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不赚钱的工作,无数年轻人抢着干

新周刊 2024-11-13 11:20:30

流汗,流泪,嗓子冒烟,在几个500人微信群里答疑解惑……最近11年,黄磊数次重复这样的工作状态,几乎每一次都在秋天,都在乌镇戏剧节。

乌镇戏剧节发起人、总监制,是黄磊最珍视的身份之一。在这重身份负责的各项工作里,青年竞演单元(下文简称“青赛”)占据了他最多的时间和精力——他的那些汗和泪,也常为此而流。

(图/受访者提供)

2024年,青赛随乌镇戏剧节一起走进了第2个10年。大幕拉开之前,黄磊用黑色水笔给选手们写了一封信,里面有句话多次出现:我想一直看着你们。

聊起自己在青赛选手身上看到的东西,黄磊因疲倦而肿胀的双眼渐渐泛红,一层薄薄的水光为它们增添了神采。神采深处藏着主人的感慨与殷切,而最多的,是幸福。

在青赛选手的眼睛里,我捕捉到了同样的神采。他们专业不同,职业各异,但每一个都知道,做戏剧并不赚钱。即便如此,仍有无数年轻人赶赴乌镇,或为参赛倾情创作,或为门票彻夜排队,年复一年。

打开一些可能性

今年青赛决赛前夜,乌镇似水年华酒吧再次为晋级的剧组搭起了领奖台。简易而欢乐的颁奖环节过后,黄磊照例和选手、评委们一同举杯。庆祝的声浪里,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我好幸福啊!”

黄磊转过头,看到一个笑容满面的年轻女孩。“她在这一刻享受到的是什么幸福?”黄磊想,那应当是“一个群体共融在一起,一起逐梦,一起有人生方向,一起有人生目标,一起能够为了理想做些什么而产生共鸣感”的幸福。

这种幸福崇高、无瑕,可以持续很久。它不像火锅或美酒刺激了多巴胺的分泌,而更像内啡肽的作用,给人鼓励,让人相信,然后继续往前走。

(图/受访者提供)

黄磊周围,坐着好几位从青赛走出去、在戏剧领域走下去的人,比如陈明昊、吴彼,还有丁一滕。倘若将青赛比作大学,那他们就是第一期、第三期、第四期学员,如今以评委的身份回来。

不论哪期学员,都听黄磊说过:似水年华的颁奖台可能是全世界最矮的,但也是最高的,因为它属于青年;蚌湾剧场(青赛演出地)的舞台可能是全世界最小的,但也是最大的,因为它承载青年的梦。

黄磊希望,通过青赛营造一种新颖的艺术大学般的氛围,青年们来的时候可以沉浸其中,离开以后能带着这所大学的“遗产”,用自己的方式继续学习。

今年登上似水年华小颁奖台的选手里,有位叫陈菁菁的90后女孩。她从北大毕业,本科专业是经济学,研究生专业是文化产业研究,在广告公司上过班,也在酒吧调过酒。

2017年,陈菁菁受邀出演北大学长白惠元等人创作的一部话剧。后来,这部戏入围了青赛。由于参与初衷仅仅是“想来乌镇玩玩”,所以大家没花太多心思,导致第一天的演出兵荒马乱。

为了捍卫母校的荣誉,他们沉下心来,打磨作品和表演。幸运的是,那届青赛的评委看到了他们的进步和变化,让他们入围了决赛。那一刻,白惠元感到,自己“又上了一个补习班,或者说又进到一所学校里”。

(图/受访者提供)

尽管所学专业是中文,但从小热爱网球的白惠元,曾以网球记者为职业梦想。他自称是一个喜欢竞赛的“优绩主义者”,看过青赛上的优秀作品后,心里埋下了带更好的作品再次参赛的种子。

后来,他再次担任编剧,陈菁菁再次担任主演,跟伙伴们一起参加了2019年青赛。今年,两人在《暗室成像》里第三次合作,白惠元依然是编剧,陈菁菁的身份则多了一个导演。

我整个人生轨迹都改变了

陈菁菁在青赛看到了很多“带着预期来”的导演。她说,虽然自己这方面“很短视”,但她理解别人的预期。今年自己做了导演,她也会思考自己究竟要什么。

“我不是要奖,也不是要出道,”陈菁菁说,“因为我出不了道,我每天80%的时间依然是在小孩身上,只能抽1小时来创作。现在我可以来是因为我先生正好没有工作,他就全天候一直在带小孩。”

因此,陈菁菁赋予自己这样的意义:以女性导演、演员和母亲的身份来到乌镇,在剧场里演出,在街上牵着孩子一起游逛,给大家看到一个女性、一个母亲也可以做戏剧。

她还把丈夫的名字以“儿童看护”的职务写在了主创阵容里,给大家看到,女性戏剧人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去认可伴侣的付出,并视其为创作的一部分。

(图/受访者提供)

“今年有非常多女性题材和女性创作者,但只有青赛有这么一个活跃的好平台,可以让她们以很低的成本去做一些表达。”陈菁菁希望在这里遇到一些观众,“然后去打开一些可能性”,就像当年打开她的可能性那样。

2011年,陈菁菁机缘巧合地出演了庆祝北大艺术学院成立五周年的微电影,小范围地红了一次。可她不喜欢抛头露面,所以没有接着在幕前活动。直到《天天向上》节目组的一个实习生找来,说请不到她就完不成绩效,她才心软地再次出镜。

节目播出后,陈菁菁因多种原因遭受了持续的网络暴力。她做了一年半心理咨询,用了好几年时间“逃离”那些困扰。几年后,她遇到了戏剧和青赛。

“所以我整个人生轨迹都改变了,我觉得这是一种成长,也可以说是一种治愈。我不喜欢网络,可能上面信息太多,我有点接受不了。但是剧场很好,观众跟你面对面,所有的交流都是实时的、在地的。”陈菁菁哽咽了。

