这萧河边倒也少了刘老太的影子，村人渐渐淡忘了她，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直到有一天，刘三叜突然回来了，衣服陈旧破烂，胡子拉碴，简直像个流浪汉。村里人都很意外，见他没啥表情地走到村口，一言不发往自家去了。有人凑上去问他，他却眼神呆滞，好像压根没听到。

　　当晚，刘三叜家炊烟未起，只有微弱的灯光透出几分冷清。第二天村里人便传开了，说刘三叜昨夜在河边挖土，手电一闪一闪的，像在找什么东西。这一传，老辈人就纷纷议论，说刘三叜怕是疯了，要去找他娘留下的金子。

　　有一回，我路过萧河，正好撞见刘三叜弯腰在河边扒拉沙土。他手脚动作麻利，像是干过这活儿的人，沙子拨开一点，又一点。他脸上带着种奇怪的神色，时而紧张，时而失望。我忍不住上前问他：“刘三叜，你在找啥呢？”

　　他眼皮一抬，冷冷回我一句：“找我娘的金子。”

　　我一愣，正要再问，刘三叜却闷头不再理我，继续挖他的土，仿佛身边的世界都不存在了。我瞧见他脸上那股痴迷的劲儿，不禁心里一紧，总觉得他像是在寻一样更为可怕的东西。

　　之后几天，村里人谁都见过他在河边挖过，可谁也不知他到底在找什么。他似乎入了魔，白天黑夜都不眠不休地挖，像是萧河底下真埋着什么宝贝。然而连着挖了一个多月，刘三叜却一无所获。

　　一天下午，村支书陈叔找上门来，语重心长地劝他：“三叜，别折腾了，你娘她一辈子穷苦，哪儿来的金子？你好好安生下来过日子吧。”

　　刘三叜愣了会儿，忽然像被什么狠狠击中似的，瘫坐在地上，抱头大哭。哭声低沉哽咽，带着一种藏不住的悲痛。就在这哭声中，他缓缓地开了口，把心底的秘密吐露了出来。

　　原来当年刘老太确实在河边摔倒，头撞在石头上，再也没爬起来。刘三叜赶到时她已经没气了，手里却紧紧攥着一个小布袋。刘三叜把袋子打开，发现里面不是金子，而是一包骨灰。刘三叜后来才明白，这骨灰是刘老太死去丈夫的遗物。她守着这包骨灰几十年，时常一个人在萧河边嘟囔，说那是她的“金子”。可刘三叜却不解，也不甘心，心想老娘是不是瞒了什么秘密，把真正的金子藏在萧河底下了。

　　几年后他负债累累，走投无路之下心生歪念，便借着要赎还母亲的遗物为名，骗来村人些钱，出去“寻亲”了。谁知这么一走，竟陷入了无休止的迷茫和贫苦，终究还是回到村里，再次想起母亲嘴边的“金子”。

　　一场揭底般的告白，让村人震惊不已。刘三叜这几年的流浪和折腾，竟全围绕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念头，彻底耗光了他的人生。村支书拍拍他的肩，长叹一声，说：“三叜，你娘那金子，是她的心愿啊。她守一辈子，守的不是财，而是情。”

　　那天夜里，刘三叜最后一次去了萧河。他在河边呆呆坐了整夜，天亮时，他静静地捧了一捧河水洒在地上。那双粗糙的手轻轻抚过水面，像是跟什么告别，又像是解脱。

自那以后，村里再也没见他去挖什么“金子”了。

作者简介：许松华，湖北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年华交错的十二个月》获首届中国小小说擂台赛二等奖，散文获得”庄子杯”全国散文奖、“澎湃中国红”全国征文大赛奖。中篇小说有《明年晋职》《突围》等，短篇小说有《山月》《1972年的草帽》《夕阳照在大地上》《今夜无故事》《你看见我了吗》等，小小说《核桃哨》《最成功的生意》等入选《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中国最好看的小小说》。多篇作品入选《民间故事选刊》《2008年度中学生最喜爱的100篇传奇故事》《中学生最喜爱的100篇散文》《中学生最喜爱的100篇校园小说》《经典文萃》《半月选读》《读者文摘》等。先后出版传记文学《唐朝那些诗人》《风雅颂:诗经三百首精选》《古风清音:元曲精选集》《骚赋楚韵:楚辞精选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