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按照姜小宁的时间排布，她上班是不可能迟到的。
但是……
经过老红光建材厂时，路边小地摊上的一束干莲蓬以惊鸿一瞥般的惊艳打动了她。
她用一秒的时间从它身边驶过，却花几秒的时间来思考该不该抱得这束莲蓬归。
理性提示她今天上班不该迟到，感性却举出一大堆充分的理由，其中最具说服力的是“过这个村没这个店了。”
然后，感性赢了，姜小宁调转车头往回开了500多米回到小地摊前。
如果她拿了莲蓬就走也是不会迟到的，可偏偏商贩是个聋哑人。
当姜小宁指着瓦罐里的莲蓬表达自己的购买愿望时，对方一脸错愕，张着嘴”呜哇”了半天。
姜小宁只得在手机上打字给对方看，对方这回明白了，爽快地把莲蓬递给姜小宁，然后也用自己的手机打字给姜小宁看。
2人家说莲蓬是早上装货时不小心带出来的，不值钱，不卖，白送。
姜小宁觉得不好意思，想给对方扫码付钱，可是找遍摊位也没看到收款码。
领会姜小宁的意图后，商贩阿姨憨厚而羞怯地急摆着双手示意自己确实不收钱。
姜小宁打量着对方麻灰的头发、粗糙的脸和手背上隆起的血管，判断她跟跳广场舞的那些人不是一个圈层，心下不忍。
头一次，她对自己出门不带现金表示遗憾。
她抱着干莲蓬快速返回车上，把车箱里的几个起酥面包、半箱牛奶、一提苏打水及两盒未开封的马油，统统拿去给阿姨。
就这么个意外的小插曲，姜小宁精打细算的时间计划表被打乱了，毫无悬念她迟到了。
在到达公司之前，她收到同事林娜打来的电话：小宁，你怎么还不来？我们都进会议室了！
姜小宁用追悔莫及的声调挤出两个语气助词算是答复。
3电话那端传来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林娜压低声音问，你搞什么？要不要帮你请假？
姜小宁制止她，不用。
在职场，只要一息尚存，请假这种事最好不要让别人帮忙。
停好车子，姜小宁很有自知之明地没进公司，总公司来人调研，自己这个时候贸然进去，被他们抓住迟到会小题大作，她可不想讨没趣。
想到这里，她给组长发消息：不好意思，领导，我路上有点小状况，晚到一会儿。
组长不昏聩，应该能懂她的意思。
昨天下班前，组长反复叮嘱大家今天上班不要迟到，要重视总公司的这次调研，结果偏就踩雷了。
姜小宁脑补着组长看到她信息时的大黑脸，不禁咧着嘴“斯哈”了两下，少不得要挨批了。
公司斜对面是个小公园，姜小宁走向那里，就在这里捱一会儿吧！
4举头望天，一望无垠的蓝琉璃澄澈明净，高大的玉兰树迎风招展，圣洁的白花在蓝背景下优雅绽放，古朴迷幻。
姜小宁突然想到，要是梵高见过这种景象，估计他就不会画杏花了，一时间，她替梵高感到惋惜。
空气于清新润泽中夹着淡淡的香气，姜小宁抱着那束干莲蓬选一处长椅坐下，目光的方向正好对着公司门口。
她要密切关注着公司的人员出入，只要调研的人一离开，她就立刻回去跟组长请罪。
关注公司门口动向的同时，她用随身携带的小削皮刀把莲蓬内部一点点挖掉，最后形成一个碗状的样子。
她惦记干莲蓬好久了，未成想今天得来全不费功夫，她有随便一张口就接到个大馅饼的幸福感。
聚精会神地一连挖空两个莲蓬后，她冲着澄澈的天空笑了笑，能在工作日这么大张旗鼓地享受阳光，真是太奢侈了。
5当她准备收拾第三支莲蓬时，听到有人跟她说话，“你弄这个做什么用？”
姜小宁转头寻找声源，看到长椅东侧站着一个男生，他左手插在裤兜里，右手臂上搭着一件西服上衣。
他的眼神在姜小宁和长椅上散放的莲蓬间自由切换，神情既好奇又有点百无聊赖。
一大早的坐在这里挖莲蓬，估计是被对方当成无所事事的闲人了，姜小宁心想，她粗略地打量对方一番——清爽周正。
段子里说这个年头穿西装的要么是卖保险的，要么是房产中介，身上都有股很重的商业味。
