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约4100字。

金庸小说，是对人性和社会的映射。是从传统社会观念到人性的释放再到现实社会观念的转变和融合。

这一点，从他小说中的主人公的性格和成长历程就能充分体现出来。

初期的正义之侠，儒家之侠：

陈家洛、袁承志、郭靖。

中期的本性之侠：

萧峰、杨过、胡斐、张无忌。

中后期的非侠（已经不是传统的侠士）：

令狐冲、狄云、石破天、李文秀。

甚至后期的反侠：

韦小宝。

这些主人公的性格、成长历程和最后的成就，明显大相径庭，带有作者对武侠小说意义的思考和转变，带有“文以载道”的思考。

金庸在《笑傲江湖•后记》中写道：“我写武侠小说是想写人性……而是通过书中一些人物，企图刻划中国三千多年来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现象。影射性的小说并无多大意义，政治情况很快就会改变，只有刻划人性，才有较长期的价值。”

所以，这才造就了在金庸的小说中，“侠气渐消，邪气渐长”的情况，这也是金庸小说远别于其他武侠小说作家的重要一面。

《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倚天屠龙记》三部大书合称“射雕三部曲”。但是细读之下，会发现这三部书不仅时间跨越百年以上，人物差异巨大，故事的情节延续性也不是很大。《射雕英雄传》和《神雕侠侣》在人物和情节上还有很大的关联性，到了《倚天屠龙记》，和上两部书几乎没有太大关联了。

那么，为什么这三部书还要合称“射雕三部曲”？

这个答案，金庸也没有正面给过。

初步想来，应该是这三部小说在人物和情节上还是有关联和延续。

更大的原因，笔者想来，应该还是金庸想在三部小说中，体系的表达不同的人性和当时对应的社会价值观。

注：本文以金庸先生经典版为准。

每一个人的成长历程，有或多或少部分是不可预测的，受外部环境综合条件支配的，但是，这其中，人的性格对其人生道路的选择和推动往往是占主导作用。

郭靖无疑是金庸书中第一大侠。

他虽然天资愚钝，更没什么文化。但是在恪守儒家信仰，“为国为民，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信守上超过了所有人。

郭靖的成长历程也是“侠”的成长历程，丝毫没有动摇过。

他的道德观念也是当时儒家的道德观念，丝毫没有动摇过。

郭靖的成长虽然也是千险万险，但是比起后来的杨过和张无忌，已经算是比较幸运的了。

郭靖未出生，父亲就被杀害，母亲在怀孕期间被仇人在宋金战乱之中，从浙江牛家村万里迢迢带到了蒙古大草原，可谓九死一生。

出生之后，在大草原上整体生活的还算平静。“江南七怪”找到他后，开始传授武功，虽然天资愚钝，加上七怪也不是什么良师，武功进展缓慢。但是却幸运的认识了铁木真和托雷，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后来马钰传他全真教内功，再遇上黄蓉之后，人生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开始一路向上。

先是在黄蓉的帮助下得遇名师洪七公，因材施教，传授了他受益一生的“降龙十八掌”，再去桃花岛遇上了周伯通，稀里糊涂学会了“九阴真经”。

后来虽然再有一些小的波折，但是已经奠定了人生基础。最终在二次华山论剑上，大展锋芒，居然能和黄药师、洪七公大战几百回合不败。

而到了《神雕侠侣》中，郭靖的“降龙十八掌”已经从至刚至阳的境界上升到了刚中带柔的境界，显然已经超过了他的师父洪七公，可谓是当今武林第一人了。

直到《倚天屠龙记》中，我们得知郭靖和黄蓉夫妇最终战死襄阳。

郭靖的一生在道德和道义上从来没有摇摆，就算对华筝公主的感情，那些是出于道德和承诺的犹豫。可谓是金庸小说中“为国为民”的第一大侠。比起“五绝”中的其他人，光芒已经远超。