因为乌镇戏剧节,白惠元开始有意识地多看好作品,拒绝不好的作品,不断学习与成长。通过青赛,他找到了自己在戏剧艺术层面的独特性,并在《暗室成像》诞生后收获了一种“艺术上很笃定的感觉”。

担任《暗室成像》舞台监督的张静雯初来乍到,青赛帮她从紧张走到放松,从“i人”变成“e人”。

“我家在西安,戏剧氛围不是特别浓厚,这次真的是给我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机会跟平台,去多多了解这些国内外的戏。”张静雯笑了笑,“不排练的时候我会到处转一转,拍一些照片跟家人分享。”

樊天谷是一位旅日音乐人。2019年他第一次去乌镇,第一次观看30分钟的戏剧作品,并参与到这样的作品当中。今年,他的职责不再是按点播放音乐,而是在舞台边实时伴奏。

(图/受访者提供)

“这次过来带任务了,可能更集中一些。上次真是来见世面的,这次参与感更强了。投入到青赛这个环节里面,你自己在做一些事情,感觉生命更鲜活了。”

上回,他把抽奖获得的黄磊等评委签名的乌酒,送给了自己特别喜欢的选手。这组选手获奖时,陈菁菁跟他欢呼震天,因为大家“是战友不是敌人”。

白惠元也很爱所有人一起为获奖者欢呼的气氛,“就觉得你跟乌镇戏剧节达成了一种审美信任,这是一个戏剧节或艺术节能办下去的一个重要支撑”。

对于他和陈菁菁,今年是来“交作业”的。戏剧之路上,青赛见证了他们从青涩到相对成熟的过程。“毕业”后,他们还会继续参与乌镇戏剧节,不论以怎样的身份,带着怎样的作品,来到哪一个单元。

樊天谷和张静雯也有同样的想法。只不过,对《暗室成像》剧组里最年轻的张静雯来说,她还可以在青赛多学习几年。

喜欢进剧场的人都是善良的人

陈菁菁觉得,乌镇戏剧节提供了一个过渡空间,乐于拍照打卡的游客和各类戏剧观众能够在此共荣,“这样的空间在国内是至关重要的,它打开了一个通道,不同的审美趣味、观众取向可以在此融会”。

作为这场盛大的融会的一个最重要环节,门票免费、可排队获取入场机会的青赛,吸引了各种各样的年轻人。“青年竞演对我来说是最有魅力的地方,也是各种各样的青年都会到来的地方。”陈菁菁说。

(图/受访者提供)

这群观众当中,有一位对白惠元来说意义非凡。10年前,他是他们校园戏剧的观众;如今,他坐在蚌湾的舞台下,见证并记录着白惠元和伙伴们的变化与成长。

“他挺激动的,他觉得看到了另外一种东西,一种新的作品。”白惠元自豪地说,“我觉得做艺术或者做文学,你的创作要是能找到跟这个世界沟通的一个语言,这个语言就是非常独特的。”

那天,他们之后登台的剧组里,有一名演员谢幕后向另一名演员求了婚。“他们两个亲嘴的时候我觉得好好呀!”散场后,一个女孩牵着一个男孩的手,发出这声惊叹。

剧场外,一个冒雨看完演出的女孩站了起来。“这是真的?这是真的!哇,太美了!他一定很爱她。”她转向身边的人,“没进决赛的话这就是最后一场了,所以他必须在这场求婚。这不仅是一场演出,也是爱的表达,爱的能力的表达。”

黄磊曾在某个500人微信群里看到一句话:喜欢进剧场的人都是善良的人。他知道说话人的意思不是别人不善良,而是说最起码,进剧场的人是善良的,“那就是说,如果进剧场的人越来越多,善意与美好就越来越普及,越来越广泛”。

大约4年前,黄磊开始将事业重心从影视和综艺转向美育。

(图/受访者提供)

“我很喜欢《奥涅金》里的一句话:什么叫幸福?就是在青春的时候,做青春该做的事情;在成年的时候,做成年该做的事情。我很幸运,我也很希望把更多心血倾注在对青年人的培养、对青年人的艺术教育上。”

黄磊理想中的美育是通识教育,而非特殊教育。他笃信,科学和艺术是世界的两个支柱,“科学支撑世界更加进步,艺术支撑世界变得更美好,使进步不会脱缰”。

未来,黄磊会和伙伴们一起,在乌镇戏剧节的基础上做更多“把美好保留住”的事。其中,青赛是戏剧节的核心与使命,也是他在北京电影学院执教之后,关心青年人的一个重要方式。

(图/受访者提供)

“我昨天跟学员们说,严肃、诚恳、善良、有创意、多元化这些关键词,一定要放在心里,它们是支撑你继续创作的基础。如果有一天你走不下去了,不创作了,这些东西也会伴随你的一生,支撑你做别的事。”

这或许解释了,为什么即使陈菁菁和白惠元还没决定是否转行做戏剧,但他们对未来的人生和自己的创作前景,都抱有坚定的信念。以及,为什么黄磊从不打算孵化青赛选手,也从不为因戏剧改变人生轨迹的青年忧虑。

“在青赛,有些人‘毕业’之后成为了戏剧人,有些人可能慢慢转行了,但是这个种子,艺术的种子,一直种在他心里。他的艺术鉴赏力、艺术修养、对艺术的爱,也会成为生活的乐趣。”

黄磊觉得,在只有一次的人生中,这些是最珍贵的东西。

编辑 尤蕾

校对 遇见

运营 鹿子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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