姜小宁觉得这个人没有。
跟一个陌生人解释清楚莲蓬的用途，会很麻烦，姜小宁简单地估算一下，起码得百字以上，那真是太浪费唇舌了。
于是，她用最省事的语言回答，“当然是有用了！”姜小宁边说边又看了一眼公司门口。
6男生拿起一枝莲蓬端详着，“你回答得太应付了，我倒看过有人用干莲蓬做复古灯，很别致精巧！”
姜小宁不好再敷衍，“我是打算在莲蓬里面画画！”
男生轻轻“哦”了一声，“头一次听说，这也行吗？”
姜小宁点点头，继续手上的动作，“我以前试过一次，效果还行！”
男生不再说话，姜小宁看到他映在地面上的影子晃动两下又站住，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一天初始，大家都摩拳擦掌地准备疲于奔命时，这人却在这里嗑闲话，好像不太正常啊！
想到这里，常年饱受妈妈各种安全警示教育的姜小宁陡然变得警惕起来，手上的动作迟缓了。
“你在众诚上班？”男生虽然用的是问句，但是声音却无甚起伏，好像答案早在意料中一样。
7姜小宁闻言抬头，“你怎么知道？”她在记忆里搜寻着这个人，确信自己不认识他。
对方浅笑不语，一双幽深的黑眼睛静谧似水，莫测中透出审视的味道。
姜小宁心下一凛，不会被坏人盯上了吧？自己虽然不配做道德楷模，可也没什么名不虚立的劣迹啊，断不该成为猎人的目标了啊！
她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挺直了身子，眼睛向四周飞快地巡睃着，随时准备呼救。
男生观察着姜小宁惶恐不安的神态，充满困惑，正待说话手机响了，铃声是《MOON RIVER》。
没想到会有人喜欢这么怀旧而缓慢的音乐！前奏一响，姜小宁就听出这是Alexer Lyton翻唱版的。
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驰了一下，喜欢这种音乐的人，应该不会太坏吧！
他掏出手机接电话，“对，我早到了，你们怎么还不来？”
8姜小宁听他如此讲，判断他来此处是在等什么人。
不知听到了什么内容，姜小宁看到男生的眉心微蹙，“……竟然有这种事？”他的声音中带着不可置信，接着又说，“那你们就先忙吧，我回去了！”
通话结束，男生攥着手机望着远处的某个点出神，像是陷入某种思考。
姜小宁瞥一下他硬朗又冷峻的侧脸，这人年纪与举止气场很不相符，他既然相中这块地盘，那自己就撤！
她转身去拿长椅上的包和莲蓬，正要离开时，身后传来一句，“如果上司对你说——你有困难是你的事，你拿了公司的钱就得交付结果，不胜任就走人，你怎么想？”
姜小宁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自己，工作这么多年，还没人对她这么说过，但是视频里这种言辞屡见不鲜。
作为打工人，每每听到这话，她都想骂人，一些公司既拿员工当狗喂，又想让他们像狼一样不择手段地为公司创造价值，太异想天开了。
9姜小宁根本不用打腹稿，话就脱口而出了，“说这话的人思维还停留在侏罗纪时代，他信奉丛林法则，自然认为职场也该弱肉强食、优胜劣汰，他们把企业简化为赚钱机器、拿员工当工具！”
男生不置可否，“会造成什么后果？”他作出愿闻其祥的样子。
姜小宁思忖一下，“只强调利益，而不谈道德，无视企业的社会责任、视员工如草芥，会给企业带来不良影响”
姜小宁边说边观察男生的表情，他对自己的高谈阔论似乎不反感。
“然后呢？”男生饶有兴致地问道。
姜小宁摊开手，“结果就是损害企业的凝聚力，破坏员工创造力，激化劳资矛盾，企业挣不到钱！”
男生微微一怔，继而，眸光熠熠，“你说得对，任何组织发展到高级阶段，都该赋予自己更高的道德标准，企业也如此，不能太功利！”