他的成名绝技“降龙十八掌”，简单到了极处，至阳至刚，也正是他一生光明磊落的写照。

他在对于问题青年杨过的问题上，与黄蓉有根本性的不同。他不认同黄蓉先入为主，杨康有问题，杨过就一定有问题的推断，而是一直诚信待人。

对待杨过要和小龙女成婚这种礼教大妨之事，他也是毫不含糊，第一个出来严厉阻止。

总之，郭靖就是那个时代儒家礼教的忠实捍卫者，也是当之无愧的儒家大侠。

他的一生，就是一个儒家大侠成长的过程。

图1 “侠之大者”郭靖

杨过这个人物要比郭靖丰满和复杂的多得多。

他的成长历程也要比郭靖复杂的多，也危险的多。

杨过基本上一出生就是孤儿，少年期间流浪市井之间，沾染了不少恶习。

总算被郭靖和黄蓉收留，到了桃花岛。但是因为黄蓉的猜忌，导致自己和那些小玩伴格格不入，缺少母爱和父爱的他，本来潜意识里将黄蓉和郭靖当成他的父母。但是，黄蓉很显然不是他期望的母亲，而不善言辞和教育的郭靖也和他比较疏远。

无父无母的空虚让他不小心认欧阳锋为父，当然谈不上认贼为父，因为此时的欧阳锋已经不是《射雕英雄传》里边那个大魔头了，他现在只是一个疯疯癫癫，无亲无故的老人。而且杨过年龄幼小，加上被胁迫，也就稀里糊涂。

缺少父母之爱，格格不入的环境让杨过越来越叛逆，最终因为顶撞柯镇恶，被赶出桃花岛（当然，这位柯大侠也不是什么合格的长辈，离“侠”这个字也很远）。

被心目中的父母赶出家以后，杨过到了全真教。没想到鼎鼎大名的全真教也是良莠不齐，丘处机只知道棍棒出高徒，杨过的师父赵志敬更是一个小人，受尽折磨的杨过当然不肯就范，于是就跟全真教闹翻，到了古墓之中。

来到古墓中，杨过的一生也算是迎来了第一个转折。遇到了小龙女，让他突然感觉到了母爱和家的温暖（此时杨过还没有男女之情）。

好景不长，很快就被迫离开古墓派。杨过这个时候竟然投靠忽必烈阵营，和金轮法王等人混在一起，甚至想杀死郭靖，替自己的父亲报仇。

这个时刻，也是杨过最叛逆，最让人担心的危险时刻。因为一旦真的杀了郭靖，那么杨过背负的可不仅仅是杀人的罪过，而是背叛民族和国家的大罪。

幸好杨过最终没有杀害郭靖，反而还舍命救郭靖。也让我们长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是杨过一生的重要转折点。因为郭芙的误会，砍断了杨过的一条胳膊，身受重伤的杨过误打误撞到了一代剑魔独孤求败的剑冢之中，最终学会了剑魔留下来的无敌剑法，成了传说中的“神雕大侠”。

因为信守小龙女十六年的契约，杨过竟然跳下悬崖，和小龙女相会。回到襄阳，又杀死蒙哥，大败蒙古军队，为大宋立下了奇功，最终能够和郭靖携手入城，接受襄阳百姓的顶礼膜拜。

而这个时刻的杨过，回想起自己的一生境遇，也不禁冷汗直流。如果一次不慎，自己就成了民族的罪人。

最后的杨过华山一别，携手小龙女退出江湖，重入古墓，再也没有出现。

从此，江湖似乎少了很多喧嚣。

杨过能成就一代大侠，其遭遇和历程比郭靖危险的多，也困难的多，曲折的多。

首先是武功的成长，杨过尽管聪明不下于黄蓉，但是就是因为聪明，所以杂而不专，一鳞半爪学了很多高深武功，却无一能够成为自己的绝技。只有最后在人生最艰难的境遇中，学到了独孤求败的剑法，才能与当世高手并肩。

