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军营

五色有翼 2024-03-21 05:42:25

裴宜广 撰文

56师在湖北花园的营房。此处为高炮营驻地

56师湖北花园营区大操场

1.你到底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

我是一九七六年初从下乡当知青的河南省商丘地区宁陵县入伍的。

部队驻地在湖北花园。

当时部队吃饭的主食是大米。那可不是现在的五常大米什么的,而是一种籼米,口感不咋地。老兵说得更邪乎,说这米是当年抗美援朝志愿军吃的米。

甭管什么时候的米,湖北、四川这些南方地区从小就吃米的兵照样吃得有滋有味。

但是苦就苦了河南来的北方兵了。他们从小就是吃红薯吃面食长大的,从娘胎里出来时就没有长那个吃大米饭的胃。面对这一天三顿天天如此的大米饭,他们叫苦不迭。

连队为了照顾这些北方兵,偶尔也会做一次捞面条。

等捞面条的大锅端出来的时候,南方兵端着碗站在一边直皱眉头,北方兵则像饿狼一样扑了上去。

北方兵们挤做一团,互相推挤着,撅着屁股,十几双筷子在面条锅里紧划拉。

眼瞅着挤不进去,后面有的人搞起了恶作剧,把围着锅抢面条的人的棉军帽戳到了面条锅里。

这下可好看了,面条锅里漂着一顶棉军帽!

而那个被戳掉帽子的伙计依然奋不顾帽的继续抢着面条!

在大家的哄笑声中,一锅面条终于被抢完了。

又上来一锅面条,又是一圈儿撅着的屁股,又是一顶漂着的棉军帽,又是奋不顾帽,又是一阵哄笑。

南方兵对北方兵说,一个烂面条,至于吗?

北方兵眼睛一瞪:再烂的面条也比大米强!

唉,真应验了哪位圣贤的名言:三个月河东三个月河西。

三个月后,部队从鱼米之乡的湖北调防到大西北河西走廊,一天三顿大米饭变成了一天三顿馒头!

北方兵眉开眼笑。

南方兵愁眉苦脸。

56师在甘肃武威的驻地新城大院

新城大院大礼堂

偶尔蒸一次的大米饭让南方兵成了抢食的饿狼。

北方兵的话早就等着呢:一个烂米饭,至于吗?

南方兵脖子一梗:再烂的大米也比馒头强!

而在这抢食吃的南北饿狼中,王副连长发现了一个另类,就是我。

一天,王副连长问我:裴宜广,你到底是北方人还是南方人,怎么大米和馒头你都能吃?

我笑道:报告,我爸是北方人,我妈是南方人,我家每顿饭都是做大米和面食两样,因此我既能吃大米又能吃馒头。

王副连长恍然大悟:原来如彼!你是万能胃。

2.清朝道光年间

部队是个随时准备打仗的特殊团体,他的衣食住行跟老百姓是根本不同的。

例如紧急集合时,穿内衣外衣都是不系扣子的,腰带一扎就冲出门,行军中途休息的时候再把衣服扣子扣好。

穿鞋也是一样,先不穿袜子,光脚穿上鞋就跑,等行军中途休息时再穿袜子。

吃饭也是,分为平时吃饭和在野营拉练途中吃饭。

平时吃饭时讲究一个字:“贼”。碗里要多盛菜少盛米,把半碗菜扣在米饭下面。然后光吃菜盆里的菜,不吃自己碗里的菜。这样就保证不管吃多少米饭,碗里总有半碗菜。

野营拉练途中吃饭突出一个字,“快”。吃饭时间就那么几分钟,动作慢了饭就吃不到嘴里,只能饿着等到下一顿。

因此老兵教我们说,吃饭时,特别是吃米饭时,手一定要快,别等着拿什么碗呀勺的,用手抓用铁锹端用帽子盛,什么快用什么。

而在吃饭方面最具有学术价值和技术含量的当属“清朝道光年间”的故事。

我们当兵那个年代,野战军的伙食稍差一些。在湖北的鱼米之乡还凑合,到了河西走廊这贫瘠之地就不行了,荤腥油水明显的跟不上。弟兄们吃饭时眼里都瞄着盘子里那寥若晨星的几块肉。甚至有高人打起了盘子里那一点点剩菜汁的主意。

虽说是一点点剩菜汁,不是好赖还有点油腥嘛,其实大家都看到了其剩余价值,只是苦于这种事儿张不开口伸不出手,只能望汁兴叹。

这个时候,学术价值和技术含量派上了用场。

只见高人裴某神秘兮兮地说:

我会考古你们知道吗?