10姜小宁很认同他的说法，心里的戒备轻了一些，“你是做什么的？”她从上到下打量一番男生，“资本家吗？如果是，就送你一句金玉良言，道德和格局是企业发展的天花板！”
男生笑笑，把西服穿好，这才正视着姜小宁，“我不是资本家，但是你说的话我记住了，十分感谢！”
他回答得一本正经，可是姜小宁分明在他的嘴边看到一抹含混不清的笑意。
远处有老人带着小朋友在放风筝，一条五彩斑斓的金鱼拖动着漂亮的长尾巴在晴空游弋，姜小宁被吸引了，双手搭在眼睛上向远处瞧。
男生顺着姜小宁的视线看过去，“你喜欢放风筝吗？”
姜小宁激越地“嗯”一声，旋即语气黯淡，“可是哪有时间啊？一天忙得死死的！”
男生扬扬眉毛，暗暗瞥一眼长椅上的干莲蓬，“听说众诚考勤很严格，你不用去上班吗？”
姜小宁苦笑一下，“我像是逃班的人吗？我这是躲灾呢！上面来调研，我买莲蓬耽搁得迟到了，怕进去被抓现形……”她说着停住了，“你怎么知道我是众诚的？”
11男生不动声色地伸手冲姜小宁指一下，“胸章啊！”
姜小宁恍然大悟，她裙子上别着一枚公司的徽章。
不过话说回来，那徽章太小了，设计也简单，就是两个字母，外人即使看到也不明白什么内涵，他怎么一下就叫出众诚？
有风吹来，一支干莲蓬从椅子上滚落到地下，男生弯腰拾起。
“你的莲蓬画，我可以预订一支吗？价格你来定，下次见面时就成交！”男生的语气像被太阳晒软了。
姜小宁果断拒绝，“不行，我的手艺一般般，自己瞎鼓捣着玩的，从没想过出售！”
男生的眼梢浮起一抹赖皮劲儿，“没关系，我不介意！就这么愉快地说定了！”
他把手中的莲蓬递给姜小宁，“加油，艺术家！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说完话，他向姜小宁挥挥手阔步走开了。
12姜小宁看着他挺拔的背影腹诽，好奇怪的人！
阳光脉脉地洒在万物上，他越走越远，姜小宁觉得他不过是自己偶遇的路人甲，一面之缘，再无下文。
一个小时过去了，公司的门口始终没有动静，姜小宁在地上来回踅摸着，想给林娜发消息，问调研组走了没有，又怕时机不妥。
焦躁间，她的手机响了，是组长老蔡打来的——姜小宁，这都几点了，你还不来？
老蔡粗粝的声音从听筒中炸出来，震得姜小宁耳膜疼。
姜小宁故作可怜兮兮，“组长，调研的人走了？”
“总公司那边有事，他们都没来！白折腾一早上了！”老蔡气咻咻地说道。
姜小宁在他气忿难平的语气中听出心神俱疲的无力感，好像一只被猎狗的呼吸声惊扰到的兔子，活得苟苟祟祟、抽抽把把。
13回到公司，姜小宁直接去了老蔡工位，老蔡转着椅子把签字笔按得咔咔响。
“不好意思，组长，我路上遇到点状况耽搁了。”姜小宁低眉顺眼、主动示弱。
老蔡沉着脸，“你平时迟到也就算了，今天还迟到说得过去吗？”
姜小宁搓搓手，“组长，我错了，认罚！”她边说边打量老蔡的脸色，“再说他们不也没来嘛！”
老蔡无精打采地撩一眼姜小宁，“你不要皮！眼下公司形势不好说，你自己有点数！”
姜小宁看着老蔡忧心忡忡的脸忙不迭地点头，“谢谢提醒，我会注意的。”
她边说边从包包里掏出两袋巧克力迷你曲奇饼干放在老蔡桌上。
老蔡来者不拒，伸出胖手拿起饼干袋撕开，捏起一粒小圆饼放到嘴里，“把手中的项目做好，不论啥时候，业绩都是最好的生存筹码！”
老蔡说话时，眼中闪过一缕忧色，姜小宁懂得他的担心，好多大设计院都裁员降薪了，众诚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不好说。
时代轰轰烈烈、行业瞬息万变，任何个体都逃不脱趋势的裹挟！
没有例外！不能例外！
让友友们久等了，这个夏天，小久送大家一个“姜小宁”，希望大家能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