比起郭靖来，可谓是走尽了弯路。

第二是大侠之路的成长，杨过一直是叛逆者。为当时黄蓉为代表的社会礼法不容，加上中间投靠金轮法王，不光谈不上侠这个字，甚至差点成为民族的罪人。

而他的理由是“世人从不爱我，我何必去爱世人？”，这个理由放到当今，也无法说清楚到底是对还是错。

后来他成了神雕大侠，也是尽结识一些隐士高人和江湖上的怪异高人，明明做了很多为国为民的好事，嘴上也只是以取悦郭襄为目的。

少年风流成性的他，无数少女为他倾倒，但是他最后却是终日以面具世人，甚至“他竟比道学先生更收礼自持”。

杨过的成长是“人”的成长，在《神雕侠侣》中，金庸已经不再满足于只追寻传统的侠，而是开始真正的探索人性，探索人性的成长历程。

在《金庸、池田大作对话录》中，也可以看到，杨过的身上有大量金庸的影子，追求个性的释放，打破不合理的礼教大妨是他俩共有的个性。而看似叛逆的行为，两人也有很多重合点。

杨过的成名绝技一个是独孤剑法，一个是他自创的“黯然销魂掌”。

这两套武功都是孤独者的武功，杨过不仅继承了独孤求败天下无敌的剑法，更继承了他无处宣泄的终极的孤独。

杨过，是一个孤独到极处的“人”。

图2 至情至性 杨过

相比之下，张无忌的成长历程没有杨过那么复杂，他的前半部分艰难程度和危险程度超过了杨过和郭靖，但是在他悬崖之下发现“九阳真经”的那一刻起，人生就发生了重大转折。

他的一生可以说是“侠气渐消，邪气见长”。

他的父亲是赫赫有名的，正义方的代表，武当派“武当七侠”中的张翠山，母亲则是赫赫有名的，反派的代表，天鹰派掌门殷天正的女儿殷素素。虽然张三丰笑着说道：“这正邪两字，原本难分。正派弟子倘若心术不正，便是邪徒；邪派中人只要一心向善，便是正人君子。”但是，毕竟为当时社会所不容。

他的出生地也可以说是最奇特的，在靠近北极圈的“冰火岛”，“冰”与“火”的同时存在。

在被当时半人半魔的谢逊逼迫下，张翠山和殷素素无奈漂流到了荒无人烟的冰火岛，并且在这个岛上度过了将近十年。

而历经千难万险，刚到中原的张无忌，就经历了父母当面自杀，自己又被“玄冥二老”打成重伤的人间悲剧，就连武林第一人张三丰都无可奈何，从此张无忌过上了生不如死的随时等死的人生。

年少的张无忌只得从小和魔教的魔头胡青牛生活在一起，幸好他宅心仁厚，才避免一死，还学成了神医，神医这个身份对他日后人生历程有着重要的推动作用。

“九阳神功”大成之后，便是为明教排解纷难，从此成了明教教主。

后来就是和赵敏、周芷若等，围绕倚天剑、屠龙刀展开的争斗。

而张无忌也就成了化解正义和邪恶的使者。他先是让明教和江湖正义门派妥协，然后和蒙古郡主赵敏连理，最后率领明教和正义门派抗击蒙古大军。

在《倚天屠龙记》里，已经没有了绝对的正义和绝对的邪恶。

峨眉派掌门灭绝师太杀人不眨眼，其恐怖程度不亚于吸人血的青翼蝠王，正如张无忌自己所说：“他（青翼蝠王）用牙齿杀人，尊师用倚天剑杀人，一般的杀，有何善恶之分？”

而隐藏在这一场场纷争之后的，最大的恶人，竟然是江湖正义门派之首—少林派的得意弟子成昆。当然，在书中，成昆也是一个被人抢夺所爱的可怜之人。

所以，在《倚天屠龙记》里，已经完全没有了脸谱式的人物，基本上都是一个个鲜活的人。

而主人公张无忌的形象也正是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庸的思想。他亦正亦邪，化邪为正，没有霸权思想，宅心仁厚，已经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侠客或者神，他就是我们身边的一个朋友。

张无忌的成名绝技是“乾坤大挪移”、“太极拳剑”也都恰如其分的体现出了他圆转如意，中庸的重要思想。

图3 正邪合一 张无忌