大家一楞:考古?考什么古?

高人继续神叨:

我能知道这盛菜的盘子是哪个朝代的。

大家:

哟嗬,还有这个本事,来,兄弟,露一手。

裴高人煞有介事地把桌上的几个盘子看了一遍,然后指着剩菜汁中油腥最大的一个盘子说:嗯,这个盘子是清朝的。

大家瞪大了眼睛:清朝的?真的吗?

高人微微一笑:盘子底部写着呢,清朝道光年间的。

大家忙不迭地:快看看,快看看。

只见高人端起盘子对着自己的饭碗翻转过来,菜汁顺势倒进了高人的饭碗里:你们看盘子底部,我说是清朝道光年间的吧。

大家眼珠子瞪得溜圆在盘子底部找,怎么也找不到“清朝道光年间”几个字:

哪儿呢?没有啊?

高人一边把盘子中最后一滴剩汁甩进自己的碗里,一边说:

怎么没有,不可能啊,道光,倒光啊!

这时候有眼尖的人看穿了这鬼把戏,大叫道:

什么狗屁清朝道光年间,他把剩菜汁都倒到他碗里了,他把剩菜汁道、倒光了!

大家:啊?!

这个黒科技的"清朝道光年间"技法,我是听师宣传队孟海泉老兄讲的。据孟海泉说,他是跟宣传队的指导员李韧老兄学的。

跪拜高人!

退伍后几十年,这个考古节目是我在战友聚会时的保留节目,前几天几个战友小聚时,还有战友撺掇我:老裴,来个“清朝道光年间“。

那个时候我们真的缺那一口剩菜汁吗?

真的缺!

167团古浪老营房

3.怎么熬过来的

关于边远山区野战军的伙食,还能举出很多事例。

质量不好。

不是炊事班做得不好,而是外界条件影响了饭菜质量。

我们营驻扎在山区,海拔高,气压低。烧水烧到80多度就沸腾了,因此蒸出来的馒头全都软趴趴地粘在笼布上。人们伸手一拿,馒头纹丝不动,五个手指头上沾下来五块馒头皮。

再加上河西走廊地区吃的是春小麦,有时还是发过芽的“芽麦面”,磨出来的面灰不拉几,粗不拉几的。这种面蒸出来的馒头北方兵勉强能下咽,让南方兵情何以堪。

冬天的冷也是个问题。连队的饭堂里没有炉子,像个冰箱,菜盛到盘子里端上来,还没有吃到一半,竟然冻到盘子上了!

吃不饱。

真吃不饱。

我亲眼看见我们机炮连隔壁的九连的新兵,一个大个子西安愣娃,在九连的菜地里面从雪下面拔胡萝卜吃。

还有一次一个九连的姓史的开封兵找到我说,老裴,给我找个馍吃呗。

还记得那是一九七八年底,来了一批陕西青海甘肃等西北地区的新兵。

有一个新兵家是哪里的我忘了。但是他告诉我的一件事,让我至今难忘。

他说他给家里写信了。他告诉家里,在这里可以天天吃白面馒头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兴奋地有点语无伦次,眼里放着光。

还有一个别的连队的新兵,第一次在部队吃包子。

我们部队的包子说是包子,其实很少有荤腥,就是萝卜白菜豆腐粉条。

但是总归是吃包子啊。

那个新兵那天晚饭不知道是吃了多少个,总之撑得够呛,不敢坐下,不敢停下,嗝儿又打不出来,直着个脖子挺着个肚子苦着个脸在那里来回走。

班长一看这情况,心里有点发毛。报告给了连长。

连长不敢大意,严令:今天晚上的哨兵看紧他,绝不能让他停下来,一班一班往下交!不知道这小子走了多少趟,累计多少公里,最后终于有惊无险。

我仗着自己是个城市兵,天不怕地不怕,找到连队副指导员说,怎么能让部队吃不饱呢。

副指导员无奈地说,部队吃粮食也是有定量的。

我无语。

几十年了,那从雪下面拔胡萝卜的大个子西安兵。那一声,老裴,给我找个馍呗。那个新兵杂乱的语言放光的眼神。那个彻夜不停走动的新兵。一直在我的眼前闪现耳边回响。

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们就是这样熬过来的!

167团古浪老营房

4.智取红烧肉与偷袭连部的"光盘行动"

城市兵嘴馋。

一天中午,团直属炮连吃红烧肉。

饭间,开封兵孙姓七班长急慌慌地跑到指挥班,进门就嚷嚷:炊事班做红烧肉时撒里煤油了,你们吃出来没有?

指挥班王姓班长(也是开封兵)和众人一愣:煤油?没有吃出来呀?

孙班长:不可能,这么大的煤油味儿你们吃不出来?我尝尝。

说着,孙班长夹了一大块红烧肉塞进嘴里。

嗯?还真没有味儿,我再尝尝。

孙班长又夹了一块。

嗯?奇怪了,怎么你们班的红烧肉没有煤油味儿?我再尝尝。

孙班长又去夹第三块红烧肉。

此时瞬间醒悟过来的王班长一筷子打到孙班长手上:

老孙,你少来这一套!滚滚滚滚。

孙班长的叼虫小鸡(雕虫小技)得逞,心满意足,大笑离去。

比起上面这个小品,偷袭连部的"光盘行动"则是惊险刺激的剧情戏。

此戏的男主正是开封兵裴某人(开封的弟兄们,给你们丢人了,先道个歉)。

一天,团里的检查组来连里检查工作。中午,连首长与检查组一齐在连部吃饭。

这就叫什么来着?噢,说好听点叫“功夫不负有心人”。说难听点叫"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开封裴某人就动了心思:招待检查组,不说鸡鸭鱼肉,荤腥肯定比平时多一点吧,那他们吃不完的残汤剩菜什么的,肯定有利用价值,绝不能让他浪费了!

驻古浪时167团团部办公大楼

思忖至此,这伙计开始了行动。

午饭后他不休息,瞄着连部瞎转悠。

连部的门打开了。连首长陪着检查组一行寒暄着去操场坐车返回。

就在首长们的身影在连部的拐角消失的瞬间,这伙计闪目四周,确定无人之后,如离弦之箭,窜到连部门口。

一推门,锁了!

一拉窗户,开了!

天助我也。

这伙计轻舒猿臂,垫步拧腰,轻松翻进了连部。

屋子中间的桌子上果然是几盘香气扑鼻的残汤剩菜。

吃贵神速,顾不上许多,一切进入倒计时。

这伙计迅速拿起暖瓶,给每个盘子里面的剩菜汁都兑了一点热水,用手指头搅了搅,然后一边喝着汤一边在心里边算计着连首长们的行程:

首长们到了操场……

搅一搅,一仰脖儿,咕咚咕咚。

首长们握手告别……

搅一搅,一仰脖儿,咕咚咕咚。

检查组乘车离去……

搅一搅,一仰脖儿,咕咚咕咚。

连首长返身回来……

搅一搅,一仰脖儿,咕咚咕咚。

⋯⋯

也可能这伙计当时什么都没有想,心里头只念叨着一个字,快!两个字,快快!三个字,快快快!

咕咚咕咚。

咕咚咕咚。

桌上的菜盘在电光火石之间见了底,他速战速决,完成了光盘行动。

见好就收,快撤!万一让连首长们撞上了,他们可能不会介意,会给个情面。可咱这五年的老兵,堂堂的正班长级干部,脸上挂不住不是?

不及多想,这伙计立即移形虎躯,跃身出窗,离开了连部。

拐过了房角,这伙计才放缓了脚步,若无其事地回到了班里。

躺在床铺上,他才顾上吧唧着嘴,回味起那残汤剩菜的滋味:嗯,不错!真不错!

人家是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我是喝人剩汤,满口皆香。

管他呢,咱河南不是有句老话么?

脸皮厚,吃个够,

脸皮薄,吃不着。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退伍几十年,我不止一次地跟家人、同学、同事、战友讲起我的这一次"偷袭连部光盘行动"的英雄壮举。他们听后都笑了,但是绝对不是嘲笑和耻笑,有的人的眼里甚至闪着泪光。

我知道我的情操不够高尚,我的格局有些狭小,我的吃相很难看。

不过,对于一个把五年的青春埋葬在祁连山和古浪峡的戍边士兵来说,回首往事,“难看”可能会变成一种“美好”,因为苦难是有营养的,古浪营盘滩上残汤剩饭的营养够我享用一生的。

裴宜广,1955年出生。开封诗歌朗诵协会会员,中国化学工程第十一建设有限公司退休职工。大专学历,当过二年知青,当过五年兵,经过三年商,当过三十一年工人。酷爱文学艺术体育。热爱读书写作朗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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